数不清是第几个失眠的夜晚了，窗外微光透进来，她盯着身边熟睡的这个人，均匀地呼吸着，睫毛微微颤动，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笔直挺拔的鼻梁，轻声叹了口气，裹紧被子转身背对他，眼神又沉到巨大的黑暗之中。

回想白天发生的一切，如梦似幻，有一瞬间她就要相信眼前的都是事实。在自欺欺人快要成功的当口，被他母亲的一番恳切言辞击碎。踩着棉花飘飘然的时候，竟然忘了棉花下就是冰冷坚硬的砖块地。“蠢！”她对着空气骂了自己一句。

其实要怪白天实在太热闹，他的一大家亲戚都沉浸在新年的莫名兴奋和他终于带女朋友回家的确切兴奋里。

不够大的饭厅，不够大的木质圆桌，亲戚们手臂挨着手臂挤着坐，十几双筷子在桌上你推我挤，大家脸色红润，眉目间的喜悦之情都融在酒里。喋喋地找着话题，当然每一个都和他们有关，破天荒的第一次，都忍不住探寻秘密的好奇心，何况都是甜蜜的秘密。他的母亲尤其高兴，给她盛汤夹菜，时不时摸摸她的头，眼里全是疼惜。

“诶说说看，你们谁先看上谁的？”

“那我说第一次见她吧。我在校医院做助理，看见她一个人在护士那里上药，膝盖伤了很大一块，瘦瘦小小的快要缩成一团。护士一边涂药她一边小声叫，头发别在耳朵后面，耳朵特别好看。可能那时候我就喜欢上了吧。”他一边说一边往她碗里夹了个鸡翅。

“那你呢？对他什么感觉？”大家趁热打铁一路问到底。

“那次是我第一次去上药，疼得要死。后来又去了几次，就都是他这个小助理给我换的了。我是真的没见过比他更温柔的男生了，换药的时候一直问我疼不疼，换完药还千叮咛万嘱咐各种禁忌事项。偶尔在学校里面碰到他还会关心我的腿怎么样了，轻声细语的样子，慢慢就喜欢上了。”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挽住他的胳膊，眼神恳切地看着他，看到他脸上的汗毛因为自己呵出的气息轻微颤动。她眼神明亮地笑着，他红着脸又给她夹菜。

他母亲在一旁忍不住地嘿嘿笑，亲戚们心照不宣地交换了满意喜悦的眼神，饭桌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

吃完饭她和他母亲进厨房洗碗，目前看来一切都很不错，团圆饭吃得很成功，她高兴得快要哼起小曲儿。突然听到他母亲在她身后小声说了一句：“辛苦你了。”

“阿姨没事儿，我在家也经常帮爸妈做家务，不辛苦的。”她兴高采烈地回复着，手里的盘子被擦得锃亮。

“是真的辛苦你了。”

她疑惑地转身，看见他母亲红着眼瞧着她，眼里还是那么多的疼惜。

“阿姨我真的没事儿啊，你怎么啦？”

“我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喜欢他，辛苦你这么喜欢他了。”

“咳咳，我们是男女朋友，我当然真的喜欢他啦。”她尴尬地笑了两下，连忙转回头，不敢再和他母亲对视。

“所以我才心疼你啊孩子。他喜欢什么人我其实特别清楚，他以为瞒我瞒得好，总说将来会让我抱一个聪明伶俐的乖孙子，可是当妈的怎么会察觉不到自己儿子喜欢谁呢？”

毫不掩饰的话像冰块一样瞬间冻住了她的全身，用力埋藏的秘密竟然如此清晰。她机械地重复着手中擦盘子的动作，锃亮的盘子在她手中慢速旋转着，不敢转身也不敢搭话。在一个一眼看穿你最隐秘部分的人面前，连呼吸都显得多余。

转过身要摆什么表情？云淡风轻还是满面委屈？搭话要说什么？就顺势承认了自己的不堪还是勉力圆谎？她脑子在飞速地旋转着，但是太飞速了，有点晕。

“辛苦你要陪他来应付我应付这些亲戚了，如果他能喜欢你那该多好，我也不明白他这人怎么就掰不回来。只是可惜都没有如果，孩子你这么好，还是早点离开他忘了他吧，不要被他耗着，你不可能这样帮他掩盖下去，他迟早要面对真相。”

“如果你们真的能在一起就好了。”沉默了一会儿，他母亲又添一句。

“阿姨我都知道了，您放心吧，碗我都洗好了，我先出去陪他看电视了。”她终于放下了那个盘子，转身低着头直接走出了厨房，也不知道脸上带着何种表情。

客厅里传出一阵阵笑声，气氛看起来不错。

天黑得差不多的时候，他和他母亲都出门送亲戚们回家，她在终于能够调到自己最喜欢的频道。电视在播历年的新年演唱会回顾，张学友正在唱《情网》。她跟着哼了几句，用手背悄悄抹了一下眼角的泪，才发觉那一刻只剩下她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