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4日刊 | 总第2894期

最初爱奇艺给我《警察荣誉》的剧本时，我有些犹豫，以前演过太多警察了，害怕观众审美疲劳。

王守一的做法可能很多人看着不那么爽，甚至觉得他太怂、太圆滑。但这种处事哲学能让所有人都能安安稳稳、平平安安地把工作做下去，让所有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都能继续下去。

对王守一和文陆阳的处理方式完全不同。该撒开了演，就怎么接地气怎么来，该留白的时候，就突出他亦正亦邪的一面，让观众在谜底揭晓之前，玩够猜谜游戏。

王景春在《警察荣誉》中的登场，是从一个长镜头开始的。

五分四十秒的时间里，他共和十一个人对话。从嫌弃局长给搭头儿，到嘱咐小警察搞卫生，从洋洋得意炫耀自己要来四个新人，到挨个关心自己的老伙计。

由此，一个长相平凡却极其鲜活，又爱处处操心的八里河大家长的形象，就牢牢地刻在观众心里。

观众很久没在荧屏上看到过这样的警察了，眼睛一眯嘴巴一扬，你就能在他的笑脸上看到满满的生活。观众也很久没有看到这样一部警察剧了，东家的鸡西家的猫轮番登场，那么热闹又那么细微。

警察的日常不像普通人想象的那样威风八面，却又离不开勇气、智慧和韧性。

这也是这个角色打动王景春的地方。他演过很多警察，这次的王守一让他沉浸在民间烟火气中，也掌握了基层警察的工作方法论。

以下是王景春的自述。

我决定接下王守一这个角色，是在和丁黑导演聊过之后。

最初爱奇艺给我《警察荣誉》的剧本时，我有些犹豫，以前演过太多警察了，害怕观众审美疲劳。

那时候在上海，丁黑导演亲自跑去找我喝了顿酒。我俩聊了一晚，我这颗悬着的心，就放回了肚子里。

王守一和我以前演过的那些警察都不一样。他是个派出所所长，这可离我们太近了。派出所民警是警察队伍中最基层的一支，我们每个人几乎都跟派出所有交集。夫妻吵架会找派出所，丢东西了也会找派出所。你要认真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在自己的小区里，一定会贴着一张社区民警的照片，上边有他的姓名和联系方式，有什么事就可以直接给他打电话。

剧里的张志杰到小区巡逻，每个人他都能唠上两句。这就是派出所民警，所有事都得管，治安、户籍、社区。可以说，派出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当杂七杂八的事情都是由一个派出所来解决的时候，故事的呈现效果就非常复杂了。

比如最近大家讨论度比较高的遛狗的故事，不遵循社会规则的人洋洋得意，明明占理的小夫妻却要退让一步。这种事社会上太多了，但走法律程序你又没法给他定罪，想要争个黑白对错，其中的时间成本、经济成本，对于普通人来说太大了。

所以很多时候，民警的处理方法，就是如果一条路走不了，那么就尝试一下另外一条路。

这也是王守一这个角色的立身之本。作为一个派出所所长，一个老同志，他当然知道到底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但他在基层看过了太多冷暖了，东边的猫咬了西边的鸡，都能让两个村爆发“全武行”。如果可以的话，何不送上几只鸡就息事宁人呢？

他的做法可能很多人看着不那么爽，甚至觉得他太怂、太圆滑。但这种处事哲学能让所有人都能安安稳稳、平平安安地把工作做下去，让所有普通老百姓的生活都能继续下去。

剧里，王守一有这样几句台词：“我宁可天天到禁闭室里面给你们送饭去，也不愿意年年到墓地里给你们上坟去”，“咱们当警察的，可能帮不了所有人，但是我们受一点点委屈，能够让一个人觉得，日子能够过得好一点，那也是我们的工作价值”。

这是一个大家长的真心，也是我认为一个基层民警应该呈现出来的模样。

当然，王守一也不是一怂到底。在剧里，他有过一次比较明显的发火。就是被遛狗事件中的过错方指责，为什么只替别人家说话，是不是收人家东西了。这个时候，他拍了桌子，特别严肃地让他们拿出证据。和普通老百姓，你讲不了什么大道理，但是你要是污蔑我们警察的话，那我肯定是不乐意的。

很多时候，网络放大了警察和普通人之间的对立，但其实这才是两者之间的正常状态。

塑造正面人物的难度也就在这里。很多人觉得，正面人物不如反面人物出彩、有棱角，不像反派那么任意妄为，一些行为准则会束缚着他们，演的时候就不能颠覆。我处理的时候，这其中的一些度就非常微妙。但这恰恰是最考验演员对角色理解的地方。

2021年4月，《警察荣誉》在青岛开机。我在组里待了4个多月。王守一是让我很难忘的一个角色，但入戏的过程并不艰难。

开机前，我和导演一起坐在屏幕后看定妆照，当时我还和他开玩笑说，最近脸上胶原蛋白有些多，你给我一个月时间，先瘦上十斤，把脸上的褶子挤一挤，王守一身上的沧桑感和疲惫感就来了。

我一直觉得，外形接近角色是演员最基本的要求。这些都是很细节的东西，但对于演员塑造角色而言，却是很有效的办法。还有方言。在《警察荣誉》里，王守一时不时会冒出一些青岛话，导演很支持我的这些小创作。

小时候，我在新疆阿勒泰的部队大院长大。我父亲是一名军人，长年驻守在新疆阿勒泰红山嘴边防站。那个时候，新疆部队大院的一个特点是，小伙伴们来自五湖四海，河南的、湖北的、四川的，身边的叔叔阿姨、同学伙伴，每个人都有一些口音。我从小接触的一些方言，都能说两句。

我还挺喜欢琢磨方言的，从事演员这个职业，也需要经常去学习一些方言。有时候，区分人物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口音。

好多年前，我在《都市男女》里演了一个上海小男人，上海话一出来，你就能感觉这个味儿比说普通话对。后来，演《笑过2012》我又去学了四川话，虽然在后来的创作中，很少会再用到了，但我到现在还能分得清成都话、重庆话和自贡话，还挺有意思的。

这次，在《警察荣誉》中用方言，也是要让角色更加丰满。王守一是一名民警，他们打交道最多的就是平民老百姓，他肯定会些青岛话，如果他每天说特别标准的普通话，那么他跟整个环境就是脱节的。

拍摄的时候，大多数时间我们都待在棚里。八里河派出所是在一个巨大的棚中搭建的，周围是LED屏。做得特别真实，东边的日出西边的落日，风一吹，树枝上的树叶哗哗哗地响，身临其境。

而且，赵冬苓老师在开机前已交了完整剧本，只有一些小细节可能需要现场改。所以整个拍摄过程大多是顺拍，特别流畅。

我记得，第一集的第一个长镜头是我进组后很快就拍了。那场戏是真难。演员、灯光、摄影、道具，都要调度起来，不然一不小心就会穿帮。这和拍电影还不一样，电影很多都是固定机器，演员保持好状态，在这个镜头里演完就可以了。但这次在《警察荣誉》中，我们要走位，要和摄影灯光配合，要用不同的台词、语气对话。

我们刚开机的时候拍的这版有七分多钟。当时大家都还不是太熟悉。丁黑导演是很细致的人，他不仅是在拍摄上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在对角色的理解上，也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一开始这一版，他不太满意，后来我们熟悉之后，又重新拍了一版，保证所有人的表演风格都是一致的，这就是观众看到的版本，有五分四十秒。

这一版我们拍了四遍，最后出来的效果确实特别好。我自己也很喜欢这个长镜头，一气呵成，所有人的表演都特别连贯。恍惚中，有种自己不是在拍戏，而是在剧里生活的感觉。

演到最后，导演说“可以了”，我还有点不尽兴，真想再来一条。

这些年来，我演了很多警察。总有人问我，会不会感到厌倦。

以前会有一些疲惫，害怕自己一直在重复。后来演多了也就想通了，每个角色其实都是不同的人，成长环境不同，身边亲友不同，性格爱好也不同，只不过他们都戴着警帽、穿着警服而已。

而且警察也分不同的警种，刑警、民警、交警，每个警种的工作也不一样。

在《警察荣誉》里，王守一每天处理的就是琐事。但到了《对决》，文陆阳要和黑恶势力斗智斗勇，又要把背后的保护伞揪出来。他深通奇正之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每一步都像走钢丝一样。

你看，王守一和文陆阳都是警察，但两个人的职责完全不同。

演《警察荣誉》，我们几个演员一起跟着派出所民警实习，提早做一些案头工作。

以前我曾在一个叫公交分局的部门学习，那个部门里的警察在公交车上，每天就是反扒、蹲点。我之前体验生活的时候蹲了十天，就在公交车上抓过小偷。这一次，我跟在派出所所长身后，学他说话、走路、做事方式，一点点让这个角色上身。学习的这几天里，我最大的感受是，普通片警和所长的状态也不同。

而且每个警察的性格、背景也不一样，我演起来自然也不一样。

演《隐秘的角落》的时候，陈冠声是其中难得的正能量，所以他会努力去温暖身边的人，会把严良当自己的孩子。

演《警察日记》中的郝万忠的时候，他是一个真实英雄，影片中的案件也都是一个个真实的案件。那么我演他的时候，就不能凭想象去杜撰他，而是要尽可能地还原他，把我自己减到最小，把郝万忠在自己身上放到最大。

对王守一和文陆阳的处理方式完全不同。该撒开了演，就怎么接地气怎么来，该留白的时候，就突出他亦正亦邪的一面，让观众在谜底揭晓之前，玩够猜谜游戏。

当然，要说起我职业生涯中最难演的一个警察，还是《警察日记》中的郝万忠。不是说拍摄过程有多艰难，而是拍的时候自己有特别大的心理压力。

当时，我们的想法是，身后有那么多人看着，有那么多爱戴他、尊敬他的人等着，如果连我们自己这关都过不去，怎么给他的亲人、同事看。导演宁瀛的拍摄手法也是尽可能纪实，不做太多夸张的艺术加工，甚至为了还原，我们整个剧组，除了我全部都是非职业演员。这样下来，最终的效果特别真实。

电影里，郝万忠直至牺牲，也没能破了那个大案。但后来，到了2017年，电影上映的第四年，那个现实中一直悬而未决的案子，破了。

当时，特别多的网友私信我，想要告诉我这个喜讯。那一刻的感动我至今还记得，这大概就是身为演员最大的幸福吧。

【文/石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