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看电视时,儿子突然从乡下他奶奶家打来电话:
“爸,我要去发传单。”
我愣了一下,一时没有心理准备。这个娇生惯养的男孩,平日里可是连油瓶倒了都难得扶一下的人。
“街头发传单每天可以挣50元,奶奶在猕猴桃田里顶着毒太阳薅草,一站就是9个小时,老板才给30。”
他几乎气愤地说,然后又换作一点商量的语气,
“初三考完了,作业也不多。我跟同学都约好了。”
初一刚进学校的时候,可完全不是这样。每周少则50、多则100的零用钱必不可断,爸这儿要不到妈那儿要,外公手里要不到外婆兜里要,软磨硬泡,总有办法;充50元电话费周末两天一过,必定余额不足,从长辈那儿领取的上千块的压岁钱我们可是一分都见不到,大人质问,便白一眼说:“买游戏点卡了呗。”然后还不满地嘟哝两句,“又没有用你们一分钱”;进超市选零食永远是最新出品,进商场买衣服永远是最潮款式,立柜里他的鞋子永远不够地方摆放;成绩考差了父母一责备,马上就有回话:“王明明比我都还考的分少,他爸妈咋没有骂他喃”……
我有时简直怀疑他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妻子也是偶尔躲在我怀里偷偷地抹眼泪,我便安慰她说:“不着急,不着急,总有一天他栽跟斗绊醒了就对了;还好,他不坏,还好,他不坏……”其实,我说这话,一半也是忧心地安慰自己呢——世间哪有那么多机会让他栽了跟斗还能重新爬起来,何况,健康顺利地成长,那还不比栽跟斗走弯路强?妻于是又抬起头说:“哎,硬是想把他送到《变形记》了。”我立刻反对:“那啥东西哦,纯粹搞耍赚眼球的商业行为,作秀图个玩儿,几天就能改变一个顽劣少年的一生,还要学校和家长干啥。”
初三上期结束,学校突然向学生宣传直升职业中专的事,说是给考不上高中的孩子提前提供一条就业出路,儿子自然成为老师动员同学怂恿的重点对象。周末他班主任老师给我打来电话,询问我的想法,我转头看着他,他停了好些秒,轻轻地说:“考高中。”
晚上我打开QQ,儿子一向活跃的“说说”照例进行了更新:“脸都丢完了——洗新(心)革面。”他打错了一个字,我悄悄用红色箭头划出来发给他,他回了一个坚定的“拳头”。然后我看到他的头像变作灰色,再刷新他的“空间”,错字改了过来。
中考结束后是焦急的等待。儿子倒是丝毫不关心自己的命运一般,上午考完下午就赖回乡下奶奶家,吵着嚷着要吃锅边馍馍柴火鸡,不过很快给我打过来一个电话,第二天就又跑回城里发传单了。儿子嘴巴抹蜜糖般甜,所以发传单效果不错,每天都能接到活,每天都能早早发完回家。
上午10点,我刚把手里一份材料做完交给办公室主任,儿子就又打电话来了:
“爸,中午请你和妈,还有外公外婆吃自助火锅。20元一位。”
围上火锅桌子,儿子给大家倒上酒和饮料,举杯宣布说:
“给你们说个惨绝人寰的消息。”
他特别迷《爱情公寓》陈赫,那眉毛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扭动,
“我差一点——就考进职中了。”
“你的意思就是说,你考进高中了呗。”妻子撇撇嘴,“我早就跟你班主任打过电话了,等级B2,分数刚好过高中录取线。”妻子又模仿他的语气和表情,用拇指指甲掐着中指指尖比划,“刚好——就超过那么一丁点儿。”
“妈嘞,不要扼杀我的努力和信心好不好。超过一丁点儿,硬是吓死我了。”他拍拍胸口,眼神悲戚,突然一口干掉可乐,“你不晓得,我就是打不死的小强嗦。”然后转头对着我,从包里掏出两个纸盒,“爷爷奶奶不能来,他们最爱吃的板栗糕,暑假我有我的事,你帮我转交给他们。爸,你晓得的,这顿火锅,这两盒糕点,都是我这四天挣的钱换来的哦。”
午休间隙我拨通母亲的电话,告诉了她这些事,母亲慈爱地笑了:“傻瓜,你也是这样长大的。”
张乐兵 北师大什邡附外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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