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最大的痛苦,是没有书读。当时的农村,书真少啊!不像现在,有书店,有图书馆,在网络上也可以买到书。那时候,我从没有听说过哪里可以买到书,当然,也没钱买。那时谁家有本好书,都是压箱底的宝贝。我四处打听,找人借书。要是谁家有本我没读过的书,即便软磨硬泡,不惜死缠烂打,也定要借到手,一读为快。
那时,在我们那地方能见到的书,大多类似《隋唐演义》、《薛刚反唐》、《呼家将》、《岳家将》等。现在回头看,这类书无论文学艺术水准,还是思想性,都是有欠缺的。但这类书的故事性极强,给了我无穷的乐趣。除了这种章回小说,还有《今古传奇》、《故事会》等杂志。这些杂志会连载一些小说,往往看到紧要处就没了下文,钻天拱地想找下一期,从未找到过,真让人痛苦不堪。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春雪瓶》,好像是在《今古传奇》上连载,看了最初的几章,觉得特好看,后来去找下文,一直没找到,憾恨不已。
除了这种连载体的书读不到全部让人牵挂闹心,还有种情况就是,本来是全本的书,找到时却已经残破不堪。读过《薛丁山征西》、《七步惊龙》、《神州擂》、《水浒传》、《三国演义》等,都是半部烂书让我茶饭不香好多天。后来的很多年里,我一直惦记着那些没读完的书。直到前年,在网上看完全本的《七步惊龙》,才算全部了账。
读了太多残缺不全的书,饱受牵挂之苦,便特别讨厌不爱惜书的人。自己对书,更是小心翼翼,视若珍宝。不仅如此,多年与破书打交道,还学会了补书的手艺。旧书到手,东缺西烂,便会按耐不住,一定要想办法把它整好。把卷了的纸角扪开,用厚书压平。潮湿发霉的,便放在暖阳下好好晒一阵,再把夹在书里的纸屑杂物灰尘等抖落干净。封页已经残破的,便用白纸重新做一个粘好。近年来,发现好些文印店有胶装设备,用这个整理旧书,真是再好不过。把残破不堪的书彻底清理,散作一张张的纸,然后整理整齐,再设计一个硬壳封面,用机器胶装好。那已然发黄的书页便会显出硬朗,人的精神也会随之焕然。
因为找不到书读,只要是印了字的纸,我几乎都喜欢。也是因为书少,我逮着什么就读什么,导致我读书没有系统,毫无章法。除了各种小说,我还读过好些杂乱但颇为有趣的书。有本关于兽医的书,前面几章是基本理论,讲的是阴阳五行实症虚症等,后面开始讲各种牲畜的病状及治疗。有好几章是专门讲治马的,我颇感兴趣,可惜没有马给我比照,书也便看得稀里糊涂。有本讲中药的书,是合订本,一名《药性赋》,一名《雷公炮制药性解》。我天真的以为,读会那本书大概可以为人看病处方,这在农村也算一门大能耐,便下了苦功去背。“诸药赋性,此类最寒。犀角解乎心热;羚羊清乎肺肝。泽泻利水通淋而补阴不足;海藻散瘿破气而治疝何难……”但我终究没有背完,也没有做医生,至于原因,大概是因为自己缺乏恒心吧。
除了这些,还读过一九六七年印的四卷本《毛泽东选集》,红色书皮,面上沾着塑料,相当硬朗耐磨。我在院坝上看,有位长辈路过,随手拿去翻。翻完递回给我,边递边说:“这个你也看?”那神情,仿佛看见了稀有动物。
还读过一本文言文的书,是好些古文的选编,那时根本看不懂。好在文章后面有注释,还有全部的白话文翻译。我拿着仔细的看,逐字逐句的看,看完注释看原文,看不懂原文又去看注释。现在回头想,真还有些不能理解当时的自己。那本书看了好多年,有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放在枕头下,睡觉之前必定会看上一阵。或许是老天眷顾我,因为莫名其妙的熟读了那本书,致使我后来读其他古文,并不觉得十分犯难,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