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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王志文也不算老，一般称得上老戏骨的演员里，李雪健、陈道明都比他大上十一二岁。社会新闻里形容老人最夸张的算法也不过从“年过五旬”开始，他六月底生日，还一个月才够。不过现在是小鲜肉时代，过了三十粉丝们就赶着喊叔了，而且演技的鸿沟比年纪间更大，若老老实实称呼他是中年演员，就更伤那帮呼声高本事小的年轻人的职业尊严了。
这话他早几年会说，那时候他还较真，说到演戏，说演戏不能卖脸，得走心。如今他自觉宽和很多，尤其是当了父亲后，不较真，希望让孩子多开心一些。自他出道起，他妈妈嘱咐他的那句“脾气好点”，他终于做到了。
《大丈夫》剧照
那年拍完《大丈夫》，规规矩矩的坐在发布会现场接受采访，记者调侃他：“现在接受这些工作了？”他说：“还是不大适应，但这是契约，我就会忍着。我也尽量聊天、尽量调整自己的心情。”
蔡康永说过，明星是个高报酬的行业，于是出售的不仅是作品，也是包括私生活在内的个人形象。但说的如今的娱乐圈，不是王志文当时工作的文艺圈，那个钱钟书抱怨女读者“吃鸡蛋为什么非得认识母鸡”的文艺圈。
当时的导演与编剧都还有表达欲，不急着利用市场变现，肯把三部极好的小说编成一部八集的连续剧《过把瘾》来讨论男女情爱，不拖不沓，不喊不闹。演员也认真，巩俐为演一个挑水镜头，在山东乡下跟一根扁担磨合三个月。王志文认准一件事儿，矢志不渝的脾气就是那时候留下的烙印。
彼时的媒体与演员也直接隔着客气与尊重的界限。上班演戏下班回家，不会走哪呼啦啦一群人跟着，还有人对你长枪短炮理直气壮地拍，不管你此刻是与朋友小聚说几句体己，还是想自己抽根烟遛个弯，看看杏花影里的姑娘与小狗。
世道变了，他不习惯，也不迁就。一次在聚会上喝到酒精挂相，坐在副驾上对蹲点偷拍的记者笑眯眯的竖起中指。一时间媒体喧哗，气急地为他上公众人物的枷锁，连“劣迹斑斑”这样的字眼都不惜摔下。
他若见到这些报道，估计只会用鼻子冷哼一声，嘴角都不会动一下。
于是后来再采访时，记者小心翼翼又贼兮兮地问：“听说你小时候的梦想是当记者，那如果现在是你来采访演员王志文，你会怎么办？”
他半招太极都不打，硬硬地接招：“我得先问问他喜不喜欢接受我采访。如果愿意当然好，如果不愿意也不能强人所难，对吧？这是前提。”
他在电影学院的老师齐士龙就说他自年轻起就有豪气，有一种难以言表的不恭，一种逆向生长的力量。二十年后，皱纹爬上额角，但这种力量还在。
《北京遇上西雅图2》剧照
一个小朋友看过《北京遇上西雅图2》之后，和我叹息：“《欢乐颂》里那个奇点的角色真该找王志文去演，肯定特别合适。”
是，王志文有那个本事，能化解角色被典型化之后扁平了的尴尬。再奇怪的设定，到他手中，都被他调理得来路清晰。
《北京遇上西雅图2》里演饱暖思淫欲的富商，一点点意动与一点点以钱买色的优越感，都握得极准，不仅迷惑了戏中怀着赌博心思的汤唯，也让座中人替他不平：“这小姑娘也太倒打一耙了吧？”
原本不知道中年男人逢场作戏时什么模样的，经他一点化，所有人都明了了。
就像裁缝铺里的老匠人，再零碎的布匹送过去，很快能腰袖齐整服帖的送回来，肘下与臀围不松不紧不长不短，恰恰好卡住姑娘与先生的气魄。
《刺秦》剧照
《刺秦》里，他演阴毒的嫪毐，每一步都踩在角色的魂上，一句“不杀我的门客！我就降！”断句腔调叫人心颤。《手机》里，严守一归乡，在老好人的壳里呆的太久了的他，窝在奶奶的炕上睡着了，睡姿如婴儿般蜷着，那点中年人的疲惫不必设计就穿透镜头。
他目中一点光，就能把观众拉到真切的生活里来，于是他演油滑，你也能懂他滚在世道里。他演刁恶，你也看得到他的狠与恨。
经历单薄，或对自己的控制力稍欠一点的演员，往往演不了极好或极坏的角色，因为他们会大善如神或大恶如鬼，倒叫本该活泼泼的人，变成一股傻兮兮的纸浆味儿，没了人气。
真有人味儿的人物什么样？就像王志文自己这样。对记者脾气坏到惹无数骂声，转过身对熟悉的朋友又是一股憨实的善意。
父亲车祸去世早，他就学唱歌哄妈妈开心，半夜假装无意碰到妈妈面颊发现湿漉漉的，他没敢吭声，但一直记着。三十岁生日，请新交故友吃饭，饭桌上他自云三十而立，起身拥抱妈妈，攒了多年的泪蓄在眼眶里。如今他家中还摆着父母结婚时父亲做的椅子，他说需要时常看见它们。
当年考电影学院时，他遭遇车祸不能坐立，高考被人用门板抬着去考场。时任上海马当中学书记的朱榴亭老师替他想办法，找了间空教室，拼了两张课桌让他躺着答题。成绩放榜，他拿了第一，特意去找朱老师道谢。等他四十二岁结婚时，又辗转找到换了几番住址失联多年的朱老师，婚礼头天还不忘打电话，嘱咐她记得多带件衣裳出门，免得夜寒。
你看，哪个真实的人能被大字报似的标语贴住，一句“张三李四王五劣迹斑斑”就涵盖得了？
自从有了孩子，他就自觉减少工作量。谈及工作，总是先顾了家再安排。无戏的时候，早起送孩子上学，去打场高尔夫，日头西斜时再把孩子接回来。居家翁的日子，他过得有滋有味儿，艺术家的癖性半点没落到生活里。
自然，你说他艺术家的癖性，他也会不乐意，因为艺术家这三个字他就不认，仿佛三个字盖身后，就被端上壁龛，只有受点香烟的作用。更不爱人称他偶像，太过狎昵，走得这么快，他也受不了。
如果你哪天遇见他，真四目相视时，觉得电视上见了二十来年，不招呼也不是，那就用他自己的话称呼他是“一个从事演员工作的王同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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