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到中国的校园民谣圈子里响当当的名字，朴树肯定算其中一个。老狼高晓松叶蓓朴树，硬说他们就是一代人的青春，可能有些过；但是要说中国的六七八九零后，大抵都会唱上几句《那些花儿》，《同桌的你》，是肯定不为过的。

《那些花儿》当然是朴树的代表作之一。其实对我来说这首歌的亮点可能不在于好听好记的旋律和朗朗上口的歌词——给我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朴树自成一派的梦呓一般的呢喃。朴树和刘恩（曾是麦田守望者的吉他手）在电台节目里说起过这段呓语的由来，那会儿还没歌词，就是跟着乐器跟着感觉哼鸣，更贴近内心，“整个人都飞了”，录的时候甚至流下泪来。

类似的哼唱在《生如夏花》的开头也有出现，好多人会误认为那是某个少数民族或者小语种的语言，其实那也只是朴树随性的发音而已。从结构和解构的角度来讲，也许这些音节并非无意义，只是每个人的解构方式不同，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这大概也是“迷惘”的一种罢。“迷惘”这个意象在朴树的歌里其实随处可见，“她们都老了吧，她们在哪里呀”；“为什么就不能相爱，一直到我们死去呢”，朴树经常这样在歌里发问，声音里透着无辜，往往这时候，脑海中会复现朴树在风中飞散的长发和迷离又干净的眼神，心也就跟着疼了起来。

朴树给人的感觉大都是这样的，忧郁，孤僻，用翘舌音念得很重的独特咬字把他唱到你心里去，带你游览万花筒一般绚烂的音乐世界。麦田把朴树的专辑对应“红白蓝”三色当中的白色，大抵因为，白色就是所有颜色的总和——当你把一个七色的转盘旋转起来的时候，看起来不就是白色的吗？《白桦林》的异域风情，《那些花儿》的简洁柔美，《New Boy》的独树一帜……当然，最值得铭记的还有那首带一些愤怒和宣泄的，与专辑名字一样的歌，《我去2000年》。

虽然《那些花儿》成为了朴树的代表作，《白桦林》让朴树在千禧年的春晚上崭露头角，可我还是偏爱《我去2000年》。这首歌拿到现在来听，也不会觉得过时，即便它是一首已有十七年历史的老歌。相比之下，“这个嘈杂（操蛋）的年代”更像是一种噱头，虽然朴树并不需要如此哗众取宠，但是得承认，这句歌词会驱使一些具有猎奇心理的人来听这首歌。除了这句地道的骂街，这首歌的其余歌词同样值得玩味。经过后期处理的朴树的声音显得更加飘忽迷幻，却也完好地保留着朴树本来的声音特色。私以为这种处理本身就让整首歌变得像是朴树招牌式的呓语，因为不对照歌词的话大概主歌部分乍一听也听不清楚朴树在唱什么，这样一来副歌部分“晕了的年代”，“操蛋的年代”，“这滋味，有多美，我的天哪”，才显得更为清晰刺耳。

比较可惜的是，既然歌词一针见血指出这是个“操蛋的年代”，就注定朴树在电视媒体的盛世红了，我们却很难在电视上看到朴树唱这首歌。商演上他几乎都在唱《那些花儿》和《白桦林》，这对他来说，应该是痛苦不堪的——他咒骂这个“操蛋的年代”，但是又要委身于这个年代，他把心声表达出来，不是为了消费，而事实上他又是实实在在被消费了。操蛋的年代让他圆梦，又让他夜不能寐。于是他抑郁了。

朴树的抑郁似乎是必然的，“郁”几乎是贯穿他骨子里的东西，那种脆弱的乖戾是一张撕不掉的标签。他又不像高晓松一般八面玲珑，可以做个主持人侃侃而谈。所以他被操蛋的年代击败了，他告诉人们这是个晕了的年代，然后自己也碰壁到晕头转向，也真的是种不深不浅的讽刺。很长一段时间，朴树销声匿迹，而我是不愿意相信他抑郁的事实的——我觉得朴树的歌里也会有小小的调侃和幽默，例如《Radio in My Head》的MV当中的搞笑创意，大概朴树还玩得蛮开心的；我觉得朴树的歌里也有充满乐天情绪的一面，例如他唱着“Never lose my passion”一蹦三尺高。虽然《Radio in My Head》和《Colorful Days》都是广告歌，但是确也是两首好歌，似乎不是这个操蛋年代向他身上泼的散发着铜臭的染缸颜料。

年代就这么操蛋着，一晃距离1999年已经过去17个春秋，这期间，年代似乎一直没变，而朴树变了，他剪去了长发，他发布了新歌，圈内朋友说他不再偏激，说他重新有了笑容。我们就这么听着《我去2000年》，《傻子才悲伤》，《我爱你，再见》，等来了《平凡之路》，等来了《在木星》。有人开始表达不满——他们觉得朴树开始消费情怀，让世人为他不再犀利的创作买单。

也许朴树确实变得平庸了，可这又有什么好横加指责的呢？他曾经冲锋陷阵，伤痕累累，我们不能固执地要求一个人当了一次英雄以后就要一直当英雄。如果你不喜欢《平凡之路》，你不喜欢《在木星》，你可以选择去回味。《我去2000年》就像一段永远新鲜的甘蔗，经得起不停咀嚼，永远会有如《New Boy》里面说的那种甜味，永远不会变成蔗渣。朴树不是高产的歌手，“惊鸿一般短暂，像夏花一样绚烂”，毕竟“这是一个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他只是个退役的战士，但他永远不会被操蛋的年代招安，他只会疲倦。我想如果他再唱一首《我去2017年》，他仍然会说，这是个操蛋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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