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荣寒食到清明
文章的题目早就拟好,然而迟迟不能动笔。愚蠢和衰老同时降临,岁月成了一场深刻的倔强。
随心所欲,如何企及?
有时候生命是一种庞大的恐惧。越是考虑生命的价值,越是深陷时间的沼泽。生命的尽头会是什么样子?请你告诉我,那一天的阴晴圆缺,那一年的岁岁重叠。
好像一辈子都只活到《红楼梦》的前八十回。不能结束,竟也无法结束。就连那样决绝的分手和薄情的死亡都无法享受,何况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不醒的梦,是不是可以不必叫梦。
比如,我突然惊觉好像我不很认得张国荣。
是读大学的时候了吧,一天突然从谁那里听说张国荣死掉了。
一个明星的死,跟我绝对无关。然而我也不能猜测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好在我庆幸,在整个大学结束的时候,我并没有一个实际意义上的精神偶像。那时候,他们叫我才子。 不过我从来没有当回事。
可是纪念照旧的。
从红尘里离开,究竟有几人敢于直面这种撒手人寰。用全部的痛苦和荣耀去拥抱死亡,只可惜这种勇气过于决绝,否则,自杀一定具有生命的悟道。只是,何必呢?
不知道从何时起,我开始理解每一个强者的辛苦和每一个弱者的幸福,每一个苦尽甘来者的迫不得已和每一个半途而废者的恰到好处,每一场错过的花期,每一封久久都不来的信,每一个梦寐匆匆的过客,每一个自以为不必要再遇见的人。我也开始清楚地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必然和偶然,有些必然无法超越而有些偶然无法避免。
一个人死去了十几年,竟然可以获得那么多人不由自主的纪念。活着,是你的荣耀;而死亡,竟成了大家的心情。
不过,从来没有谁是在真正纪念你。他们纪念的,从来是那个心中的自己。来生不要再做榜样,你再壮烈,也比不上一个平凡人的一年四季。
寒食节的早上惊醒,我以为自己需要去上班。半秒之后想起正在假期。什么时候,我成了时间的惊弓之鸟。生命何曾不是一出壮观的围猎。
然后看日历发现是寒食。蓦然记起那个愧对老母的介子推。忠诚如你,可惜那丹心一片,王的疆域过于宽广,沥心泣血顶多打湿半边枫叶,霜寒露重,不会有人记得你全力以赴的秋意。为何你不愿意接受王的献礼,是你太了解他?还是他太了解你?寒食是一道历史的谜题。
好在这是春天节气里的南方的重庆。一片山水叠加梦幻迷离,我住在渝中半岛的北面,从今年的春天来临时开始,我就决定平静地面对整个即将热烈起来的四季。就算冬雷夏雪,也不足为奇。我一直埋头赶路,清楚地记得一路匆匆的每一个朋友,如果你不曾忘记我,我愿意在下一个来生的路口,等你。
我死的那一年,人间还有没有一个节日叫清明。我以为这是一个高远的名词,而爱情过于浓烈,友情过于强烈,人情过于激烈,都不适合清明。清明是头脑终于不再发热,迷惑远离颠倒人生,无心讨好,不必媚俗,天地用最明快的色彩强调了人的走向,于是我们想到了亲情,想到了慈悲,想到了死。
如果来看我,请烧一卷《心经》。《红楼梦》就不必了,那是我的邻居三毛热爱的。一个在人间独往的人,必定在阴间独去。我的古琴和手杖要烧给我,这样我就可以爬上午夜无人的山峰,为明月弹琴。落辉满地流光,哪一丝流光不是我生命的幻化?再这样照耀你,那个趁黑月赶路的归人。
不必问我快乐。我会拒绝回答。只要你一念清明,就不枉费我旷劫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