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名师高徒
这个周末,霖市艳阳高照,暖烘烘的春风,像是急不可待的,要把城市每一寸轮廓都温热。
可市刑警队的人,无暇享受这美丽的□。因为叶梓夕案发生后的三天,又发生了两起刀片伤人事故。四起案件并案调查,由市刑警队牵头。
其实除了叶梓夕,其他人只受了皮肉伤,有一个人,只是手被划了一道小口子,本人甚至没想到报案。如果不是警察打电话到各个公园,都不会知道这一起。这一系列案件后果可以说比较轻微,也没造成公众恐慌。
但警局依然非常重视,局长特别要求加派警力,在各个公园进行蹲点、搜捕。
然而两天过去了,一无所获。因为罪犯不仅没有留下任何线索,而且暂停作案了。
周日下午,许诩坐在刑警队的会议室里,对着满白板的照片,蹙眉沉思。
季白因为在休假,局长指示他不必插手这桩案件;其他人都去追查了,姚檬也跟着师父吴警官外出了。许诩向队里提出,尝试对罪犯进行画像,所以她一直单独在工作。
许诩手里玩着根笔,盯着白板上的照片和地图,嘴里念念有词。
瑞英公园、芳庭公园、朝阳公园、裕民公园……都在她住的那一区,是政府专门为CBD新区规划的公园,而且多家金融集团自发出资,其中芳庭公园修建的美轮美奂,更被誉为CBD的标志;
凶手用的裁纸刀很普通,网上十块钱一大包,刀片多次组合成五角星形状;
两次把刀埋在草地里,涂的绿漆也很普通。不过鉴证科同事发现,漆里还有其他微量成分,一次混入了水,经鉴定就是取自本市江中;还有一次检验出很奇怪的多种成分,最后判定,居然是麻辣烫汤汁。最后追查出来,是市面常见的一种底料配方,本市麻辣烫盛行,日销量很大,根本无迹可寻;
四起案件的发生时间,也没有规律,有工作日,有休息日;有上午、下午、傍晚。
许诩正想得出声,忽然听到身后一道温婉的声音:“许警官?”
是叶梓夕。
临近傍晚,日光将空旷的办公室涂成浅浅的蜜色。叶梓夕穿一套白色套裙,娉娉婷婷站在许诩面前,脸上的笑容浅淡而亲和。
其实上次,许诩并没有认真注意她的样子,只记得是个挺瘦,但是挺沉稳的女人。血喷得满地是,也没乱了分寸,很配合她的急救。
现在面对面,许诩对她的容貌有了概念。
体态清瘦、眉眼细致。但因为目光极为清亮锐利,就显出一种冷凛的气质。
许诩点点头,等她说话。
她微微一笑,握住了许诩的手:“许诩,我来是想当面感谢你的救命之恩。谢谢!”她说得很慢,因为慢,所以显得动情。
许诩也笑了,但是不太习惯跟人肢体接触,将手抽回来:“不用谢。你的伤口好了?”
叶梓夕点头,给她看了手腕上的伤痕。
“今晚有时间吗?想请你吃个饭。”叶梓夕柔声说。
许诩:“抱歉,没时间。谢谢,我心领了。”
叶梓夕看着满墙的照片,也知道她脱不开身,有些遗憾的将她的肩膀一搭:“那等忙完了这一段,一定要给我这个机会,请你吃饭。”
她的亲昵动作,让许诩再次不适应,微微用力挣开。叶梓夕凝视她片刻,笑了:“那我不打扰了,加油。”
许诩将她送到门口,又回到白板前沉思。过了一会儿,却收到一条她发来的短信:“有人跟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没给。想要见我的救命恩人,得让他费点周折,对不对?”
许诩瞥了一眼,把手机一丢,继续想案子。然后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到了饭点,却有人送外卖到刑警队,收货人是许诩。点的是广州酒楼的精致饭食。许诩以为是哥哥体贴自己,没太在意。
结果这晚跟许隽打电话时,他却说自己一下午在开会,哪有时间当二十四孝老哥。
许诩明白了:“是叶梓夕。”
许隽似乎很惊讶:“哪个叶梓夕?”
“那个叶梓夕。”
“啧啧啧……她为什么送外卖给你?”
许诩这才把前几天救叶梓夕的事说了,许隽倒吸一口凉气:“没事吧你?”
许诩:“我当然没事。”
“那叶梓夕呢?”
“当时的确挺严重,现在好了。”
许隽这才放心,又打趣说妹妹收到的第一个爱心便当,居然是女人送的。又说听闻叶梓夕是出了名的知性美女,问许诩感官如何。许诩皱眉说自己忙得很,挂了电话。
谁知接下来两天,叶梓夕竟然天天定了精致午餐晚餐,给许诩送来。外带一大盒新鲜水果,足够全刑警队的人吃。
这下连局长都惊动了,午后还专程踱到刑警队,吃了几个山竹。
许诩不喜欢出风头,打电话给叶梓夕。可叶梓夕温柔却强势的说,看许诩工作太辛苦,聊表心意。而且已经定了一个月的饭和水果,不能退订。
许诩一心想着案子,索性随她去了。
可是案子还没有突破性进展。
除了已有的几处公园巡逻,队里打算开始逐个排查城市无业游民、以及有犯罪记录的高危人群。
许诩也决定,再去犯罪现场看一看。
工作日的下午,公园里人很少,只有几个老人在下象棋。许诩走到当日叶梓夕受伤的湖畔草坪,却见一个男人大刺刺的坐在阳光下,正冲她笑。
是那天陪着叶梓夕的男人,叶梓骁。
比起上次的休闲西装,他今天穿了套灰白相间的运动服,衬得肤色更白,也更年轻。短短的黑发散落在额头,修长的眼睛里光泽流动,很漂亮,像杂志明星。
“等了五天,终于等到你了。”他拍了拍身上的草,站起来走到许诩面前,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住,“今晚我要跟你吃饭。”
许诩皱了皱眉,非常怪异的看他一眼:“不吃。请让开。”然后就绕过他,盯着脚下的草地。
叶梓骁足足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无视了。
他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外形对于女性来说,挺有魅力。
因为考虑可能见到这个让他感兴趣的女人,今天出门前,他还特意收拾得齐整些。
虽然考虑到可能会被拒绝,但她刚才是什么表情?没有羞涩,没有恍惚,没有紧张,没有迟疑。
完全没有一个女人,面对英俊男人的追求时,应有的正常反应。
叶梓骁不动声色的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今天她穿了件黑色风衣,里面是白衬衣,倒显出些玲珑的曲线。只是个头真的很小,在他脚边蹲下,很小一团。
这么小一团,居然拒绝了他。
叶梓骁决定换个方式:“你在忙什么?研究案情吗?”
许诩看都没看他一眼:“警察办案,请你走开,不要妨碍。”然后就站起来,望着周围的环境出神。
其实那天,许诩对叶梓骁还是有点印象的。因为他有点磨叽,她实施急救措施时,他在旁边唧唧歪歪了好几句。
所以在她眼里,目前的状况是,一个罗嗦、自恋还有点傲慢的路人甲,突然冒出来,“要”跟她吃饭。
当然是无视他。
叶梓骁沉默片刻,转身走了。许诩听到他的脚步声远去,顿觉周围清净了。
在草地上转了一圈,她感觉差不多了,打算离开去下一个公园。临走时倒想起叶梓骁,又看一眼草坪,果然不在了,很好。
谁知刚往公园大门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响起可疑的脚步声。回头一看,叶梓骁双手插裤兜里,不远不近的跟着,一脸坦然。
“有事?”许诩耐着性子停步。
“我要跟你吃饭。”
“我拒绝。”
“哦。”
许诩不再看他,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可慢吞吞的脚步声又跟了上来。回头一看,他盯着她在笑,眼神玩味,隐有得意。
许诩从没遇到过这么死缠烂打的人,也无法理解他的思维模式。直接拒绝无用,她不喜欢废话,于是继续无视,快步出了公园,上了地铁。
车厢里人不多不少,许诩刚找了个角落站好,就看到叶梓骁出现在自己对面。隔着一米的距离,他靠在车厢壁上,好整以暇的抄手盯着她。许诩漠然的看着窗外。
但周围其他人就不像许诩这样淡定了。
叶梓骁生得本就高大,长手长脚往那里一站,占据了一大片地方。加之他长得太醒目,是那种嚣张的漂亮,仿佛在颜色寡淡的车厢里,唯有他活色生香。周围所有人都不自觉的跟他保持了一点距离,几个年轻女孩,也时不时的看他一眼。
然后,自然很快有人察觉,这个漂亮的年轻男人,一直盯着许诩。于是不少好奇的目光,都转向了许诩。许诩的脸慢慢有点烫了,冷冷瞥一眼叶梓骁,一到站立刻下车。叶梓骁当然紧跟上去,望着匆匆人潮中,她冷漠但是晕红的侧脸,心情忽然变得十分的好。
这天后来,叶梓骁一直跟着她。许诩在公园转悠,他就找个长椅坐下,看住她的身影,不离开自己的视线;许诩坐地铁,他必然在大庭广众下脉脉含情望着她;许诩打车,他直接丢给司机一百元,坐在副驾,从后视镜里看着她。
一开始许诩被扰得焦躁,看他的眼光就像要杀人;也破天荒的一句话讲N遍,让他立刻消失。但叶梓骁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我要跟你吃饭。”
许诩索性不再理他,专心看犯罪现场。
抵达第四个公园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公园已经闭园。许诩拿出工作证,让工作人员给自己开门。叶梓骁刚想跟进去,许诩淡淡的对工作人员说:”我不认识这个人,不要放闲杂人员进来。”
工作人员看叶梓骁衣着气度不凡,没有硬拦,礼貌的请他离开。叶梓骁看着许诩一个小小的身影走进漆黑的小径,语气冷了几分:”有点眼力吗?她是我女朋友。”
工作人员刚一迟疑,许诩冷冰冰的声音已经传来:”如果放他进来,你们两个人都是妨碍公务。”
结果叶梓骁还是被拦在外头。
公园很大,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许诩的身影早不见了。工作人员好奇的打量他:”这位警官真是你女朋友?“
叶梓骁淡淡答:”早晚会是。”
工作人员笑了,叶梓骁丢给他一包烟,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叶梓骁就在门口找了个长椅坐下。
等许诩从公园门口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工作人员朝自己挤眉弄眼。循着视线望过去,叶梓骁坐在几步远外的长椅上,头靠着椅背,眼睛闭着,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平稳起伏着。
水洗般的月色,洒满褐色长椅。这让叶梓骁看起来像一尊沉睡的雕像,线条柔和,轮廓俊美。许诩因为对案子有了些新想法,心情还不错,此刻看着他安静的睡颜,倒没有白天那么讨厌了。
”警官,现在天气凉,这么睡会感冒的,是不是赶紧把他叫醒啊。”工作人员说。
许诩看他一眼:”再见。”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向地铁站。
她的身影刚一走远,叶梓骁就睁开眼站起来,盯着她离开的方向,不吭声。这个女人,还真是半点不心软。她不是警察吗,就算是看到陌生人露宿街头,也该有点怜悯心吧?
无视工作人员戏谑的眼神,叶梓骁将外套一拢,身子微微一缩,还真是……好冷!
第二天叶梓骁真的感冒了,一早上打喷嚏,头晕沉沉的。到公司之后,脸色自然不太好。
底下的人见小太子爷今天脸色不豫,都知趣的没有上前。叶梓骁落得清静,在办公室里蒙头睡了一上午,中午倒是神清气爽了。
说起来,整个公司的人,都有点吃不准叶梓骁的性子。
叶氏家族创建隆西集团,旗下设隆西建设、隆西运输、隆西电子等子公司。现任集团董事长兼总裁是叶澜远。叶梓骁是他最小的儿子,去年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空降为隆西电子CEO。
叶梓骁跟谁都很随便,也没架子,看到楼道里的清洁大妈都笑着说你好;但工作起来又颇为强势,要是有人工作表现达不到他的要求?辞退!
秘书说不行啊叶总,这人是你大哥的高中同学,那人是董事长当年的秘书。叶梓骁说,行,我知道了。
然后该怎么办怎么办。谁打电话来求情都不行,为此父亲叶澜远还发过一次脾气。说我们是家族企业,盘根错节,你这样会动摇根基。叶梓骁说,爸,你知道国内大多数家族企业怎么死的吗?老死的。隆西电子你既然给了我,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公司业务上,他也是冒进风格。巨资引进国外一些技术项目,有大赚的,也有赔得死去活来的。不过一年下来,还是赚多亏少,算是在颠簸中螺旋式上升。
因为年龄差别挺大,年少又出国,哥哥姐姐们跟他的关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倒是堂姐叶梓夕跟他在国外一起留学过几年,很合得来。
这天中午,叶梓骁懒洋洋的吃了秘书准备的病号餐,叶梓夕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昨天去堵人家,后果如何?”叶梓夕每个字都像在笑。
叶梓骁挑挑眉:“你说的是‘后果’,不是‘结果’。你早料到我会被她摧残?恭喜你,猜中了,她看都懒得看我一眼。”
梓夕笑了一阵,认真的说:“她跟你以前的几个女朋友完全不同。”
叶梓骁:“是不同。”
梓夕就没再提这茬了,正想问他财务上的事,叶梓骁却又说:“给我支个招啊,她不是天天吃你送你的饭菜吗?”
梓夕笑:“那不一样,你对她有企图。”
“你忍心让救命恩人,错过我这样的好男人吗?”
梓夕失笑,想了想答,“我给你指条明路吧。许诩有个哥哥,开了家会计师事务所。你见过的,上次来集团竞标。”
叶梓骁想了想:“许隽?”
“嗯。”
叶梓骁:“集团确定聘请他了吗?”
“□不离十吧。”叶梓夕答,“他的事务所是整个西南最好的。”
叶梓骁忽然笑了:“许隽我有印象,是个人精,居然有个这么古怪的妹妹。”
叶梓夕只是笑笑。
等挂了电话,他想了想,叫来秘书:“听说有家会计师事务所,正在跟集团谈合作,挺不错的。你把负责人给我约来,我请他吃饭。咱们公司的账,也该理一理了。”
之后几天,叶梓骁都没去堵许诩。不过,许诩也没想起他的存在。
周一一早,刑警队召开会议,再次讨论公园案的侦破方向。下面各区分局的骨干,也列席参加。
阳光很好,映得实木大圆桌光泽柔润。但每个人的表情却很严肃。局长已有命令,五天之内,必须抓到这名罪犯。只是大家讨论了半个小时,依然没有定论。
有人认为,这名罪犯对公园环境很熟悉,很可能就是公园工作人员。可是根据前期筛查结果,并没有发现嫌疑犯;
也有人提出,此人实施作案是在CBD附近的公园,具有明显的仇富心理,应该重点排查城市无业游民和低收入者。但这个提议,无异于大海捞针;
还有人说,现场的五角星具有代表意义。罪犯极可能是在模仿国外的犯罪方式,有可能是迷恋犯罪小说的问题青少年的恶作剧;
更有人说,CBD是高智商人群聚集地,也许是某位承受不了压力的白领,做出的报复社会的行为。
众说纷纭,似是而非。
这种重要工作会议,许诩和姚檬按惯例是列席。两人就坐在圆桌最不起眼的两个位置,许诩埋头做会议记录,姚檬也听得十分认真。
不过副局长兼刑警队长刘志勋,思维很是开放,和蔼的对两个姑娘说:“小姚、小许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发表一下。”
姚檬的脸微微有点红,说:“刘局、各位同事,大家说得都很有道理,让我受益匪浅,也触动了我的一些想法。我想补充三点,说得不对,请大家批评指正:
一、这名罪犯,年纪应该不大,不会超过25岁;
二、具有一定的反社会人格特点。这种人往往在生活中比较失败,不太可能是CBD精英。可以重点搜捕无业游民、或者低收入工作人员;
三、罪犯已经有三天没作案,我想他很快会下手。但他很可能把作案地点转移。因为他的目标明显是CBD精英,所以可以预测他的犯案地点:地铁的监控设施好,他不太可能下手,写字楼自然也不行。更适合他的,是贯穿于CBD地区的班车、公交。这些线路并不多,建议增派警力,也许可以来个瓮中捉鳖。“
一席话说得大家都频频点头,尤其是第三点,刘局和她的师父吴警官都笑了。吴警官说:“今早我跟刘局通电话时,也考虑到这点可能性,正准备今天加派人手。”
刘局:“小姚能想到这一点,很不错。”
姚檬面色沉肃的坐下来,只是脸颊更红了。许诩这几天并没有像她一样,整天在外蹲点,听到她的意见,虽然跟自己想的方向不太一样,但也觉得有道理。
“小许有意见吗?”刘局说。
所有人都看过来。
原本两个女孩报到时,大家都更关注姚檬,对许诩的印象,就是个瘦小、沉默、内向的女孩。当然,还有点怪。
不过这几天许诩可谓大出风头。不仅救了名人叶梓夕,整个刑警队的人还沾她的光,吃了一星期进口水果。
许诩点点头:“我有意见。”站起来,翻开了手上的笔记本。
许诩昨晚连夜撰写了详细的报告,关于对这次案件的分析,今天一早发给季白。但是季白只回复了两个字:“已阅。”
后来许诩给赵寒看了,赵寒很是赞许,也劝她:“你明天开会的时候,不光要说结论,也要说推理过程。而且要说慢点,不然你这一套心理分析,听起来挺玄,不好理解。”
许诩从善如流,今天准备了详细的分析过程。
“我是从犯罪现场、受害人行为、罪犯行为三个方面进行分析,同时考虑了作案时间、作案工具、作案动机,参考近年来危害公共安全罪行的数据……”根据赵寒的建议,她说的语速较慢。
刘局扫一眼墙上的挂钟,微笑:“小许,直接说结论吧。”
许诩答“是。”合上笔记本,微一沉吟,开口:
“一、罪犯是男性,18-25岁之间,文化程度高中;
二、他在CBD工作,是一名保安;
三、他的工作业绩不好,过去半年内,工作上遭受严厉处分;他上周六上午不值班。
四、性格较为易怒,少年时应当有过违法违规行为,至少被学校严重处分过;年少时曾经遭遇较大变故,如家道中落、父母离异;没有,或者只有过很表面的恋爱关系。”
她一说完,大家都安静下来,好半天都没人说话。最后姚檬的师父、吴警官问:“所以我们要找的,是一个18-25岁、高中学历、半年内受过处分、上周六不值班的CBD单身保安?。”
许诩:“是的。”她又脸红了,苍白的皮肤薄得像是被胭脂浸透。可那双眼还是那样沉寂,让人没来由心头一凛。
刘局笑了,温和中带着严肃:“小许,你说一下分析过程。”
霖市忙得如火如荼,季白却过得十分悠闲自在。这天傍晚的时候,他正跟舒航几个,在郊外钓鱼。刚在船头甲板坐下,手机就响了,来了短信。
是下面东区分局的一名年轻刑警小郑:“季队,今天到市局开会,受益匪浅,您真是名师出高徒。”
季白平时经常跑基层,跟下面的刑警都很熟。刚想回复,手中鱼竿一沉,咬饵了。
等他把一条大鱼拾掇完毕,再拿起手机一看,就这么一会儿,多了四五条短信。
西区老赵:“季队,还不知道你收了徒弟,很不错。恭喜。”
东区小徐:“白哥,今天你徒弟露了一手,可是把我们大伙儿都震住了!太赞了!”
“季队,什么时候也收我做徒弟吧?”
“老季,可把我嫉妒死了,你手底又多一员猛将!关键还是女的!”
……
“三哥,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旁边有人问。
季白不答,也不打电话问许诩发生了什么事。而是给来短信的人,一一回复:
“许诩经验少,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担待。”
***
第二天天黑的时候,许诩对着电脑,发呆。
办公室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连续几日的搜查,刘局特许大家今天回家睡一晚上,第二天早上按时报道。赵寒收拾好东西,走过来低声说:“许诩,先回家休息吧。”
许诩慢慢的抬头,看他一眼,又慢慢的将目光移回电脑屏幕。没说话,只慢慢的挥了挥手右手,示意再见。
赵寒看着她被电脑光芒覆盖的苍白侧脸,暗叹口气,走了。过了一会儿,对面的姚檬也背着包站起来,她的目光透着怜惜:“许诩,回家吧,你都在这里耗一天一夜了。分析错了、抓不到嫌疑犯,又不是你的错。谁都可能出错。”
回答她的,是许诩微不可闻“嗯”了一声。
姚檬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她纹丝不动。姚檬只好也走了。等出了警局,姚檬心念一动,拿出手机,拨通了季白的电话。
“季队,是我,小姚。没其他事……只是……是许诩的事。她情绪比较低落,我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我想她现在需要鼓励……对,是案子的事,你在休假还不知道吧?她做了些比较大胆的推论,刘局决定按她的思路去侦查,派出了大批警力,但是没有找到嫌犯,推论错了,白干了一天……”
许诩对自己的结论是有信心的,她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错。
过去的三十多个小时,警方按照她的描述,对CBD的保安进行了大规模排查。最后找出了24个可疑人。
然后她跟着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亲自见了这些人。
答案是没有。没有一个人是嫌疑犯。
一是没在他们的住所,找到任何有疑点的证据,譬如刀片、现场照片等;二是其中大多数人能提供不在场证明;三是即使有几个人不能提供时间证人,许诩和老刑警审问过后,都认为对方心态平和,没有犯罪动机。
刑警队累得人仰马翻,一无所获。刘局说,这次是他决定侦缉方向,他来向局长汇报解释。大家也没有怨言,更没人追究许诩的错。
但许诩一直沉默着,回办公室后,只埋头一遍遍核对自己的数据、分析过程。
夜色渐深,整幢大楼仿佛都陷入了深黑的寂静。
许诩的眼睛已经有点花了,大脑似乎也晕沉沉的开始抗议。但今天的失败,就像一块僵硬过期的面包,卡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
往桌上一趴,她决定小寐片刻再战。
只是明明很累,却睡得很浅,那些嫌疑人的脸,还有几个案发现场的画面,自动在脑海中闪过。迷迷糊糊间,听见电话铃声,像是从梦中传来,持续不断的响着,一直响着。
许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睁开模糊的双眼。
是办公桌上的座机。来电显示号码是季白。
许诩看一眼墙上的钟,十二点了。
看来是为案子的事情来的。
责骂吗?那也是正常反应。
许诩接起:“季队。”
季白的声音凉凉的:“面壁思过呢?”
许诩默然,的确在面壁思过。
“是。我想搞清楚,哪里错了。”
他淡淡的说:“谁判定是你错了?我说了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认错?”
许诩微微一怔,就听他说:“现在向我汇报你的分析过程。”
“邮件里都有。”
季白停顿片刻,那头传来鼠标的响动。然后许诩就听到他不紧不慢的说:“你是说这个三万字、十二个图表,十七个附件的报告?我要你听你口述。”
许诩皱眉:“为什么?”数字化的东西,比语言更加精准。
“任何事,一分钟内都能讲清楚,如果讲不清,只说明没有彻底想清楚。鉴于你太擅长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我给你两分钟。”
春天的北京,天空时常呈现明显的淡灰色,雾霾像干燥的暗纱笼罩天际。
季白十分闲适的坐在自家庭院的白色躺椅上,手边一壶清茶,面前是一片幽静的水池。水边的桃树,开了满满一树的花。草地上落着零星花瓣,传来清淡香气。
他啜了口茶,闭上眼,耳边只有许诩的声音。那声音沉静如水,倒让眼前的夜色,显得更静了。
许诩这边,却是被季白的一句“我给你两分钟”,激起了些许好胜之心。淡淡答一句“好”,暗暗酝酿,进入全神贯注的战斗状态。
“首先,按照统计数据,过去十年,我国危害公共安全的罪犯,98.9%为男性,96.6%为高中及以下学历,所以基本可以判定罪犯为男性、文化程度不高。”
“嗯。”季白偏头点了根烟,“继续。”
“其次,罪犯的目标很明确。
如果他要报复的是普通人,霖市面积更大、人流量更高的公园,还有三个。在这些公园犯案,我们追查的难度会更大。但罪犯没有选择这些公园,而是冒更大风险,选择离CBD更近的几个公园犯案。
这些公园是政府规划、CBD的一些金融集团捐赠修建的。平时也会有一些普通市民,但游客大多是CBD附近住户,非富即贵。在市民心中,这些公园是CBD的象征。
这可以反映两点:一是罪犯对这片区域很熟悉,很可能在这一片区域工作生活;二,他是在特定范围内、伤害随机对象,要宣泄的感情也很明显,对这个城市高收入人群的报复,甚至说,对CBD的报复。”
季白无声的笑了,语气却淡淡的:“那为什么不是无业游民?被开除的公司白领?一定是保安?”
许诩答:“无业游民中,或许有人痛恨整个社会,但不会单单对CBD仇恨,他们没有深入了解的机会。你不会痛恨你几乎不了解、甚至遥不可及的东西。而且CBD的无业游民,本来就非常少;
被开除的公司白领,更可能去报复他供职的公司或者某个人,但不会痛恨这个阶层——因为他本来就是这个阶层,怎么会痛恨自己?
最符合罪犯描述的,是那些对于CBD的繁华和财富,可望而不可及的人,也就是在CBD工作的低收入工作者。
一定是近期工作上的某次大的挫折,增强了他的挫败感和对CBD财富的仇视,所以他才开始犯案。
而且,对于一个心有不甘的年轻男孩来说,在所有低收入工作中,保安是相对体面的。
此外,罪犯的作案时间非常零散,说明他的上班时间也是不规律的。CBD保安的上班时间,就是三班倒。”
季白问:“所以你推断他周六上午不上班,也是根据作案时间?”
许诩答:“是。周六下午发生了一起伤人案,因为周末人流量很大,刀片不可能是周五埋下的,只可能是在周六上午或者中午埋下的。”
季白没说她对,也没说不对,反而蹙眉念到报告上另一行字:“性格较为易怒,少年时应当有过违法违规行为,至少被学校严重处分过;年少时曾经遭遇较大变故,譬如家道中落,父母离异;没有,或者只有过很表面的恋爱关系……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什么?”
“是‘反社会型人格’罪犯的基本特点。”她抬头看着白版上数张刀片的照片,慢慢说道:“,至于罪犯没有恋爱关系……因为我有感觉,他虽然具有不错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有点小聪明,但心态并不成熟……裁纸刀组成五角星,浇上江水、甚至浇上麻辣烫汤汁,更像是郁郁不得志的少年的报复,不高明,也比较冲动。”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季白先开口:“说完了吗?”
“说完了。”许诩看一眼表,补充,“1分58秒。”
尽管她的语气很淡定,略显倨傲,呼吸却明显加重了。
紧张了?季白微阖着眼,吸了口烟。
这几天,两人通过几个电话,许诩给他的印象,就是个优秀的女书呆子,一个值得雕琢的徒弟和下属。如此而已。
但是此刻,伴随着耳畔清晰得像线一样的呼吸声,她的形象,忽然变得鲜活起来:短短的头发,小小的脸,肤色苍白,表情严肃。她毫无疑问是聪明、孤傲而倔强的,但也有年轻女孩未褪的稚嫩。
是的,对于经常直面腐朽人性和淋漓鲜血的刑警职业来说,这个女孩,太有才华,但也太稚嫩了。
于是季白毫不犹豫的开始正式打击她:“许诩,你是不是习惯这样天马行空,凭所谓的‘感觉’去猜测办案?”
许诩当即就皱了眉,硬邦邦的答:“如果你把行为分析理解为‘猜测’,那我无话可说。”
季白嗤笑:“你还不服气?”
“抱歉,我不服气。”
“那为什么没抓到嫌疑犯?”季白冷声问。
许诩答不出来。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电话里,对方隐约的呼吸声。过了一会儿,许诩淡淡的问:“还有事吗?没有我挂了。”
季白:“你急什么?”
许诩心头,陡然升起极罕见的焦躁感。
却听他说:“为什么找不到嫌疑犯?很简单。假设你的结论是对的,自然是侦查过程出了问题——发生了某种无法预知的偏差,让罪犯躲过了我们的搜捕。”
许诩一怔,听他继续说道:“听好:明天让赵寒带着你再查一遍。你自己去看、去查、去见每一个人,必须亲力亲为,而不是躲在办公室里分析。
罪犯肯定就在你们已经见过的人里。既然你这么了解他,就算没有证据,当他站到你面前,你也得把他给我认出来。
我明天下午回霖市。后天一早,我要听到你新的汇报。”
许诩很难得的愣住了。
直到现在,她才确认,季白竟然是支持她的。
他说出“就算没有证据,当他站到你面前,你也能认出来”这样的话,也让她颇觉意外。
因为类似的话,许诩的导师、全国知名犯罪心理学教授崔亦华,私下里也对她说过:“一个真正优秀的犯罪心理画像人员,即使还没找到直接证据,也能将嫌疑犯看穿。”但这种话,教授绝不会公开去说,因为会显得太绝对,太主观,近乎理想状态,甚至连教授,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做到。
而季白作为一个非犯罪心理专业毕业的警察,在听了她的汇报后,就能说出同样的话,只能说明他的洞察力和理解力惊人——他是真的理解了,她到底在做什么。
对于许诩这样一个喜欢分析思考的人,思想上的共鸣,是比实质嘉奖,更能激烈她的东西。所以尽管之前季白咄咄逼人,但她一向粗神经,也不会太在意。反倒是他此刻对犯罪心理学的深刻理解,以及他极为大胆的信任,让她隐隐兴奋,又夹杂着感动。
“谢谢。”她顿了顿,“我……”
季白听得出她声音里的动容,以为她要说点什么感谢他的赏识,谁知她默了片刻,只又郑重而单调重复两个字:“谢谢。”
还真是不善言辞……季白无声失笑:“行了。挂了,早点睡。”
第二天一早,许诩到了警局,就叫上赵寒准备开工。这时两人收到季白的一条短信,让他们从CBD公园的工作人员开始排查,因为公园的工作性质与保安类似,也是三班倒。
许诩对这条指令是不认同的:公园保安与CBD写字楼保安,工作环境有很大差别。他们不会频繁受到眼前贫富差距的刺激。
赵寒也说,一开始就排查过案发公园的保安,没有找到嫌疑人。
但是季白坚持。他只说了一条:“罪犯犯案四次,一次也没有被探头拍到。”
言下之意,罪犯应该很熟悉公园的安保系统。而四个公园,都是统一规划修建的。
于是许诩的行为分析,与季白的逻辑推理产生了矛盾。结果自然要按照季大队长的意见先来。
虽然许诩不同意季白的想法,但执行命令,却是一丝不苟。到这天傍晚的时候,许诩跟赵寒已经见完了三个案发公园的全部保安,依然没有找到嫌疑人。
最后,他们到了第一起案发的“瑞英公园”。这里离CBD是最远的,所以也是最后排查的。
日落时分,许诩和赵寒坐在保安队长的办公室里。办公室在一排平房里,四十多个监控电视,安装在一面墙上。
保安队长姓丁,中等个头,四十余岁,面相和善,言谈间也很成熟老练。非常配合的拿来了所有员工履历。
结果依然是没有。
公园一共30名保安,上周六上午不当值的一共有18人,其中又有8人满足年龄和学历要求。但这些人里,没有近期受过严重处分的。
许诩提出要见所有人,丁队长却为了难:“这会儿只有值班的在,其他人指不定去哪儿玩了。您看能不能明天一早?我通知所有人过来。”
许诩和赵寒走出队长办公室,这时天已经全黑了,星光像碎玉,静谧的点缀夜空。两人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颇有些疲惫。
“明天开始排查CBD保安吧。”赵寒说,“季队今天下午的,明天应该来上班了。”
许诩却没说话。她一直在脑子里想季白昨晚的话。
他说:发生了某种无法预知的偏差,让罪犯躲过了我们的搜捕。
如果罪犯真的用某种方式隐瞒了真实信息,她原来制定的筛选条件,岂不是都不可靠了?
季白还说:就算没有任何证据,当他站到你面前,你也得把他给我认出来。
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标准。只有那个人的样子……
许诩霍的站起来,又冲向队长的办公室。赵寒跟在后头:“许诩,你去干什么?”
许诩不答,只推开门,走到队长面前。丁队长看到他们去而复返,十分惊讶:“还有事吗,警官?”
许诩点头,沉吟片刻,开口:“我们要找的人,个头不高、体型偏瘦、中上相貌。
他很注重衣着外貌,会花不少钱购买衣物。但是他的打扮,总会让人觉得莫名的不舒服;
他很喜欢表现,但是他说的话,总让人觉得不切实际;
他不太合群,没有一个同事跟他关系亲近;
他脾气不好,会突然发怒,接受不了批评,他不能很好的理解别人的话,跟他讲话总是有种‘他听不进去’的感觉;
他会向同事炫耀,自己的家庭环境曾经很好……”
丁队长一开始听得愣愣的,听到后头,脸色却慢慢变了。
许诩看着他的表情,心头涌起喜悦,面色却更加沉肃:“是谁?”
赵寒虽然不太明白,但看到两人表情,也反应过来,拿起桌上的简历翻看。
“杨宇?”队长非常诧异,“你认识杨宇?”
赵寒立刻翻到他的简历,蹙眉:“可是他的简历上写,上个月因为工作表现突出受到嘉奖,发了奖金500元。而且他上周六上午在值班。”
许诩接过杨宇的简历,扫了一眼,抬头:“他是因为什么事情受到嘉奖?”
丁队长也紧张起来:“嘉奖……就是你们调查的刀片案。有游客被长凳上的刀片划伤,他第一个发现,帮助救治……其实他平时工作表现很一般,但是因为这件事,园长表扬了他……”
许诩和赵寒脸色都变了,许诩打断他:“他上周六是否跟人换班了?”
丁队长:“等等……我问问。”说完拨通了一个电话,问了几句,脸色迟疑:“他是跟人换班了,换成了晚班。”
“许诩。”赵寒已经有点抑不住的兴奋起来,指着简历上的一行,“他四个月前,在CBD一家投行当过保安。”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笃定和振奋。
CBD投行保安,薪水自然比公园保安高。有什么原因让他换工作呢?犯了错被辞退的可能性更大。
至于履历上没记载?很正常,现在一般公司遇到问题员工,只要没有造成太严重损失和影响,大多希望对方走人即可,不会记入简历,赶尽杀绝。
这就是季白说的“不可预知的因素”?嫌疑人半年内换了工作,所以隐瞒了过错;而“刀片案”反而让他受到嘉奖。他又跟人换班,因此在上一轮排查里,被漏掉了!
“他现在人在哪里?”赵寒沉声问。
丁队长的面色变得古怪:“他今天一早跟我提辞职,我让他晚上来找我,准备跟他谈话。”抬头看了眼钟:“约的八点。”
许诩和赵寒都看过去,七点半。
赵寒拿出手机,刚想往局里打电话,手机却先响了。接起说了两句,赵寒脸色变了:“我们就在瑞英公园,目标很快会出现,请求立刻增援……”
挂了电话,他看一眼队长,压低声音对许诩说:“刚老吴来电话,队里从监控录像中排查出一名犯罪嫌疑人,在多个公园门口出现,时段也符合作案时间,就是杨宇!”这几天,队里一直派专人,排查这一个多星期来,几个公园数量庞大的监控录像。没想到今天有了收获,而且跟许诩的推断不谋而合!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响起脚步声。
“丁哥,吃饭了没?”
房门本就半掩着,一个面相白净、细眉细眼的小伙子推门进来,中等个头,上身穿着黑色皮夹克,□穿着保安的深蓝色长裤。廉价花式衬衣整齐扎在裤腰里,非常的扎眼。
夜色已深,微风从敞开的窗户,轻拂进来。这个位置在公园一角,很安静,只有屋内的电视声。
八目相对的一瞬间,大家都没有说话。
小伙子神色一怔。
只一眼,他就看到保安队长又青又白的脸色,也看到赵寒腰间露出的枪套。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很复杂:愤怒、惊惶、得意……混杂在一起,令那张原本还算秀气的脸,变得戾气十足。
这下连赵寒都能确定——是他!一定是他!
然而杨宇反应也快,猛的转身,夺门而出。
“站住!”赵寒怒喝一声,也追了出去。
走廊里急促的脚步声瞬间远去,丁队长目瞪口呆,不知所措。许诩也没动,只看一眼他们离开的方向,转头对丁队长说:“马上让你的人,守住公园所有出口。如果发现他,不要近身,只报告位置。小心,他有刀。”
丁队长听到她一番话不急不缓,字字清晰,顿时也冷静下来,立刻拿起对讲机,大声呼喝着手下。
许诩又拨通手机:“吴警官,我是许诩,你们到哪里了?”得知附近的片警已经抽调过来,三分钟内就能将公园包抄,许诩放下心来——他跑不掉了。
挂了电话,丁队长瞪大眼睛望着她。这名热心的保安队长,脸上的表情是愤慨和毅然的:“警官,现在怎么办?”
许诩拿出包里的警棍,沉声说:“出去看看。”
尽管夜色依旧深沉,可诺大的公园,明显不再平静。所有的灯全部打开,树林愈发森然,路面暗白一片。急促的脚步声忽远忽近,手电筒的光柱晃来晃去。闻讯而来的保安们,高低起伏呼喝着:“李哥,那里好像有人!”“这边!二球你在哪里?”
混乱的动静中,两人站在屋外的空旷处,丁队长一颗心怦怦的跳。他转头一看,许诩拎着警棍,盯着不远处幽黑的树林,半点不急的样子。
尽管许诩看起来很瘦弱,现在在丁队长心里,她就是个“神人”。他忍不住好奇又敬佩的问:“警官,你是怎么知道杨宇平时是什么样的?”
许诩不答反问:“杨宇住在哪里?几个人住?”
丁队长往前方一指:“宿舍在那边。我们是两人间,他那间现在只有他,另一个人回老家探亲了。”
“叫几个人守住宿舍。”许诩立刻说。
杨宇不笨,如果他逃不出去,首先想到的,一定是将证据毁掉。他的作案工具,很可能藏在宿舍里。
丁队长立刻通过对讲机下达命令,这时里头却传来一阵噼啪声,有个焦急的声音喊道:“丁哥!我们发现他了!”丁队长顿时紧绷:“在哪里?”
“他往宿舍方向跑了!我们只有两个人,丁哥,你快来!”
丁队长提着一根粗木棍,就往前跑。许诩快步跟上。但她的体能成绩向来是勉强及格,刚跑了几步,人高马大的丁队长已经把她甩出一截。也许是太激动了,丁队长完全没注意到她,瞬间就拐了个弯,跑得没影了。只有他的声音还随风传来:“在哪里在哪里?我来了……”
等许诩追到拐弯处,却只见两排低矮的植被间,一条窄窄的狭长的路。这里没有灯,光线很暗,远处树影婆娑,看不到宿舍的位置。而丁队长已经跑远了,一时间小径上竟是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许诩索性不跑了,提着警棍,沿着小径,警惕的往前搜寻。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不经意踩到了树叶枯枝,喀嚓轻响。
就在身后,很近很近。然后立刻又没了声。
饶是许诩向来沉稳,此刻也难免心怦怦的加速。她握紧手里的警棍,视线缓缓下移。只见月光稀疏的路面上,自己的影子模糊而瘦小。而另一道高大的投影,正从背后,缓缓将她的影子覆盖住……
就在许诩全身紧绷的时候,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迅速由远及近,同时伴随的,还有赵寒一声厉喝:“站住!”
许诩拎起警棍就向后抡去!转身之际,便看到杨宇狰狞紧绷的脸,他手中刀光一闪,向她疾刺过来!
转瞬间,她的警棍已经扎扎实实,击打在杨宇的胸口。虽然她力气不大,但这全力一击,普通人也是吃不消的。那杨宇闷哼一声,手里的匕首已经叮当落地。
然而杨宇反应也是很快,反手一把抓住警棍,猛的一扯,力气大得惊人。许诩手掌吃痛,警棍脱手,毫不迟疑转身就跑。
杨宇一把抓住许诩的衣领,结实的手臂一拦,已经将她勒住了,同时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把刀,颤抖着抵住了许诩的脖子。
等赵寒气喘吁吁的赶到时,就看到杨宇正勒住许诩,把她一步步往身后暗黑的小树林拖。赵寒简直怒火万丈:“放开她!”
这时丁队长也带着三四个保安跑到赵寒身后,看到眼前的一幕,面面相觑。
“我……我要一辆车!”杨宇站住了,梗着脖子答道,“警察全都走!马上走!我安全离开霖市就放了她!不许跟着!不然我就捅了她!”
赵寒脸色铁青,周围手电的光芒,能够让他看清:杨宇双眼通红、面如死灰,持刀的手,更是不停发抖,仿佛随时都会在许诩纤细的脖子上,划一道口子。
而许诩个头本来就小,此时被他胡乱箍在怀里,整张脸被他的胳膊挡住大半,看不清表情。
赵寒深吸一口气,朝杨宇说:“你别冲动。先放下刀。如果误伤了她,你的罪行就严重了。”
身后的保安越聚越多,丁队长看着也急了,喊道:“杨宇!你别冲动,一失足成千古恨!放了警官!”
其他保安也说:“是啊杨宇,莫冲动啊!”
可杨宇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语言已经有些混乱:“车呢!我要车!我要走!”看着他晃动的刀尖,赵寒的心提到嗓子眼。放杨宇走是不可能的,可是现在许诩在他手里,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可能。”
众人一惊,杨宇也愣住了,因为声音正是从他怀里发出的。他下意识侧头看去,就看到女人秀秀气气一张脸,苍白瘦弱。可她的眼睛格外的黑,黑得渗人,那冷酷至极的眼神,叫他心头一震。
“你说什么?”他低吼着,刀尖已经抵上她的脖子。
许诩盯着他:“没有车,更不可能放你走。没有任何谈的余地,想都不要想。”
杨宇完全没料到人质会这么嚣张,他呆住了,周围其他人也全愣住了。
许诩:“你立刻放下刀,否则我的同事会将你击毙。杨宇,你只是想给那些人一点教训,难道你要为了这件事死掉?”
她的话让杨宇心头一惊:难道他要为这个事情死了吗?他的确只是想报复一下而已!
只听许诩继续说:“你之前犯了错,是会坐几年牢,情节并不严重。但如果挟持过我,那就不一样了,你就算逃出去,一辈子都是通缉犯。通缉令全国发布,你的父母、邻居也会看到。那时候他们会说,杨宇果然没用,跟他爸爸一样……”
杨宇全身都僵住了:“你……你……”却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许诩瞥他一眼,又说:“现在放了我,一切还可以挽回,知道的人也不多。你还可以东山再起。两相比较,你是聪明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把刀放下。”
杨宇脸色变了又变,喘着粗气,不说话,也不动。许诩的声音非常稳:“把刀放下。还在想什么?”
杨宇手一抖,面如死灰,持刀的手缓缓的往下放。赵寒松了口气,周围的保安更是看得心惊胆战。
许诩虽然严词厉色,但手心亦是浸出了层层的汗。她知道,杨宇此刻心情还在激烈斗争,必须等他完全放开自己,才算脱险。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密集而模糊的警铃声,突兀的从夜色中传来。
是警车。
许诩暗叫一声不好,杨宇浑身一抖,脸上闪现犹豫痛苦的神色,重新提起匕首,对准了她:“你是什么人?你说的话算数吗?真的只有几年?你怎么知道我爸爸……不行,我不能坐牢,我不能坐牢!车!我要车!不然我跟她、跟她同归于尽!”
身旁的男人呼吸粗重得像濒死的牛;眼前是一张张惊惧的脸。而不远处,已经能看到闪烁的警灯。
刀锋微不可闻的擦过冰冷的脖子,许诩定了定神,刚要再次开口,忽然瞥见,赵寒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亮光。
背后有人。
这念头刚冲进脑子里,许诩就听到杨宇“啊”一声痛呼。
一只手悄无声息的从背后伸过来,牢牢钳住了杨宇的手腕。“喀嚓”一声脆响,他的手掌被掰成一个扭曲的形状,匕首应声落地。尽管只有一瞬间,许诩却看清了那只手,黑色的衣袖,非常的修长,干净,有力。
杨宇几乎是立刻松开了许诩,表情痛苦的握住自己的手腕,跪倒在地上。
下一秒,许诩感觉到胸口一紧,她被人用力往后一拽,落入了一个怀抱里。
这怀抱宽阔而温热,她忽然闻到似有似无的青草气息。而这人的力气非常大,箍得她心口生疼。
赵寒惊喜喊道:“头儿!”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了杨宇的胳膊,利落的将他双手反转拷住。保安们也一拥而上,杨宇哀嚎连连,面如死灰。
许诩一抬头,就撞进一双极黑极深的眼睛里。那目光清冽而锐利,令她心头一凛,敏锐的感觉到某种令人镇定的力量。
季白。
他穿了身黑色大衣,非常的高大挺拔。五官深邃柔和,甚至可以算漂亮,但生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就透出一种温润的硬朗。但他看起来又比照片上年轻,乌黑的短发和眉眼,有种生动的英气。
饶是许诩,猛的看到这样醒目的容颜,都会有刹那的怔忪。更何况此刻她生平第一次被陌生男人紧紧扣在怀里。柔和的路灯下,许诩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忽然毫无逻辑的联想到,沉浸在晨光中的画,英俊又朦胧。
然而季白只居高临下盯着许诩一瞬,就将她松开。
许诩恢复镇定:“季队好。”
季白不答,目光下移至她纤细的脖子上,伸手就摸了上去。
他的动作很快,许诩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略带薄茧的手指,飞快摩擦过皮肤,带来微微的刺痛。
许诩条件反射皱眉,偏头躲开。
这刺猬般的反应,让季白瞥她一眼,冷冽从他眼中褪去,浮现笑意。因为笑意极淡,反而透出散漫和疏离。
“伤口不深,自己处理下。”他的嗓音听起来比电话里更醇厚,也没有以往那样咄咄逼人,倒显出几分温和。
许诩摸了摸脖子,有血,原来被刀锋擦破了:“哦……”
想到他刚才救了自己,身手和判断力十分惊人,许诩尊敬而真诚的说:“谢谢。”
季白:“不必。晚点我会找你谈今天的事。警察反而被罪犯挟持,你给我长脸了。”
许诩:“……”
这时周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队里其他同事都赶到了。
“头儿!”
“头儿,你回来了!”
好几个人都喊道。姚檬也来了,看到季白,微微一愣,脆生生的喊了句:“头儿好!”
季白的目光滑过众人,没再管许诩,跟赵寒一起押着杨宇走上前。看到平日的搭档和部下们,那双墨黑的眼睛,终于变得笑意沉沉,俊朗的轮廓也变得柔和。
其他人也笑了,是那种温暖又默契的笑容。只是当大家看到被俘的杨宇,目光多有愤恨和鄙夷。
没有任何寒暄,季白不带停顿的沉声说:“老吴,带两个人,去搜杨宇的住所;小陈,你跟大胡押嫌疑人上车;小郑,带其他人去录口供;姚檬,带许诩去处理伤口。”
大家都看向许诩。姚檬失声:“许诩,你没事吧?”快步走上前。
“没事。皮外伤。”许诩笑笑。
许诩没要姚檬帮忙,姚檬也就没坚持,跟着其他人走了。
许诩自己走回警车上,翻出急救箱,对着镜子,往脖子上贴了个两个创可贴,忍不住皱眉——最痛的地方不是脖子,而是胸。
刚刚季白把她从杨宇怀里拖出来,手箍得很紧,当时没注意,现在才发觉,他恰好握住了右胸,力气又很大,现在还隐隐生疼。她的皮肤比较敏感脆弱,照这个痛的程度,应该是淤青了。
这感觉陌生而古怪,似乎他带来的不光是痛感,还让她有点不自在。但许诩没有多想。周围没有人,她胡乱揉了揉胸口,感觉缓解了些,就下车,也去杨宇的宿舍了。
这晚后来非常顺利。从杨宇宿舍床下,搜出了一堆裁纸刀,还有他亲笔写的“行动计划”,上面记载了每次作案的时间、地点和他的感受。他本人亦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他原本生活在霖市周边的小县城,家庭环境很好,从小娇生惯养。然而十六岁那年,父亲生意失败,举家清贫,母亲也跟父亲离婚。他的成绩本就不上不下,这一变故,高考失利,进城打工。只是他总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工作表现非常浮躁,所以到霖市三四年,没有一项工作干久。上一份工作是老乡介绍,结果他值勤期间多次擅离岗位去打游戏,才被辞退……一切跟许诩所料基本吻合,倒让刑警队众人非常惊叹。
收队的时候,季白让忙了数天的大伙儿到警局交枪后直接回家睡觉,他和经验丰富的老吴连夜审问杨宇。
坐上车的时候,老吴却提起了许诩:“我听说许诩被挟持的经过,几乎说服了杨宇认罪投降。你这个徒弟不简单。对了,还真有点像你刚加入警队的时候,牛逼哄哄的。”
像他?这个说法有趣。
季白笑笑。
今天他一下飞机,得知许诩二人在公园后,立刻赶了过来。然后刚进门,就发现不对——平日宁静的夜晚的公园,嘈杂又紧张。
等到小树林边,看到杨宇挟持许诩。他正想从后面包抄,却听到许诩那一番冷冰冰的威胁。
她表现得倒是出乎他意料的好,身为人质,却完全控制住局面。
等他把她从杨宇手里救出来,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非常沉静漆黑的眼睛。即使刚刚被劫持,可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她眼中闪过的不是惊恐和慌乱,而是迅速的了然和放松。
她认出了他,然后不紧不慢的跟他打招呼:“季队好。”丝毫没有察觉,那细细小小白白嫩嫩的脖子上,还挂着三两道吓人的血痕。
她的心理素质的确强大,人也有够呆,那张波澜不惊的小脸,仿佛时时刻刻还散发着书呆子的迂气。
另外,让他意外的是,她实在太纤细了,抱在怀里仿佛没有一点重量。眉眼倒还算清秀细致,只是皮肤太苍白太薄,几乎没有血色。整个人……像个脆弱的小僵尸。
这么个小女孩,跟个小动物似的,将来怎么跟着他出生入死?
而且,他还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
当时没太在意,现在回想起来,是手感不对,太柔软了。把她拽进怀里时,刚好握住了她的胸。
也许是太久没有接触过女人,那柔软而富有弹性的触觉,变得异常清晰,仿佛残余在指间,挥之不去。
看着人小,倒是不瘦……
忽略指尖的异样感觉,季白对老吴说:“是不简单,你见过身为人质,比劫匪还凶的吗?”
老吴:“关键还是个小不点,爆发力这么强。”
两人都笑。
老吴又说:“好好带,将来没准儿是个女神探。就是身体素质好像不太行,这是个问题。”
“不会是问题。”季白淡笑,“让她累脱几层皮,身体素质自然上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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