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只住了三天,她自己悄悄去订了票,又悄悄地一个人走了。才回去一星期,母亲又说想我了,不住地催我回家。
我苦笑:妈,你再耐心一些吧!
第二天,我接到姨妈的电话:你妈妈病了,你快回来吧。
我急得眼前发黑,泪眼婆娑地奔到车站,赶上了末班车。一路上,我心里默默祈祷。我希望这是母亲骗我的,我希望她好好的。
此时,我才知道,人活到八十岁也是需要母亲的。
车子终于到了村口,母亲小跑着过来,满脸的笑。我抱住她,又想哭又想笑,责怪道:你说什么不好,说自己有病,亏你想得出!
受了责备的母亲,仍然无限地欢喜,她只是想看到我。
我跟母亲聊天,无论我说什么,她都虔诚地半张着嘴,侧着耳朵凝神地听。就连午睡,她也坐在床边,笑眯眯地看着我。
母亲乐呵呵地忙进忙出,摆了一桌子好吃的东西,等着我的夸奖。
我不禁惊异——鱼鳞没有刮净、鸡块上是细密的鸡毛、香油金针菇里竟然有头发丝。无论是荤的还是素的,都让人无法下筷。母亲年轻时那么爱干净, 如今老了竟邋遢成这样。
母亲见我挑来挑去就是不吃,她心疼地妥协了,送我去坐夜班车。
天很黑,母亲挽着我的胳膊。她说,你走不惯乡下的路。
她陪我上了车,不住地嘱咐东嘱咐西。车子都开了,才急着下去,衣角却被车门夹住,险些摔倒。我哽咽着,趴在车窗上大叫:妈,妈,你小心些!
她没听清楚,边追着车跑边喊:孩子,我没有生你的气,我知道你忙!
这一回,母亲仿佛满足了,她竟没有再催过我回家。只是不断地对我说些开心的事:家里添了只很乖的小牛犊;明年开春,她要在院子里种好多的花。
听着听着,我心得到一片温暖。
到年底,我又接到姨妈的电话。她说:你妈妈病了,快回来吧。
我哪里相信,我们前天才通的话,母亲说自己很好,叫我不要挂念。姨妈只是不住地催我,半信半疑的我还是回去了,并且买了一大袋母亲爱吃的油糕。
车到村头的时候,我伸长脖子张望着,母亲没来接我,我心里颤颤地就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姨妈告诉我,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母亲就已经不在了,她走得很安详。半年前,母亲就被诊断出了癌症,只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仍和平常一样乐呵呵地忙到闭上眼睛,并且把自己的后事都安排妥当了。
姨妈还告诉我,母亲老早就患了眼疾,看东西很费劲。
我紧紧地把那袋油糕抱在胸前,一颗心仿佛被人挖走。原来,母亲知道自己剩下的日子不多了,才不住地打电话叫我回家。她想再多看我几眼,再和我多说几句话。
原来,我挑剔着不肯下筷的饭菜,是她在视力模糊的情况下做的,我是多么的粗心!
我走的那个晚上,她一个人是如何摸索到家,她跌倒了没有,我永远都无从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