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音乐先不谈,他身上具有很典型的这个时代孤僻小孩的内心世界,在独生子女泛滥的中国,这种生存态能引起年轻人强烈共鸣。每个年轻人从这个小孩身上看到了自己。我们说偶像,往往是这个人符合了最当下的时代特征,而音乐仅仅是强烈表达了这种特征。”
文 | 安小庆
编辑 | 金匝
昨晚结束的2018《歌手》是6年来近百期节目中告别和终结意味最浓厚的一期。尽管讨论度已大不如前,但赛前关于谁是新一季歌王的预热依旧上了热搜。
在结束前5分钟,主持人何炅宣布歌王将会在华晨宇和Jessie J两人中诞生。华晨宇主动左转拥抱了旁边的汪峰。这场决赛中,他获得的票数高于后者,并获得了当晚唯一的单人奖项——最受欢迎金曲奖。
最受欢迎金曲奖得主华晨宇和《歌手》本季冠军Jessie J 图 /网络
乐评人耳帝评价外国友人Jessie J “这一季的表现基本就是‘中国特供’”,“发挥只有3、5、7成”,但新一季“歌王”的称号,还是由她获得。
“歌王”的称号,没有落到当晚衣着华丽唱着《我爱你中国》的汪峰老师头上,也没有在夺冠热门华晨宇头上加冕。
尽管未能在或许是最后一届的《歌手》决赛舞台上,以首位90后歌王的身份同时终结和开启一个阶段,但实际上,在这个舞台之外,曾经的“末代”选秀歌手华晨宇,早就证明了自己。
在这个审美愈发僵化单一、流量霸权的时代,他以偶像和歌手的双重身份,为这个时代的审美多样性和偶像专业性做出了不小贡献。
天才
人们总在华晨宇身上发出“生不逢时”的感慨。
不少业内人士认为,若是早一两年作为首发歌手在比赛中出现,或许华晨宇早就拿到了那座歌王奖杯。
在很多人的想象中,拿到奖杯的华晨宇将进入一个以他名字和年龄作为标记的音乐新世代。同时,在站了一台的前辈歌手注视下,完成一次大众意义上的亮相和代际的交接。正如15年前,周杰伦唱着“我的地盘这儿 你就得听我的儿”,宣告了属于80后的音乐新世代的来临。
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事实上对包括华晨宇在内的很多年轻音乐人来说,他们都是生晚了的一代。
2013年,华晨宇在快男出道时,不仅没有赶上电视选秀的鼎盛时代,也没有遇到唱片行业的黄金时期。与2017年最后一届快男选手的集体无存在感相比,华晨宇所在的倒数第二届快男,或可从这个意义上被称为“末代快男”或者“末代选秀偶像”。
而与此前多届快男、超女的大部分选手相比,华晨宇算得上是这个舞台上不多的“幸存者”之一。除开那些今天依旧在演艺圈做着歌手和艺人的快男、超女,大部分选手都和当年那些饱含热烈青春回忆却像素极低的视频一样,淡出在时代和平台的更迭中。
从这些意义上说,华晨宇同时是两个“战场”的“幸存者”:一个是选秀偶像领域,一个是专业歌手领域。
华晨宇开始踏上“战场”,是在2013年。
那一年的快男海选上,人们看到一个长得像死宅初中生的男孩儿畏畏缩缩地走上舞台。黑框眼镜,白汗衫,眼神躲避游移,肢体动作僵硬。
华晨宇第一次参加综艺节目 图 / 网络
他要唱的是自己的原创,但是这个原创有点奇怪,“没有歌名,也没有歌词,我可能要用一种火星文的形式来表达”。于是怪异的男孩自己弹奏钢琴吟唱了一首无字的歌,因为“不会写词”。在快男的舞台上,还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怪咖。
评委尚雯婕看出了少年身体里的音乐怪杰。她告诉旁边的蔡国庆:“他是个天才,他是个天才,他天生会用音乐去表达情绪。但他有点自闭。”
在乐评人黄雯看来,华晨宇是一个“外表和内心反差巨大的男孩,这个内心孤独,貌似怪咖的男孩,用一种特殊的歌唱表现方式极端爆发着自我的小宇宙,能量惊人……外表卡通看着呆呆傻傻的,一进到音乐里完全变一人,人家都是在背歌,他是在诉说,而且是非常尖锐和神经质的诉说……让人感觉没有确定性,很有艺术天赋”。
2013年,华晨宇的“无字歌”受尚雯婕大赞 图 / 视觉中国
5年后,当华晨宇也和尚雯婕一样,从曾经的选手成为《歌手》舞台上的表演者和异类时,他主动谈起了出道以来就被贴在身上的“天才”和“天赋”的标签。“当我站在台上的时候,很多人会奇怪哪里冒出来一个小伙子,但其实我已经学了很多年的音乐,在我眼里这个并不算是天才。只是我努力得很早而已。”
异类
和“天才”标签一起贴上去的还有“异类”。
在快男、超女的庞大选手序列里,能够被称为“异类”的,或许只有在不同时期出现的李宇春、曾轶可和华晨宇3人。
而最后出现的华晨宇,又跟前两位有着不一样的节点意义,在乐评人流水纪看来,“华晨宇也许不仅是选秀疲软期里的一根救命稻草,不仅在超女快男这些年女强男弱状态下带来些许不一样的想象空间,他更应该是这个热闹了十年的选秀时代的一曲挽歌”。
华晨宇似乎总是遇到唱挽歌的时代,但即使在音乐行业和选秀造星同时式微的大环境里,他依旧因为各种怪诞的行状,获得了许多关注。
这些关注让这个从小独自生活的男孩感到恐惧和不适应。因为已经“习惯性地照顾自己,习惯性地不需要得到别人的认可,也不需要得到别人的批评。不习惯别人对我好”,也“不想让越来越多的人认识我”。
他差点退赛。最后被工作人员一句“放心,你不会变得那么红”留下。
2013年快乐男声的冠军华晨宇和亚军欧豪 图 / 视觉中国
在学校时,他就是少数派。时常不上课,总爱迟到,课上一半就会走,但大部分的时间会在学校琴房。
他不喜欢和演唱专业的同学聊天,喜欢和乐手或者学作曲的同学的聊天。“和歌手聊天我总有点聊不下去的感觉……觉得不太有共同话题。很多歌手听歌都会习惯性忽略掉这歌好不好听,而是会去关注‘这个歌有没有难度,我要如何去驾驭这首歌’”。
在参加快男之前,他已经想得很清楚了:“如果让我去理解一首歌,我会把人的声音视为一个音色,它只是歌里的一个声部。歌手要把人的音色与其他声部融为一体,而不是去想如何驾驭它,如何凌驾于其他声部之上……我把我自己当作乐队中的一个音色而已,不会觉得我是主唱我就要在音乐里最牛。”
以怪咖形象在快男出道的华晨宇,在一年之后就完成了自己的第一张个人专辑,名叫《卡西莫多的礼物》,钟楼怪人外在孤独、内心热烈的形象,在他看来,代表了他自己和专辑共同的气质。专辑中的《Why nobody fights》是他创作的第一首作品。整首歌只有一句歌词和一个旋律。
《卡西莫多的礼物》 图 / 网络
他的“怪异”不仅体现在这首歌上,在歌曲的录制过程里,公司、制作人和粉丝都见识到了他的与众不同。
这首歌他想要有一个具有现场感的大合唱,于是制作人请来了很多音乐圈的朋友来录。华晨宇回忆,“这些人的音准非常好,节奏非常准,录出来是那种很齐很完美的合唱”。
但他一点都不喜欢,因为他想要的是那种不完美的声音,“具体来说就是有很多路人,他们没有学过音乐,他们不会唱歌,我想要听到大合唱里有人跑音、有人抢拍、有人节奏不稳”。虽然要赶发行档期,他还是临时请来了100位歌迷进棚录音,最终录出了他想要的东西。“那些五音不全的部分,它不适合竞技,它没法用来比赛,但它能感动到我,我会把它放在我的唱片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华晨宇开始在更多的节目中被观看和被评价。2014年的《花儿与少年》中,因为安静、慢热、寡言、经常走丢,又因为第一次见到大海而异于常人表现地去尝海水的味道,华晨宇和个性相似的许晴一起,被网友称为成年“巨婴”。
《花儿与少年》的热播,让许多人记住了这个特别的男孩 图 / 视觉中国
当时位于巨大争议中的两个人都不生气。后来有人问他,“别人称呼你巨婴你怎么看?”他回答,“你不觉得巨婴这个词很酷吗?”“我希望五六十岁还有人这么说我。”就像林夕给他写的《烟火里的尘埃》里的几句歌词:
就让我 听着天大的道理 不愿意明白
有什么 是应该 不应该
我的心里住着一个 苍老的小孩
90后
在“天才”、“异类”、“巨婴”这些标签之外,还有一个标签始终与华晨宇紧密相连,那就是“90后”。
中国人对代际划分有着单纯而理想化的迷恋,他们相信机械进化论,也认同“时代精神”的概念,认为每个世代都有各自不同的特点和气质。但这种划分有时又不免会带来语言的霸权和表意的懒惰。
具体到90后一代,也和80后、70后、60后一样,在不同的阶段获得过不完全一致的概括。但从总体来看,有一些描述似乎一直被证明表意有效,比如“没有经历过物质匮乏年代的后遗症”,选择以兴趣为导向,享乐后没有负罪感。
具体到娱乐行业,一个特别明显的特征就是,偶像和明星们不再一个个反复向公众讲述自己的苦难和奋斗。
而过去,几乎每个明星都有一段关于出道的伤心往事。譬如谢霆锋、陈冠希、张柏芝为家庭出道,蔡少芬、伊能静、张韶涵为家人吃尽苦头。
而华晨宇似乎是第一批跳出这种苦难叙事的年轻偶像。在许多电视采访中,华晨宇都承认从小的家庭环境“小康以上”,他的物质要求基本能得到满足。
过去,传媒界曾有过这样的戏说:那种最理想的记者从业人员,最好是出身优渥的年轻人,因为他们不容易在权力和金钱上受到诱惑,也无生存压力,故而能够专注于兴趣中。
去年年底,演员蓝盈莹参加综艺节目火了。她一毕业就专心进话剧院锤炼演技的选择被很多人赞赏,但她解释,正是因为家庭条件不错,才能够让她能静下心来不跑剧组。
到作为歌手的华晨宇,似乎也是那种“理想的”从业者。幸运也不幸的是,尽管从小在经济方面没有压力,但因为父母在他两三岁就离异的关系,华晨宇很长时间都跟着工作繁忙的父亲一起生活。
华晨宇在某访谈节目中说到,获得快男冠军时父亲第一次认可了他 图 / 网络
“我爸爸是放养,他工作太忙,经常出差,请佣人带我,但我每次都赶走她们。”在访谈节目中,华晨宇讲述过很多次孤独的童年。长时期的独处,反而让他在孤独中积攒了表达的热望。这让物质并不紧张的华晨宇,在精神世界遭遇了“穷”的境况。后来,他找到了音乐,有了再之后的“穷而后工”。
随着出道后这个“孤独叙事”的传播, 90后华晨宇物质充裕的孤独童年,引发了很多同龄人的共鸣。
乐评人黄雯从华晨宇出道起,便十分欣赏他。在她看来,“抛开音乐先不谈,他身上具有很典型的这个时代孤僻小孩的内心世界,在独生子女泛滥的中国,这种生存态能引起年轻人强烈共鸣。每个年轻人从这个小孩身上看到了自己。我们说偶像,往往是这个人符合了最当下的时代特征,而音乐仅仅是强烈表达了这种特征。”
华晨宇日常的呆萌、腼腆、寡言,表演时的癫狂、忘我、不羁,做音乐的专业、投入和创造力,让他体现出很多个“自我”,而不是传统偶像和明星身上那种单一、稳定的形象输出。
张国荣的《我》,是华晨宇演唱频率最高的一首歌,也是他演唱会的保留曲目。“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在张国荣时代,这是社会孤独异类的自白。而到了华晨宇这一代,这已经成为群体的认同和代际的自我投射。于是,偶像和粉丝,他和他们之间对上了暗号,达成了一种符号上的相互选择和认定。
审美
在这一季《歌手》中,华晨宇改编的《双截棍》、《山海》、《假行僧》、《平凡之路》,演唱的《齐天》、《我》,都在演出后引发不小的讨论热度,并获得4次周竞演冠军。
乐评人耳帝认为:“基本每一首歌到他手里,都会被他分解,拆分,解构,去糟粕取精华,为他个人遵循的音乐性艺术性以及试验性而服务。创编这些作品,全部深深打上华晨宇风格的烙印。”
而在这之前的几年里,他在其它综艺节目中改编的《我的滑板鞋2016》,在三张个人专辑中的音乐实验和生产创造,都为自己音乐人的身份积累着信用积分。
华晨宇改编《我的滑板鞋》引起众多好评 图 / 网络
对自己行业和时代的变化,他也有自己的判读。这些表达常常让歌迷觉得日常呆萌的华晨宇,讲话挺狠。
譬如有记者问:“你认为我们的流行音乐这几年有进步吗?”
他干脆地回答:“没有。”
在很多场合,他都提到“审美”这个词,认为“大家需要提高一下对音乐的审美”,“我始终还是觉得听众要提升”。这种对所处环境的省察,让同时也是偶像的歌手华晨宇一直在成长。
在这个凡事选择捷径和最快变现,审美全线萎谢垮塌的当代艺文领域里,一直在坚持自我,以作品和表演丰富当下音乐审美多样性,同时又一直在专业上有精进的歌手和偶像,不啻为乐坛的收获之一。
毕竟,和他一样标签为选秀歌手的广大同行,不少人在10年之后,依旧在音乐的创造力、想象力和审美层面毫无进步甚至退步,依旧沉醉在对旧日偶像的模仿、倾诉和对类似下腰、大嗓、高音等套路的重复中。
需要注意的是,当他们都是拥有庞大流量的idol时,他们作为偶像的影响力,不论正向还是逆向,都是不可估量的。
乐评人邓柯在评价华晨宇时说过,“他用高人气来引领年轻听众们去听‘非华语主流’的东西,总归是好事”。这跟华晨宇出道后创作的第一首作品《why nobody fights》不谋而合。
回想创作这首歌的初衷,华晨宇曾在采访时表示,这“其实不仅仅是一首歌,也是一个反问,是带给所有人的,希望各行各业的人都能勇敢一点,当你在压抑的时候,你要敢于站出来说出你的想法”。
华晨宇希望“人们对于音乐的选择更丰富一些”。与他经常合作的音乐制作人郑楠在采访中回忆:“有时候我们会讨论,如果每次都做的是这么不接地气的东西,那其实对他的发展,我们也不确定是好还是坏,毕竟大家还是需要一些很接地气的歌……然后就可能一听就能学会的那种,但他的歌连粉丝跟着唱都很难,然后我就说要不要我们试试看,把它编得稍微通俗一点,但他每次都会讲说,没关系我就是做这样的,他们愿意听就回来接受我。”
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十分希望像华晨宇这样的偶像和流量可以再多一些。
在昨晚播出的节目里,华晨宇说:“希望我能打破《歌手》历年来的这个惯例(老歌手夺冠),成为第一个拿歌王的90后。”说完,他朝工作人员笑起来:“你们就是想让我说句话是吧?”
尽管这个惯例在终结的最后一期也没有被打破,但正如赛前采访中,当前来助唱的歌手邓紫棋被问,“你觉得花花今晚能拿歌王吗?”她回答,“我觉得他已经是90后的歌王了。”
这个时刻让人想起素人华晨宇第一次出现在电视选秀节目里的场景。
“你为什么来这里唱歌?”评委问。
“我觉得还蛮好玩的,所以就来了。”
每人互动
谁是你心中最有代表性的90后偶像或歌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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