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子华,走下神坛,困在漩涡

黄子华,走下神坛,困在漩涡

识广 港台男星 2020-05-20 10:11:10 775

撰文 | JASON

编辑 | P.K


曾说过“不会出DVD”的黄子华栋笃笑收官之作——《金盆啷口》,最近有高清资源在网上流出了。很多当年买不到票的人,总算有机会一睹他的谢幕演出。

 

黄子华,这几乎等同于“栋笃笑”的三个字,在粤语区很多人心目中,比众多香港天王巨星的名字更有分量。

 


从1990年的《娱乐圈血肉史》,到2018年的《金盆啷口》,28年17部“栋笃笑”,于香港人而言,那是总会在他们需要的时候“起菜”的“笑话盛宴”;于许多广东人而言,那是我们认识和思考香港社会的一面跨越时代的  “哈哈镜”。

 

甚至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是黄子华和他的栋笃笑支撑起了我们对于香港——一个“自由”社会的美好想象。

 

但28年的嬉笑怒骂的尾声,黄子华和我们却一起见证了他一向认为“荒谬”的香港社会最“荒谬”一面,那些赞赏他“不代表任何人利益”而呼他作“子华神”的香港人,反过来逼迫他站队、表态。

 

终于“金盆啷口”,走下红馆四面台的“子华神”,却陷入更深的社会情绪旋涡。我们也只有在他的栋笃笑里,怀念那个曾经的香港。



一个“茄哩啡”和他的观众

 

在香港娱乐圈,黄子华却始终是一个“非典型”的存在。


1960年生的黄子华,跟刘德华、周星驰、梁朝伟是同一辈人。和他们一样,黄子华最初也是奔着“影帝”的目标进娱乐圈的。但和一众“影帝”相比,不够普遍审美标准上的“靓仔”,也没有让人惊艳的演技和唱功,常年只能出演“喱啡”的角色,且有“票房毒药”属性——“唔系一部唔得,系部部都唔得”。

 

但“票房毒药”黄子华,凭借独一无二的幽默天分——不是作为一个电视剧、电影“谐星”的表演天分,而是作为一个“单口喜剧”表演者深入到骨髓的幽默天分。把栋笃笑从300人的文化中心讲到了10000人的红磡体育馆,28年17部,真如那四个形容词所言“一派胡言,百口莫辩”,终于“千夫所指,万众期待”,硬生生成了香港栋笃笑“一代宗师”。


粉丝亲切地称作“子华神”,像追“天王巨星”演唱会一样去听他讲笑话。林夕为《子华说》填词,开头一句便借用粉丝对他“子华神”的爱称:

“神救赎人世,靠笑穴。”(古巨基-《子华说》)


点解?不光是因为诸如“男人在爱情里最重要的要求是新鲜,而女人最大的要求是保鲜”的金句,而是——用《一代宗师》中对练武之人“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的总结,他总在自嘲嘲人之间完成对于香港“饮食男女”的精准画像。

 


我们都知道了,他的一生就是“茄喱啡”(龙套)的一生:“人生不如意主要的一个原因,就在于我係我呢套戏嘅主角,问题係,呢套戏嘅名叫做《茄喱啡的一生》。”

呢个“茄喱啡”,“二十年前跑龙套,被武术指导骂“咁x猪㗎”,二十年后做主角,被路边大叔骂“阻x住晒”;

同样是呢个“茄喱啡”,十年里中招过四次金融风暴:“如果在以前我都一定是忠臣,如果不是,怎么会在十年里被人抄了四次家?现在我的座右铭就是输少当赢,输剩少少当赢。”

 

我们也都知道了,他有个男性朋友叫阿强,一到周一就期待八号风球;还有个女性朋友叫Mary,一失恋就要去唱情歌,一化妆就没人认得出;还有个从《越大镬越快乐》开始频频亮相的阿爷,拒绝饮用瓶装水,也从不下馆子吃饭,否则就要“打烂个胶碗”。

 

段子里的“茄喱啡”、阿强,阿爷,Mary,是黄子华自己,是红馆四面台台下的每个观众,也是香港千千万万个普通市民。

 

他们市侩,世故,斤斤计较,又有着一种奇怪的乐天、豁达。

 

他们始终利字当头,新年“恭喜发财”远比“身体健康”重要,“如果我地唔发财,会对唔住香港”;

见不得别人比自己好:“我唔要你比番两粒鱼蛋我,我要你攞走佢果两粒!大家少两粒,咁就公平!” 

“Buffet(自助餐)不妨食过份,出猫(作弊)唔好太高分”乃是他们的座右铭。

 

面对指责,他们习惯用“揾食啫”、“犯法啊”、“我想㗎”为自己开拓;而看到别人遭遇不公时,他们又会用“系咁㗎啦”、“好出奇呀”去宽慰抑或嘲笑。

 


过去30年,没有哪个明星或作家,能像黄子华一样,把香港人的“脸谱”刻画得如此惟妙惟肖、入木三分。

 

虽然总是被黄子华挖苦嘲讽,但红馆四面台台下的“茄喱啡们”,却用“除裤”、“回水”来表达对这些戏谑的由衷理解,在哈哈大笑中完成了从现实压力的短暂抽离。


一个表达者和一座城市

 

如果只是把世间所有光怪陆离的Ridiculous,都解构成了举重若轻的Marvelous,那黄子华仍然不至于被“封神”。他总能在戏谑间,表达对于陆港关系、香港社会问题的观察和思考。

 

1984年中英联合声明发表之后,香港市民对于“回归”,长期怀有混合着期待、惶恐等矛盾感情的复杂情绪。这种积压多年的情绪,在黄子华97之前的《跟住去边度》、《末世财神》、《秋前算账》“回归三部曲”中,得到了充分地展现。其中不少无法在本文呈现的经典调侃,已经成了对于如今香港社会局面的准确预言。

 

在最具代表性的《秋前算账》中,黄子华以历史演绎的方式,把香港回归的历史根源和政治现实搬到了台上,大谈陆港意识形态与文化差异,把焦虑的香港人形容为“温水里的青蛙”和“看鬼片”的观众,诉尽了他们的内心挣扎与感情煎熬。

 

作家荒洲评价:“所有的这些政治话题,或深邃的,或显浅的,黄子华都用调侃的方式说出来,却无损政治话题的深度与敏感性。”

 

97之后,香港“马照跑,舞照跳”,黄子华调侃“大家看了一部没有鬼的鬼片”。但香港社会对于内地的“偏见”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化,两地在意识形态上的鸿沟反倒有日益加深的趋势。


左右着人心的不只有“陆港关系”,回归后的香港,在经济进一步发展的同时,财富急剧集中,贫富差距日益拉,城市房价高企,人人压力巨大,社会充满撕裂和紧张,却似乎找不到解决办法。这也成为黄子华经常大篇幅讨论的另一个重要议题。

 

1998年金融风暴期间的《拾下拾下》与2006年经济低迷期间的《儿童不宜》里黄子华调侃香港:

传说中的“三位一体”就是李嘉诚、李泽楷、李泽钜,当狗仔队还在为“揾食啫,犯法啊,我想嘎”苦苦挣扎时,“三位一体”们已经在呼吁年轻人建设社会——因为他们可以计算出这个社会有几分之几是属于自己的;所谓的HKSAR,也可以写成LKSAR——香港,其实就是李家的城。

 

资本家、政客,都是他栋笃笑里经常被嘲讽的对象。同样,他也没“饶过”被拉扯到撕裂、戾气日益严重的香港社会。

 

2003年,非典疫情来袭,香港经济持续低迷,失业、自杀问题严重,昔日“狮子山下同舟共济”的香港,“人们每天醒来都在寻找扑街”——人人都在社会压力下“苟且偷生”,却又用极高的道德标准要求别人。《冇炭用》演出的最后,黄子华借罗文的歌词发问:香港人是否已经没有了以往“心中宇宙无限阔”的包容胸襟?

 


2008年艳照门成为互联网时代最具标志性的“网络公共卫生事件”,他问道:“香港是否已经严厉到有过婚前性行为的就不可以做演员?”但网络暴力的层出不穷令他对此类追问不再抱有希望,于是“网上恩怨,网上了断”,2012年自费拍了部微电影,希望洗洗香港人的燥气,成效甚微。


2年之后的2014年,再做栋笃笑,黄子华上来就“倒抽了一口凉气”,感慨“香港中咗毒”——他把对这个时代的香港社会的评价藏在了这场栋笃笑演出名字当中:《唔黐線唔正常》。


“走下”神坛

 

2014年,可以认为是香港社会的一个重要转折点。这一年,陆港意识形态上的紧张、香港社会因财富高度集中所造成的社会撕裂,终于演化成为大规模的社会事件。

 

在《唔黐線唔正常》的演出中,黄子华把回归10多年来“陆港关系”比喻为“婆媳关系”;把“zhan中”事件中的正反双方比作共同抢夺一个婴儿的两个人——抢得再激烈,都不希望婴儿受伤,因为大家都爱这个婴儿,爱香港。

 

他尽量保持一种克制,却十分罕见地遭遇了台下观众的零星嘘声。

 

端倪早已有之。

 

也许是因为《秋前算账》上的表演太过深入人心,黄子华常常被香港人误认为是一个爱讲政治的人——即便他自己也说了,政治内容,只是自己众多演出里面的冰山一角。


97之后,很多香港媒体跟市民都说黄子华栋笃笑的政治议题开始变少了,他们用了一个词来形容新千年后表态甚少的黄子华——抽离。

 

这种“抽离”,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对黄子华的栋笃笑生涯影响不大,最坏的情况就是被人指责“态度暧昧”、“立场中庸”。——因为他总是尽量保持一种客观,既嘲讽富人,也戏谑穷人;既批评政府,也批评市民;既挑大陆的问题,也说香港的不好。 



但到了2014年,这种暧昧或中庸,却成了一种需要被审判的罪行。——这一年香港众多公众人物,在舆论压力下不得不表态,不表态,似乎就是一种对香港的“背叛”。结果,我们都知道,不少歌手、演员成了被封杀的对象。

 

他试图在栋笃笑中“各打五十大板”,却落了个“两面不是人”的结果:在香港,2013刚在TVB拿了视帝的他,转身就有人呼吁“全城罢看”,“大义灭亲”。在网络上,我们也很难找到包含《唔黐線唔正常》前二十分钟表演的完整视频。

 

往往都是事情改变人,人却无法改变事情。

 

“香港发展到今天,大势是悲观,笑不出,不知怎样笑”。2016年,作客网台节目《逍遥游》时,一向幽默的黄子华语气带点苍凉,说了一句:“可能不会再演栋笃笑了。”

 

但也许是礼貌,也许是不甘,他还是硬着头皮演了最后一场,时间是2018年,名字叫《金盆啷口》。58岁的黄子华像个老人一样,在四面台上面对上万名观众,柔情地絮叨起了以往。整个演出有4分之3,是黄子华对旧时代香港的回


在他看来,香港精神不是“狮子山下”,而是“面斥不雅”,翻译成白话就是“识得做”。大众、政府、媒体都很“识做”——公众没有那么强烈的诉求,社会也没有那么高压的道德标准,最大撕裂就是“谭张争霸”。大家自重且互让,不让人难堪,每个人关注更多的,都只是如何在劳碌的生活里面“揾点着数”。

 

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座城市不再“面斥不雅”,不再“识得做人”,人与人之间也不再拥有一片喘息的空间。整个社会只容得下是与非、黑与白,颜色纷争之下,人人都有了“仇家”,每日四处“寻仇”,会因为对一场电影好看与否的争论,就要到网上诅咒别人“全家下地狱”。


仍然是一票难求,仍然是笑声掌声不断,但在红馆外充满了撕裂感的世界,《金盆啷口》激起了更多关于他的政治立场的推测与争论。


说自己老了,江郎才尽以封特殊的社会背景下,即便是封麦,也不能平息争论。不仅仅是《金盆啷口》,香港人不拿着放大镜去翻阅他以往的一切作品,然后在论坛上争吵其到底是蓝是黄

 


最近这两年,走下红馆四面台的黄子华把全部心思用在了实现“影帝梦”上。在自己投资的电影中,他终于不用再演“茄喱啡”了,却再次撞上了香港社会更加严重的动乱。对于2019下半年香港所发生的事件的迟迟不表态,也让他今年春节上映的《乜代宗师》再次遭遇反对者们的“大义灭亲”。


其实早在10年前,黄子华在接受采访时就说:“我就一个人想,想好了我就表演……经过那么多年,我特别珍惜这种自由。” 他说,自己尽可能地保持客观,不代表任何一种人的利益。


仿佛一种呼应,8年后,在《金盆啷口》的末尾,黄子华深情演唱了一曲《幻海奇情》:“劳碌半生忙打拼,想在太平盛世做个小明星。”——恰如20多年前,才子黄霑也曾在这里唱粤曲,话当年。黄子华引用了霑叔《不文集》里的一句话,发出了自己栋笃笑生涯终结前的最后一声呐喊:“为真小人争取社会地位,不肯让伪君子们霸占整个世界。”


但拒绝被所谓的“民意”裹挟的他,又始终无法也不可能逃脱这种裹挟。


他曾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不再觉得这个世界是荒谬的,我就不会再做(栋笃笑)了。”

 

如今,距他封麦已经过了两年,我们也只能在他以往的栋笃笑作品中,怀念一个城市曾经有的自由、包容,怀念我们曾经有的美好想象,既庆幸,又惋惜,又迷惑:


这个世界,难道不再荒谬了吗?


©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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