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本号发布过最长的文章，大约1万5千字，主要是为了能在2017年结束前的十周年纪念。没办法做分篇，也没力气配图，将来会再做编辑。发上来纯属作者自留，读者免阅。当然，你要是也跟我一样对这部电影特别钟爱，一直为它低沉的名声耿耿于怀，想看也行。
2007年的贺岁档，《集结号》与《投名状》两部压轴国产电影，不约而同地都是战争片，在这个以喜剧和动作为主打的市场档期里，展现了极为悲惨的世界，表达的内容异常严肃沉重，从拍摄的条件、过审的难度，市场的口味，上映的定档，是相当的冒险。
想想这年其实挺神的，贺岁档两部讲战争年代苦难的电影，脏兮兮血淋淋，动作场面打一半就没了，都是痛苦挣扎的文戏，探讨的话题尺度也是相当不小，搁今天都奇怪这对双雄当年怎么上映的。而我也特别庆幸，这两部难得的国产电影，都没有欠电影票。
两部电影也都在吃螃蟹的情况下，有着非常不错的完成度，迄今都是华语战争题材中孤品一样的存在。十年过去，这样的奇景，好像还没有在国产电影市场中再现过。
奈何两部好电影也要在市场上正面较量，最终《集结号》略胜一筹，2.5亿票房拿下年度国产冠军，《投名状》的2.1亿并不低（当年总冠军《变形金刚》第一部也就2.7亿），但4000万美金的成本太高，还是扑街血亏。口碑上，其实也不高，豆瓣至今只有6.8分，上映时很多观众的反映也是很差的。
但在大明星大场面的国产古装大片的序列中，这部陈可辛执导，李连杰、刘德华、金城武、徐静蕾主演的《投名状》，无疑是最好的一部作品，放在华语影史里，也是一部被严重低估的好电影。《英雄》的思想境界很高，但表现有短板，综合来说，《投名状》无疑更加完整浑成，也更有突破意义，只是这一突破，又一下走得有些远了，太具颠覆性。
人间地狱
不同于其他的古装电影，或多或少都展现着古代美的一面，讲悲惨的事，也要有悲剧美，讲乱世，也常用冰山笔法侧写。之前几部古装大片亦常被批评华而不实，而投资更大的《投名状》却了另一个极端，重金设计的是破烂不堪的衣裳，一个个人物都是灰头土脸……用极度写实的风格，正面营造了一个悲惨绝望的世界，将战乱年代的流离失所，贫穷，肮脏，饥饿，暴力，一呈现于大银幕，影像中浸满血与土的味道，让你不会有丝毫的神往。
序幕即是一场屠戮，逆光下尘土飞扬，两军兵勇野兽般地残杀与被杀，正片伊始，主人公庞青云从这一片死人堆中爬出，跟随着行尸走肉的步伐，带出了艰难苟活的底层黎民，穷困饥饿之下催生的亡命之徒。
“方圆百里已无粮，饿都饿死了，管他谁的粮。”金城武扮演的姜午阳在山村土匪劫军粮时的这句独白，令人印象极深，这就是赤裸裸的生存世界观。乱世之下，社会文明失序，人露出动物性的一面，逐渐回归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匪徒偷袭劫走太平军的粮草，清兵又径直摆端着火枪进村，尽数掠走，食物链环环相食。
土匪的老家，底层的山村，依靠暴力也无法摆脱穷与饿的苦难，在落草军官庞青云的建议下，匪首赵二虎与姜午阳率部下山，投靠清军。将被编为【山字营】的土匪武装，最为激励士气的口号就是“抢钱， 抢粮，抢娘们”，最原始最直白的欲望。跟这比起来，“打土豪，分田地”这种文案都算小清新了。所以在打土豪分田地发家的太平世道里，也接受不了这样的电影台词出现，内地上映的版本中，改为了“抢钱， 抢粮，抢地盘”，一帮玩命的土匪兵，莫名成了炒房团。
《集结号》让人看到了热兵器时代的战火红莲，《投名状》则是在一个冷兵器主导，又有枪炮出现的年代，展现出了战争的渗人。既有子弹爆头穿脸，大炮将人轰碎，也有刀刃削肉断肢，骨骼断裂的声音尖锐清晰。担任动作指导的程小东，放下以往在武侠片中的飘逸风格，改为地板流的搏杀，出手没有多余的招式，只为杀伤取命。庞青云一把关刀砍进太平军士兵肩颈的镜头，看着锁骨生出一股痛感。
尽管全片实质上只有攻打舒城一场展开描述的战争戏，以寡胜多的方案设计估计也能让军迷挑出很多不现实之处，李连杰也有一刀砍断十几个条人腿这样偶尔的无双。但《投名状》仍生猛展现了战争的惨烈可怕，绝不是那种告诉你打仗很爽的态度。
而后来的苏州围城战，又回到了饥饿的问题上，死城围困，双方粮草殆尽，城外的清军要活活饿死，城里的太平军和百姓耗下去就要人吃人。开城之后，因为粮食的有限，又爆发了更为突破人道的射杀四千降兵事件，坑道中填满掩埋的尸体，触目惊心。
鲜少有华语电影，敢于这样直面战乱与饥饿，2000年以来，除了冯小刚的《1942》，似乎也只有陈可辛的《投名状》，两部电影也都殊途同归赔了本。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在有肉有汤的年头，去个电影院干嘛还要花钱看惨，给自己添堵，好像是没错。可是有作品提醒你，这片土地的祖先们曾经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没饭吃有可怕，太平世道有多珍贵，也没有错。
这座人间地狱，夹在两个可怕的政治组织之间，自诩天朝上国的满清，自称上帝二儿子创建的太平天国。《投名状》的历史背景，属于是一个平行的晚清，有太平天国运动，没有李鸿章、曾国藩等人。电影改编自【晚清四大奇案】的刺马案，1973年张彻曾经拍过《刺马》，但相比这部复仇片，陈可辛在《投名状》里显然倾注了更大的野心。
太平天国
【十九世纪中叶，清廷腐败，民不聊生，太平军举义反清。中国陷入长达十四年的内战，造成死亡人口近七千万。这个数字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死亡人口的总和。】
电影开演之前交代了的这片字幕，似乎就透露了陈可辛对这部电影里的一些野望。个人对《投名状》的好感也有一部分来自于它震撼的乱世景象。太平天国运动造成的人口减员，有的说法已经破亿，比电影字幕提到的七千万还多，但不管哪一说，都是一场浩劫。它如果成功，情况只会比清政府更糟。
但由于历史的行程，后世似乎对这场浩劫多有保留，孙中山因为要反清，也要宣称继承了太平天国的遗志。本朝的建立，因为某些方面看起来和太平天国有那么点既视感，譬如都是拿了一个西方的理论结合本土农民，号称【无人不饱暖，无人不均匀】的《天朝田亩制度》，就有点像智障版的镰刀锤子宣言。尽管本朝的水平高到天上去，但或许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联想，所以还是比较持歌颂态度。
2000年的央视电视剧《太平天国》，基本上是最为大型讲述这段历史的影视作品。导演陈家林，以及演员班子，就是后来《康熙王朝》的主创。明珠演的洪秀全，容妃、蓝齐儿、索额图、朱三太子等人都在里面，周迅还演了小配角。和《康熙王朝》一样，是认真拍的大戏，演员都是好演员，但作为历史剧那就算了。
就因为小时候看的这部戏，很长时间我都以为太平天国是英雄起义，为它的失败感到遗憾，我甚至提前翻了当时的中学历史课本，结果写的也差不多，更加深了印象，直到自己上中学的时候，碰到了《投名状》，就因为那片死了七千万人的字幕，促成了重新找书查资料的契机。回头发现，《投名状》恐怕是少数呈现出这段历史恐怖一面的华语影视，
按照佛系青年的说法，借基督教壳子创立的拜上帝教，组织的太平军，算是中国早期一批成规模的基督系青年，尽管本质上仍是穷疯的农民造反。电影中的世界，也如同启示录一般，战争，饥荒，死亡，就差瘟疫没表现。
当然，这不意味着《投名状》就是一部黑太平天国的电影，片中对太平军的表现并没有明显的态度倾向，唯一有名有姓的太平军人物，形象刻画上甚至还有些正面。郭晓冬扮演的苏州城主黄文金，长发披散，一袭长袍，但长发是黑发，长袍是中式服装，造型已经隐含了拜上帝教的背景。最后与赵二虎决斗故意被刺中，以自己的死亡达成开城投降，希望换取士兵与百姓的生命，死的方式也略有仪式感，剑从肋下捅进去，人掉进水池。一定程度上也有点耶稣为他人受难的意思了。
晚清天朝
主角所在的晚清阵营，除了根据剧情和历史的走向，需要让他们打赢战争，《投名状》也没有再添上一丝一毫的光环，对于清军的野蛮，更不避讳。
电影中的这个平行世界，把曾国藩的湘军事迹，简化分给了庞青云和山字营，由他攻陷南京，剿灭太平天国。后来有跟清军一起剿杀长毛的洋人，电影里也完全没有出现。
历史上的湘军是招募乡民作兵勇，以去兵油子的疲软，外加同村老乡的仇恨Buff，形成彪悍战斗力。山字营以村民和土匪为底，大致相仿，只是电影省去中间一层，曾国藩是先招书生，令其招兵，有了儒家正统驱逐邪教的名义，而庞青云是自己落草拉了一伙文盲土匪，本人虽有抱负，但也不像是能培养李鸿章这种人才的样子。
曾国藩的历史名声虽然比洪秀全要好得多，但湘军在战争中似乎也没文明到哪里去，《投名状》对此也多有影射。以山村土匪为底子组建的山字营，规矩就是【抢钱， 抢粮，抢娘们】，破城之后先爽三天，士兵奸淫民女，连所谓义字当头的二当家赵二虎都觉得正常。
作为对头何魁的魁字营，从庞青云口中的“魁字营那帮畜生”来看，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攻打南京前，赵二虎兵变，庞青云求情时也再次强调“南京城上百万的是老百姓，何魁先进去就完了”，这先进去的结果，大概指的便是历史上南京城破后湘军疯狂的烧杀抢掠。
影片没明显的正邪之分，对两大政权势力各打五十大板的冷峻视角也算是比较客观的历史审视。投军的人，不是为了什么胸怀抱负，只是有军饷，有吃的，死了有安家费，一条命可以养活几口人。借主角庞青云之口，《投名状》表达了对乱世苦难的态度，“不是穷人，谁会去打仗”，已然有悲悯众生之意。
而看似为权力走向黑化的庞青云，反倒更像是陈可辛寄托的一个理想人物，以军法叫停了山字营的禽兽规矩，相对平和地拿下南京，电影中字幕用的是【降城】，还有一组洗刷城内太平天国符号，百姓剃发的蒙太奇，所以可能没有发生历史上的生灵涂炭。上京封官后，庞青云又天真地向太后请求免除三年赋税，落得个被暗杀的结局。
刺马案在历史上的一个说法，是清廷要在太平天国灭亡后削弱曾国藩的湘军势力，让庞青云的原型马新贻上任两江总督，于是湘军利益集团杀策划了刺马。《投名状》则是让马新贻变成了曾国藩，直接由清廷暗杀。但历史潮流不可扭转，《投名状》的英文片名叫做《Warlords》，军阀。
结尾处发战争财的三位大人谈笑风生，多少也暗示了军阀势力正在孕育，大清终究是要亡的。庞青云杀青后，李连杰也要穿越回15年前《男儿当自强》的地图，登录黄飞鸿的账号去帮助孙中山和陆皓东了。
陈可辛的中国往事
作为香港班底的电影，《投名状》可能也是徐克的《黄飞鸿》系列之后再度试图注入家国气象，探讨严肃话题的古装商业片。徐克对黄师傅的野心，隐藏在英文片名《中国往事》之中，陈可辛在《投名状》中所描绘的晚清画卷，书写的民族苦难史，也配得上这个厚重悲怆的名字。
《黄飞鸿》系列主要以城市为舞台，展现的是市井百姓的辛酸，大时代的动荡，而《投名状》则是以战争为媒介，连接上最底层和最高层，农村的贫穷饥饿，官方的政治黑暗，演化出了野兽复生的匪患战乱。
这对晚清双壁，也一起成为了华语电影中的遗珠，中国往事尽被遗忘。李连杰的黄师傅虽然深入人心，但世人也除了调侃【没人能在我的BGM打赢我】，又有多少人注意到徐老怪在其中的思考与叹息。中国不是没有好电影，只是往往被国人自己忽视。
两段中国往事，绝对属于华语商业电影片中最顶端的序列，不是神作也是半神作。而从李连杰的角度，算上《英雄》，杰哥几乎承包了中国古装片中最杰出的作品，打得没有这些片子好看，思想内涵也找不出几个更有见地的。
隐藏的《水浒传》电影版
《投名状》并非《刺马》的翻拍，属于素材改编自【晚清四大奇案】的刺马案，讲自己的故事。电影的文本骨架，则更像是四大名著的《水浒传》。
投名状，是为绿林好汉入伙前以非法行为作为保证。林冲初上梁山，王伦令其提一颗人头，以纳投名状。电影中，庞青云与赵二虎、姜午阳纳投名状，各杀一名被绑票的路人，所谓以示忠诚，断绝后路。内地上映的版本中，删去了这个重要情节，直接烧香拜把子。
（内地院线版还删去了姜午阳提起太平军将领首级的镜头，但当年央视的《水浒》和《三国》，人头滚滚的画面可是直接在电视上播，一段神奇的年代……）
《投名状》的剧情脉络，也是一部精简的《水浒传》。一名官员落草山寨，与匪首结义，坐上头把交椅，跳过与官府的对抗，直接下山招安，成为朝廷军队，剿灭农民造反运动，得胜后封官，结局是官员被朝廷设计杀死，山寨核心成员也都死亡。
下山投军前，土匪头目拜天地结义，【山字营】的原始班底，也是108人。舒城一战的阵亡士兵中，也有一对兄弟叫小五、小七。征伐的对象太平天国，由拜上帝教的邪教组织发展。方腊在历史上，以摩尼教的内容组织造反，在金庸小说里则是明教先祖。何魁的魁字营也跟童贯似的，监视，抢功。山字营打南京，正如同梁山要抢先攻下清溪城。
作为朝廷代表的三位大人，就像是蔡京高俅之辈，而98版央视《水浒传》里的高太尉，也是老三国的司马懿，魏宗万老爷子，也就在其中。只不过高太尉在《投名状》中扮演的陈大人，比较像是宿太尉的角色，庞青云和山字营投在他门下，尚有提点周旋。
庞青云可以说是一个形象上更高大的宋江，文武双全，武力值林冲化，整部电影里自己是最能打的，谋略上比吴用那种狗头军师职业得多，当上大哥靠的是硬实力。他的仕途理想，也并非报效朝廷的愚忠，而是确实想要兼济天下。情感上也更加丰富，对兄弟有真感情，有阴沉残忍的地方，但不同宋江的猥琐，而是压抑，隐忍，迫不得已，咬牙决断。相比宋江的黑白双管齐下，庞青云已经算很阳谋了。
赵二虎的人设跟晁盖差不多，就是兄弟聚义，山大王。电影里由于实力的悬殊，直接将头把交椅让给庞青云，退居二当家。姜午阳则比较像是顶着花荣颜值的阮小二+李逵，即是晁盖的嫡系，又是宋江的迷弟，哥哥叫我砍谁我砍谁，有着一些奇怪诡异的思维观念，譬如为了救二哥杀掉嫂子这种事，就很像是李逵的脑回路。
书中是108个魔君转世行走于一个吃人的世界，98版央视电视剧，描绘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好汉聚义，在好心但迂腐的领导下走向灭亡的悲凉。《投名状》相对介于两者之间，将官员落草，曲线招安的故事，集中演绎成一个有济世理想的武官的悲剧。这部电影中落草武官带下山的土匪，添加了一份时代洪流胁迫的无奈。在戏剧层面，则将小说和电视剧中并没有正面描写的兄弟冲突予以丰富刻画。
高级的男人戏
落实到人物线索上，《投名状》讲述的是兄弟的故事。三兄弟由义结金兰，并肩作战，到互生间隙，直至刀兵相向。但这个破灭过程中的动机，《投名状》做到了相当高的级别，也走得离有点远。
《投名状》的兄弟情是灰色压抑的，充满人性的复杂的人性。不再是香港黑帮电影以前那种漫画式的反目，不是吴宇森电影的热血江湖，兄弟义气单纯豪爽，压抑中爆发的快意恩仇。三兄弟的冲突，是各自格局不同产生的冲突，三个世界观不在一个频道的人，被乱世的乱流撞到一起，因为利益共同而结盟，期间的互相扶持固然也会产生真情，但终究会因为根子上的三观碰撞，走向决裂，加上现实因素的压力，就要见血。
大哥庞青云的格局是【平天下】，有自己的政治理想，看的东西最广最远，也比两位兄弟更知道在现实世界前行的残酷与混沌。为了心中的蓝图，必须要做很多脏事狠事。
二哥赵二虎的格局是【山大王】，最符合以往港片黑帮好汉的形象。义字当头，兄弟情深。看似很讲道义，但他的眼界基本只局限于自己村里的那拨人，土匪出身的他，对待奸淫民女这种式不以为然。打仗就是干，会无意识伤害庞青云的军中权威，一讲话，对面三位大人就狂笑。
随着战争深入，格局越来越大，很多事情就脑子转不过来了。苏州射杀降兵事件与庞青云爆发的冲突，虽有重人性重承诺的一面，但也很难说这没有他那种江湖义气式的观念在发作。然而这是战争。一个细节很有意思，庞青云拿文书给赵二虎看，赵大吼自己不识字，显然庞是忘了这一点，士大夫和土匪，尿不到一块去。
赵二虎后面的行为基本是在作死，在苏州要带兵回家，在南京私分军饷，对于一个军队来说都是踩底线。特别是私分军饷的时候，赵二虎演讲【只要这世界上有人挨饿受欺负的人，有人是非不分，我们山字营永远都在】，已经属于活在自己的剧本里了，把军队当成了正义联盟。
早在舒城一战开始，赵二虎就一直没领悟【战场只有一个是头】的铁则。只能说这人只适合冲锋，不能统兵，连副将都不安全。庞青云直到朝廷逼迫才动手，其实已经算不错的了。
三弟姜午阳的格局就是【投名状】，还是只有兄弟三人的投名状。虽然他在片中好像是庞与赵之间的调停人，但本质上，这个角色在故事中没什么成长的，单纯地停留在兄弟一家亲的认知中。
后面比较支持庞青云，并不是因为他开始真的理解大哥的理想追求，只是迷弟效应。否则当了军官那么多年，他也应该理解二哥的行为有多作死。当庞青云被迫要杀赵二虎，以为杀死嫂子就能解决问题，足以说明姜午阳是个病人，对社会常识的认知基本也是负的。【投名状】的规则一旦有违，他就立刻变回当年那个山村土匪。
或许直到他看到庞青云背后的枪孔，面对大哥临死请求的“投名状，快”，他可能才开始稍微思考一下这个复杂的世界，有点明白庞青云的梦想，给了大哥最后一刀，喊出那句“刺庞者，姜午阳是也。”
这里也可以用刘伟强导演的三部片子形容一下三人的格局，姜午阳是《古惑仔》，赵二虎是《无间道》（刚好也是刘建明），庞青云是《建军大业》。
这种【格局】的冲突，才是最高级的冲突。这样的男人戏，才是最大气的。不是什么你卖我，我卖你，今天为了钱，明天为了名，各种黑化。就是因为，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思想，理念，逻辑，原则，都不一样，所以一定会有碰撞，宿命般无可避免。
而与三兄弟相对的，又是庙堂上发战争财的三位大人，姜大人，狄大人，陈大人。这电影要是给以前的徐克拍，估计三位就是江大人，杨大人，李大人。他们的【格局】明面上比庞青云小，因为没那么理想主义，但又更现实更混沌。即使三位立场不一，各有鬼胎，陈大人会在最后时刻用明语提醒庞青云【要想有所作为，好好活着，好好活着】，但当庞青云真被弄死，他还是可以另外两位谈笑风生，一起感慨小子不懂官场。在更加老谋深算的成人世界里，杀伐决断的庞青云又还是显得天真。
女人的命运
当然，也许有人会觉得兄弟的反目是为女人，如果你这么想，那就要担心脑子接近姜午阳了。电影本身很明显，杀掉赵二虎，来自庞青云的政治压力，与他和莲生私情无关，直到赵二虎死了，也没挑明此事。反而是让姜午阳发现，杀害无辜，显示了投名状的荒谬。
莲生与庞青云的关系，完全不是单纯的偷情。最开始的相遇，就是莲生自己出走，场景也很有意思，她是从贞节牌坊的门框走过去的。这个女人一直想逃离山中的日子，几次出走走不出去。
本是扬州瘦马，15岁被赵二虎杀人“救回”，躲进山里做了匪，自己成了压寨夫人，又没有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活得痛苦。偶然救下庞青云，也是自己先主动爬上的床。这个女主角的遭遇，也折射了赵二虎那种活在自己标准中的【强迫的善意】，不能体会别人的心思，他的格局只有自己的世界。
而对于庞青云，自己刚从死人堆里活下来，身心都在崩溃，这时一个女人出现救了他，还跟他睡了，等于把他从活死人又变回了活人，这种再生的感觉和意义，有点像是《天龙八部》里段延庆被废的时候，刀白凤突然来了…。庞青云对莲生，是一种比爱情更深重的情感，绝非迷恋美色。只不过如希腊悲剧一般，女神刚好是自己结义兄弟抢山的压寨夫人。
这个女人的命运，同时也是庞青云的命运缩影。在山寨第二次遇见莲生，庞青云问她【既然跑了，干嘛还回来？自己的命运，该自己做主。】，但最后，他自己出生入死平定天下，做到了两江总督，也还是做出不了自己的命运。莲生死前念叨【打了十四年仗，没饿死没被砍死，明年还要挂红色纱帘】，跟庞青云九死一生从沙场打进仕途，想着明年百姓就能吃饱，其实是一样的。在荒诞而残酷的命运面前，人人幻灭。
这部男人戏里，说过话的女人，除了莲生，就四个路人，山村的两个老太太，城里的两个民女。莲生并不自愿地被带进村里当土匪夫人，最后被从小看着长大的兄弟莫名杀死。老太太一个在清兵抢粮时被开枪打死，一个死了两个孩子。两个民女被士兵奸淫。在今天的女权分子看来，这电影怕是要被指责歧视女性，可在那样的年代，就是这样的生存状况。
庞青云
庞青云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角色。有人说这是李连杰头一回出演反派主角，但实际上，前文也有提到，在这个黑暗无道的的世界里，这个人物反倒是可能唯一闪烁着理想光辉的存在。最终的陨灭，散发着浓重的古典悲剧气质，却没有那种麦克白式的欲望诱惑，心魔腐蚀，而是一种咫尺天涯的理想幻灭感。堪称君子固黑，不坠青云之志。
从军官的角度，他是个将才，自己能打，武艺超群，决策果断，善于变通，该狠的时候狠，该诈的时候诈，多次拿下逆风局。初带土匪下山投军，在资本不足的情况下面对三位大人，发狠立下十日攻下舒城的军令状，再用【不要军饷，进城分一半】的条件为筹码，以退为进，让土匪武装改编成军，而后背水一战，一战立足。
苏州死局，粮草殆尽，以让出南京的头功为诱饵，成功从死对头魁字营那里借到粮食救活部队，回头火速赶超魁字营，率先拿下南京城。重重阻拦下，硬是弯道超车，完成剿灭太平天国的业绩。
这种武力值和智商双高的人设，其实相当有魅力。雷厉风行，绝不废话。个人很喜欢一处细节，决定找何魁借粮时，姜午阳认为不能求死对头，庞青云直接扔下一句：想不通你就回去。头也不回地拍马上路。
庞青云以及整部影片最大的争议，就是苏州开城后下令射杀投降的四千太平军。这场戏在华语电影里是有一场是一场，把战争决策的现实，残忍，道德混沌，表现得极为淋漓。
苏州城粮仓已空，军粮有限，已方分掉一部分，百姓不能饿死，要分一部分。四千个俘虏，吃饱了有力气，随时可能捡起武装，饿疯了更有可能玩命，一旦军队离开出发，等于在后心给自己留了一把刀子，决策者已然没得选。而且这里还隐藏着一个电车问题，魁字营一旦先打下南京，会有更血腥的杀戮。庞青云为了苏州四千俘虏的活口耽误行程，无形中等于放弃南京数以万计的人命。
如果庞青云不掷下一句阴沉而铿锵的【兵不厌诈，这是战争】，让赵二虎发粮，然后山字营还是靠着稀少的粮食攻下南京，两全其美。那《投名状》就是一部散发圣母光环的少年漫画。成人世界里，想做大事往往就别想干净，现实中哪怕很多对历史有推动贡献的伟大人物，身上也都有着红与黑，踩着的尸山比庞青云只高不低。
庞青云的追求也不仅止于武功，更在文治，打仗是迈入仕途的过程，从政也不是为了官位，而是为施展平天下的抱负。早在打仗时，军法处置两个奸淫民女的小兵，叫停进城禽兽三天的惯例。庞青云向两兄弟和军队表示要做的是【全天下百姓都不能让人欺负的大事】，第一次透露了自己的格局，我个人相信这是真心的。苏州杀降兵后阻止赵二虎兵变说的【打完南京，我会放下刀】也是真心的。
很让人在意的是庞青云的字【鹿山】，有些过度解读，不知道是不是【逐鹿中原+放逐山野】的意思，狄大人给他的军队取名【山字营】而不是【鹿字营】，是否就表明了高层就是把他们当山村土匪看待，而非平定叛乱的官军，也暗示了政治最终也不会带庞青云玩。
通俗地说，庞青云是个想改世界的人，心中有个中国梦。为了这个梦想，他既肮脏也纯粹，沙场喋血，用命做筹码往上爬，做着污染道德的杀伐决断，功成封官，面对手握重兵的疑虑，干脆回应带头裁军，对于军权不显留恋。直到迫于朝廷的压力，除掉在军队有强大号召力的赵二虎，一切都为了安稳坐上两江总督的位置。现实的规则，就是屁股决定脑袋，不坐上那个位置，是发挥不了脑袋的。
庞青云的出场亮相，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原本的部队因为何魁临阵退兵而全军覆没，自己装死活下来，随后的旁白则有补充交代【那一天他就死了】。不难猜出，上头故意设计要搞死他，或许庞青云之前尚且有些热血冲动，但这一劫让他凉了，死后重生，从得到土匪武装下山回见三位大人开始，庞青云就变得一脸阴狠。此后的征途，更加果断利落，隐忍，残忍。
但在走到宫殿前受封的一刻，庞青云还是暴露了他的幼稚。太后刚加封两江总督，庞青云还没谢恩，就先奏请免除两江辖区三年赋税。引荐他的陈大人，以及朝中大臣都是一脸活久见的沉默。准奏不准奏，都是庞青云为民请命，太后要么是顺水推舟，要么是昏庸，横竖捞不着好名声，这种行为作了大死。
之前太监才传话【你还年轻，君臣相伴要长久】，说白了就是你还图样图森破，结果庞青云自己当场应验。回去除掉赵二虎摆虚席时，还在念叨免除赋税这事，觉得自己开始践行理想，兄弟不会白杀。庞青云还是太急了。但也是这种幼稚与急切，表明了他并非为官位而追求官位。
名字中的【平步青云】之意，更像是一种讽刺，人物自己却是站在冰上感叹【我这一生如履薄冰，你说我能走到对岸吗？】。所以大雨滂沱中，那个名为【两江总督】的对岸就在眼前时，庞青云才会对前来刺杀的姜午阳座吼道：时辰到了……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庞青云在彼岸边缘，坠入冰河，
所谓投名状，就是留一些污点勾当，交给对方，彼此才能沆瀣一气，同舟共济。庞青云心里始终惦记着的是他的理想抱负，对匪道的投名状，及其背后的逻辑观念，既不相信也没未曾了解。然而他没意识到，官道也需要投名状，自己不属于任何派系，行事又树新风，自然就成了需要从系统中排斥出去的异类。庞青云为了爬上高官之位，染了一身污点，但还是太干净了。
直到姜午阳以投名状的规则名义前刺杀，朝廷因为自己没交投名状而安排暗杀，胸前的明刀，因为背后的黑枪射击而刺入，所有的努力奋斗在官匪两道的【投名状】的夹击中幻灭，庞青云或许才开始明白他一直漠视的投名状，才会对午阳说：“投名状，快！”
某种程度上，庞青云是个比黄飞鸿，《英雄》里的无名这些有家国胸怀的侠士走得更远的人物。前两位还是在自己的武者范围内，用特殊的实力，在历史的转折点，去辅助一些政治大人物。黄师傅对孙文的挺身保护，无名对秦始皇的弃剑，实质上仍是充满浪漫的。
而庞青云则是自己闯进黑暗现实，自己要成为政治人物，带着理想坐上权位，去亲手改变世界，无疑也会让自己变得更肮脏，更加道德模糊。但就个人而言，我敬佩这种觉悟，即使他最后仍被摁灭，能在中国电影力看到这种人物，更加感到有幸。
反武侠的政治幻灭
儒与盗结合的武侠文化，是政治的副产品，一批被排挤在庙堂之外的笔杆子+枪杆子。武侠其实是因政治幻灭而生的一个寄托，所以又恰恰是最忌讳触及政治幻灭的文化题材。金庸写《鹿鼎记》成功了，毕竟套着一个看上去表面可以满足屌丝的种马文壳子。
但很有意思的是，新世纪以后带类武侠元素的国产古装大片，有意无意都有一点政治幻灭，像《十面埋伏》，《满城尽带黄金甲》、《夜宴》，都有沾点。而《英雄》则是将政治幻正事反说，武侠是救不了天下，但我本可以杀你，是我选择为了天下而不杀。
到了《投名状》就更狠了。首先这个世界没有大侠，打架纯粹是要吃饭，唯一有济世理想的人，得加入军队打仗，来获得政治地位，过程中必须要干一系列突破道德二元的事情。再者封官了也没用，政治压根不想带你玩，李连杰演无名的时候，还能当刺客走到皇帝身边做选择，演庞青云，只能跪在一百米开外，连太后长什么模样都没见着。
《英雄》这样壮美的幻灭，尚且让很多国人受不了，《投名状》直接现实化处理，所带来的刺痛感，就更让人想远离了。
武侠幻想和政治幻灭结合，最适合大众的程度可能就是后来的《绣春刀》系列。《绣春刀》虽然也讲乱世的苦难，人物的幻灭，但还是发生于上层的城市，场景精美考究。沈炼苦是苦，但在古代，能在皇城脚下谋生，有饭吃，还能买字画，其实已经属于幸存者了。买字画说明你这人起码还不是文盲。但按照古代的教育普及程度，更现实的情况就像赵二虎那样，在军队里都当官了，还是不认字，连个军务文件都不会看。
其次《绣春刀》是有做切割的，可以有黑暗有混沌，但表面上的主角还是要保留朴素价值观，道德模糊的事不能让他干。不能像庞青云那样有野心，寻求权力，生生从底层农村、战场、官场滚了一身血污再扑街。所以两部电影中，沈炼虽然一直很倒霉，但不死光环点满，因为这人是剧情的奴隶，是大时代的观测者。而稍加注意就会发现，两部电影的戏眼，其实都是崇祯，如果有第三部《绣春刀与老歪脖子树》，那么真正将迎来幻灭的是崇祯。
所以《绣春刀》看起来更【好看】，和《投名状》比起来，它更轻更干净，也没有条件像前辈像那样先锋冒险。
成人的电影
因为李连杰的存在，《投名状》很容易给人造成武打电影的预期印象，即便陈可辛在开拍之初就表示的文武戏比例是八二，但观众真正走影院还是看蒙了，头40分钟打得还挺狠，结果接下来的战争场面就剩下过场剪辑，全在演文戏冲突，冲突内容还那么超出常规道德思维。
相当程度上，《投名状》是一部【毁三观】的成人电影。我想来看热血战斗，你打一仗就没了；我想来看兄弟义气，你三兄弟撕成这样；我想看兄弟相爱相杀，虐又酣畅的，结果你三兄弟决裂的原因那么古怪，也没打个痛快；好吧，我看你主角怎么黑化上位的也行，我靠，这人也被阴了。太幻灭了，这个电影。
就像片中自己所表现的，赢得战争后，赵二虎看着民间歌颂三兄弟情义的京剧，又哭又笑，心里清楚这都是哄人的，幻灭的痛苦溢于言表。只不过观众的情绪反应，是反过来的。这支戏中戏，也成了《投名状》在银幕内外的寓言。
对于主流大众来说，本土范围内的顶级大片配置，拍出这样一部电影，还远远没到能接受的程度，《投名状》走得有点太远了。放在国外也一样，相似的状况可以略微参考一下《蝙蝠侠大战超人》的恶评，所以《投名状》原本打算靠李连杰的招牌在海外把成本捞回来，结果仅仅十几万美元，彻底赔大了。
但《投名状》所描述的，是活生生存在的成人世界，随着社会生活阅历的增加，电影里的那些善恶模糊的抉择行为，情感的破裂毁灭，乃至那种至死都走不出困局的幻灭感，或多或少，都能有所理解。这绝对是一部越活越经得起看的电影，或者说，值得去记住，然后在某一刻突然想起能想通的电影。
影帝李连杰
依靠庞青云这个角色，李连杰拿下香港金像奖的影帝，正式为自己的演技加了冕。其实李连杰一直因为打戏太强而被忽略了演技，演遍了各位武术传奇，却是一个人一个样，黄飞鸿忧国忧民的宗师气派，方世玉的少年活泼，张三丰的乐天随缘，张无忌的腹黑，洪熙官的冷酷狠决，陈真的干练。时装戏里，许正阳的酷劲，巩伟的温情，杀手之王的朴实，也都不同。
商业片的脸谱化角色，能够去同质化，就已经是很多纯演艺人士都做不到，演什么都是一个味的演员，不消多说。就是比颜值，当年《中南海保镖》里剃个寸头帅得天昏地暗，阳刚健气之美，甩脂粉小生几十条街，也就是现在李连杰老了。
而到了《投名状》，又更凸显了李连杰出色的多样化表演，比传统侠义的正气形象，黄师傅往那一站，不是天下第一也是中原五绝。同为辫子戏的庞青云，矮壮厚重的身形，阴戾狠决的神情，完全令人信服，这就是一个带兵的军官，一个有政治野心的人，不会出戏到宝芝林的名医大侠。【慈不掌兵】与【仁者无敌】，两种气场都强大而泾渭分明。
庞青云身上混沌矛盾的层次感，李连杰诠释得非常深入，复杂的情绪思想，都依靠细微的面部表情刻画了出来。大段的文戏内心戏，李连杰都驾驭了下来，面对莲生那种压抑又激烈的情感，杀赵二虎独自在宴席上喃喃自语，掉下大颗掉泪，都无愧影帝。
其实有一个小地方很体现水平，庞青云船上幽会莲生，转身要合上木窗，看见姜午阳，前一秒还是那种温柔轻松的神情，一抬眼马上略微慌张，眼神的波动好像一下子在盘算几种方案，再下一个镜头，就变脸阴沉了下来，对着镜头释放压迫感，然后拉上窗户。小处见大功，已然是戏骨级别的表现。
武戏方面，虽然篇幅很少，但破太平军炮阵时的一段关刀无双，抡出了不同于以往武术电影的狠劲，战场上就是要速取人命的血腥杀气。这场关刀戏，也为【兵器之王】的兵器谱再补一笔。从观赏性的角度，李连杰使用各式兵器的场面就相当于动作电影里的NBA乔丹科比麦蒂集锦。
在之前拍摄的《霍元甲》中，李连杰就已经开始展示出明显更有重量的文戏表演，也获得了影帝提名，接下《投名状》，自身的沉淀，加上丰厚的剧本与角色，有最会调教演员的中国导演之一（《中国合伙人》和《亲爱的》一度让我产生黄晓明和赵薇要上道的错觉，然后他们后续的表现让开始佩服陈可辛……），自然更上一层楼，径直拿下桂冠。
其实庞青云也远比起黄飞鸿更为接近李连杰的人生体验，当年在银幕上侠气冲天，幕后却险象环生，如同庞青云一般，如履薄冰，不知道能不能走到对岸。最讽刺的就是拍《中南海保镖》，一堆保镖在片场守着。实际上李连杰自己的嗓音声线，有一股阴沉，一发力就有狠劲，更适合诠释《霍元甲》前段的膨胀斗狠，在《投名状》里扭头掷下【兵不厌诈，这是战争】这种狠话。
当初演完号称自己最后一部武术电影的《霍元甲》，又接了同是晚清戏的《投名状》，就有人笑话。但李连杰并没有说错，在《霍元甲》中总结了自己对武术的理解，功夫皇帝就再也没演过类似武术家形象的电影，再用一部完全颠覆武侠式浪漫的《投名状》，给自己作为真正的演员一个完美的交代。再往后，拍的就都是各种人情片了，给成龙，给史泰龙，给各路商界大佬，给朝廷。
直到这部演技巅峰之作的十年后，帮悔创阿里的那位鼓捣了《功守道》。有意思的是，这部不算电影的电影，也是当事人给当今朝廷的一份投名状，表态我就是一戏子，没想当官，别宰我啊。至于朝廷接不接，且看着吧。
天价片酬
李连杰接《投名状》的片酬是一亿人民，按照他当时1500万美元的身价，还是少拿了。没有Jet li，《投名状》作为华语片在2007年也拿不到4000万美元的投资。鉴于《投名状》最终震撼孤绝的创作成果，以及惨烈的商业结局，某种程度上，李连杰也算是用自己的影响力，为中国电影留下了一部非常特殊的好作品。
而刘德华、金城武也各拿了一千多万，加上徐静蕾的两百万，《投名状》当时在片酬支出上是花了天价。虽然最终亏了本，但演员在拍摄中拿出来的表现，都显示了含金量。整部电影的表演异常饱满。
除了李连杰贡职业生涯的巅峰高光之外，金城武的演出也极为出色，加上前后《如果.爱》和《武侠》，这个超级大帅哥和陈可辛连续合作了三次。姜午阳的演绎，则最具有难度与突破性。这个脑回路不正常的怪人，情感真挚浓烈，又带有一些病态的惊悚感，都表现得很到位。电影结局刺庞后有一段删减片段，就是姜午阳被凌迟处死，镜头就对着金城武的脸，做出各种细微的表情变化，来表现那种下面一刀刀在割，一边回忆人生的状态，相当了得。
徐静蕾虽然戏份不多，但被姜午阳杀死前那段念叨【窗帘红的绿的】，也很精彩。刘德华受限赵二虎这个角色本身比较传统，加上自身形象演土匪还是太正，口音问题又是四大主演里唯一用配音的，出彩程度稍逊其他三人，可也是水准以上。
时过境迁，当时还有不少人觉得这天价片酬不值得，现在回头看看《投名状》，钱花出去，该酝酿情绪就走心酝酿，该滚泥巴就滚泥巴。哪知道如今的天价片酬，可以拿得这么水，顶着一张分不清是真是假，是男是女，以及谁是谁的脸，公司在背后炒炒新闻，身价就抬出来了，在片场什么省力的事都干得来。
2007年的分岔路
除了李连杰的影帝，《投名状》还收割了08年金像奖的7个奖项。导演陈可辛，摄影师黄岳泰，美术奚中文，动作指导程小东，配乐金培达……幕后的班底，也是香港电影人的顶级阵容。程小东还用这部电影的边角料，拍了一部《江山美人》。
《投名状》，似乎也就是香港卡司的电影，最后的家国气象之作。下一年，最出风头的就是《叶问》这种拍摄精良，内核鸡血的片子（当年《叶问》的折桂， 让我开始深为庆幸徐克的《中国往事》版黄师傅没得过最佳影片奖……），到了今年最新的一届，又是《树大招风》这种技巧很棒，但骨子里是港独的东西。
以《甜蜜蜜》这样的都市电影为代表作陈可辛，在《投名状》展现出了可怕的野心与才华，极端的进取，招致商业上的失败。但我相信，如果在2007年再来一次，有资源和权限摆在自己面前，他还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拍出这样的一部《投名状》。2011年的新式武侠片《武侠》，05年的歌舞片《如果爱》，也是类型探索创新之作。
而在2013年的《中国合伙人》、《亲爱的》连续赢得票房口碑双丰收之后，陈可辛又已然是北上的香港导演中，水土结合转型最成功的一位。与此同时，又有评论者说，陈可辛变得鸡贼了……所以说我一直认为评论就是二流甚至三流的再创作，说风凉话真是一点负担没有。就算陈可辛现在学聪明了，合计着他不鸡贼的时候，也没得到什么回报，拍出《投名状》这样傲然独立，完全不揣摩观众圣意的大作，现在又有多少人还知道这部电影的存在？
而对于以内地为主体的中国电影市场，在《投名状》之后，国产古装大片开始褪去作者电影的气息。08、09年吴宇森的《赤壁》上下集走娱乐轻松路线，10年陈可辛担任监制的《十月围城》是节奏出众的商业类型片，从徐克的《通天帝国》、《龙门飞甲》开始，国产古装大片已经开始分出奇幻特效大片的路线，喜剧片的热潮也在同步抬头……总体上，市场是在往前发展扩张的。
只是这个历程的周期，决定了创作上的轻型化，宏大肃穆的叙事，深沉苦痛的悲剧，既被朝堂拒绝，也为民间所排斥。台湾、香港的电影已经走完了他们的周期，真正要迎来商业电影与作者电影的融合平衡，还是取决于内地的行程。
至于什么时候能走到这个周期，尤未可知。而《投名状》，就像是这个大周期的原始起步时期，诞生出来的一件杰出孤品，以供当世者安慰，看看自己的上限，也让后世瞻仰平反，原来那么早拍过具有如此胆略的电影。
仅以此文纪念《投名状》上映十周年，愿岁月不是将其埋没，而是令更多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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