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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淡至简一尊佛
作者:任静
壹
盛唐时期有这样一位少年,他面容白净,眉清目秀,身材高挑,喜欢穿丝质白衣,微吹风过,衣袂飘飘,腰间佩戴的玉佩发出细微的清脆声响。
他从石板古巷中缓缓走过,如清风吹过的清荷,安静而清雅。
书上说他“妙年洁白,风姿都美”。风姿这个词,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如今的小鲜肉“洁白”是有的,“风姿都美”却难得,非内在良好的学识修养和良好的家庭环境熏染不能及。
恰巧,他出身在地地道道的清贵之家。
当时的陇西李、赵郡李、博陵崔、清河崔、范阳卢、荥阳郑、太原王是名门望族,就连宰相薛元超家想娶五姓女都不能如愿,而他的母亲就是“博陵崔”的崔家,父亲是“太原王”的王家。出身名门望族,让多少人觉得鼻孔冲天,如今的富几代与他的家族相比,这才是哪跟哪呢?
又恰巧,这位富养出来的男儿不仅没有成为纨绔子弟,而且成了全才学霸。
他兴趣广泛,又生来聪慧,学一样精一样,无论是音乐、书画还是诗歌,一出手就让人望尘莫及。写下“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候他才是十七岁的小哥哥。
传说曾经有人得到一幅画,是一支乐队的演奏现场写真,他看了一眼说:“这画的是《霓裳羽衣曲》的第一叠第一拍。”虽然后来沈括考证说第一叠是散曲,没有第一拍之说,但这足以说明人们对他的热捧,他当时必是红遍音乐圈的。
如此开挂的人生本应是五彩斑斓的,而他硬是让绚丽化为素简。
他明明是热点人物,却喜欢躲在幽暗的角落,与喧闹保持一段正好的距离。
他生活素简,“斋中无所有,唯茶铛、药臼、经案、绳床而已。”从家中的摆设可见他平日的生活,工作之余甚少应酬,月明星稀,修竹丛丛,他焚香、礼佛、读经、品茶、研究药理,兴致好了,便吟诗作画,抚琴一首,琴声如流水,如春风,如虫鸣,如佛寺的袅袅钟声。
贰
文人的一个特质是情感浓烈,或喜或悲从来都掩饰不住,但你看不出他的大喜大悲,在情感的世界中他依然是素简的。
李白高兴时候会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杜甫高兴时候会说:“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而他的高兴是独处时透着禅意的愉悦,是随遇而安的欢愉,是“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他的离别和相思也是淡淡的。送别朋友没有更多的煽情,“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相聚的时候能喝杯酒就再喝一杯吧,过了阳关就没有老朋友了。然后呢?没有然后。此时,就连一路珍重这样的话都是多余,煽情本无意义。
还有“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我下马请你喝杯酒,你说人生不得意,那我就不再多问了。走吧朋友,你看那天上的白云无穷无尽,飘飘悠悠。送别不需“执手相看泪眼”,只看那天高云淡。
就连他的相思都是清淡的:“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釆颉,此物最相思。”要能采就多采些红豆吧,当然,你要是不愿意采也没有关系的。李白的相思就不一样,他的相思酣畅淋漓的:“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长相思,摧心肝!”温庭筠的相思是入骨的:“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这清淡的男子,在三十一岁时妻子去世之后,从未再娶。
叁
与猴精猴精的专业从政人员相比,文人在朝中为官是不专业的,他们往往正直、清醒、不钻营,而这要吃亏的。
有的文人看不惯官场习气就生气,“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然后很爽快地拂袖而去。他虽然对官场失望,但从未离开过官场,怎么办呢?他就在南蓝田山麓盖了个大房子,过着半做官半休闲的小日子,业余时间还可以参悟佛道。
这样的日子被安禄山打乱,安禄山攻陷长安后,他随着皇帝贵妃一起跑路,但不幸的是他在大部队后面,被安禄山捉到。
一般有点成就的大老粗都喜欢文化人,安禄山就是他的粉丝。捉到他后安禄山很高兴,让他做官。
不做叛军的官是文人的底线,他当然明白。于是他默默地做了一件事,发挥平日里研究药物的特长,为自己调制毒药服下,让自己暂时变成哑巴。
尽管如此,最后还是被迫出任叛军的伪职。他没有选择决绝的自杀以保全为人臣的名节,也许是他一生的痛,但在诗文中很少流露出这样的挣扎和痛苦,只是在《谢除太子中允表》中说:“当逆蕃干纪,上皇出宫,臣不得从行,退不能自杀,情虽可察,罪不容诛。”虽情有可原,但罪过在那里摆着呢,死不得又活不得,还有什么话可说的呢?解释无用,不如从不提及。
肆
他一生清清淡淡,清淡到空无,但因生性平和,空也不会忘记生活本身。
有人说他的诗,跟辋川一样,都是他逃世的地方。而我认为他不需要逃,他明了众生痛苦,不助纣为虐,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却不强求结果。他参悟佛经,明了世事难为,却从不愤怒,也不挣扎。在山水之间,成了林下的一缕清风,深谷中的一株幽兰,亦是山涧中“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的芭蕉桑。
他诗中的景致就是他生命的状态吧,不为谁开,也不为谁落,开了无需欢喜,落了无需落寞,不自怨自艾,不轻狂得意,生命就是生命本身,以出世的状态活成了一座明镜台。
宋人说他“秋水芙蕖,倚风自笑”,后人还在追随他的脚步,吟唱着“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他一生深陷红尘,灵魂却一直在山水田园间,他是池中的一朵莲,未曾明艳惹眼,却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你一转眼看到他,哦,原来他是诗佛王维。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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