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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秦汉史，最深刻的感受是，那个时代的人，习惯于受千里之外的陌生人统治。秦汉的制度，不允许人在自己的籍贯所在地做官。比如一个豫章郡的郡太守，一定不能是豫章人。当然，有少数特殊例外，汉武帝宠幸会稽人朱买臣，特许朱买臣当会稽太守，让其衣锦还乡，爽一把。我在小说《亭长小武》里因此也设计了同样的情节，武帝特许豫章人小武为豫章太守，爽一把。

按照学者普遍的看法，当时禁止本郡人做本郡的高级官员，是为了防止其优恤老乡，不能很好地奉行中央指令。比如中央要求在豫章郡征集粮食十万石，你担心本地百姓吃不饱，跟中央讨价还价，只肯缴纳五万石，中央就被动了。但我觉得这个看法并没有多大道理。一个本地人在本地做官，就一定会偏爱自己的家乡？这也太不把大一捅郡县制的秦汉当回事了。只要他的官是中央任命的，只要大一捅的郡县制还在良好运行，他就绝对不敢偏爱故乡，而对中央的要求虚与委蛇。除此之外，也不能过分拔高人类的良知和家乡情结。一个人如果受到极大的诱惑或者胁迫，他对自己的邻居都可能下狠手，甚至把自己的至亲献上，何况一个郡有几十个县，他怎么可能对这么大地盘的民众有老乡情结？更大的可能是，为了展示自己的忠心，他会对家乡压榨得更重。

反之，如果大一捅郡县制的中央朝廷衰弱了，遍地烽火，那些他派到各地的外籍行政和军事长官，多半也会被当地人杀死，或者被当地人拥立为割据政权首领。秦朝末年，刘邦和项羽不都杀掉了本地长官吗？东汉末年，四川不就奉外地人刘璋为割据政权首领吗？所以，一个地方政权的稳固与否，只和整个朝廷的稳固与否相关，和各地的行政长官是否本地人无关。况且，按照规定，那些郡太守、县令的高级属吏幕僚，却是必须任用本地人的，朝廷就不怕那些幕高级属吏和幕僚上下其手，架空长官吗？

我认为，禁止本地人到本地作行政长官，主要还是一种形式上的霸道，就是为了赤裸裸展示自己的傲慢：我就是来统治你的，我就是你们的总督，你们乖乖给我听话，缴纳钱帛，否则……总之，不是为了让你理解，而是为了让你服。

时间长了，秦汉的地方百姓们，就直接跳过理解那一步，完全服了，从生理上和心理上。如果几千里外的朝廷不派个外地人来管理他们，他们反而不适应。汉景帝的儿子刘荣，曾派到荆州作临江王，后来被征回长安受审，当地百姓哭哭啼啼，说：“我王不会再回来了。”其实刘荣一个外地人，跟你啥亲戚啊？汉景帝换个儿子来你们这当王，对你来说，又有什么不同？

不过秦汉人也有一点好，虽然已经习惯于受千里之外的人统治，但还不至于干涉千里之外陌生人的生活。比如有某新近被征服的蛮夷部落想造反，其他郡的百姓是不会义愤填膺的，至少，我在两汉书中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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