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智锋 | 我职业生涯的几个“一”【“一个人的40年”专栏之十七】

胡智锋 | 我职业生涯的几个“一”【“一个人的40年”专栏之十七】

探索与争鸣杂志 内地女星 2018-11-25 07:00:11 7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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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社会科学界联合会主办主管

有学术的思想  Exploration And Free Vi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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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职业生涯的几个“一”

胡智锋 | 北京师范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兼任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戏剧与影视学科评议组召集人国家一级学会中国高校影视学会会长

本文系《探索与争鸣》公众号“一个人的40年”专栏专稿

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公众号立场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编者按】时值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探索与争鸣》微信公众号于2018年初,开辟“一个人的40年”专栏,揭示改革开放40年来一代学人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心路历程,描绘气象万千的当代中国,对过去中国以总结、对当下中国以启示、对未来中国以期冀。专栏推出以来取得良好反响,不少学界人士应征投稿,本专栏将陆续推出以飨读者。本期推出胡智锋教授关于他职业生涯的那几个“一”,感受和体验改革开放40年来波澜起伏的时代风景。

2018年是我从教30周年。回望这30年,有几个“一”特别令人感到有趣而又难以忘怀。借此机会,把它们记录下来,既是对自己个人职业生涯中有意味的故事的留存,也可以从一个侧面,让人感受和体验改革开放40年来波澜起伏的时代风景。


2018年是我从教30周年。回望这30年,有几个“一”特别令人感到有趣而又难以忘怀。借此机会,把它们记录下来,既是对自己个人职业生涯中有意味的故事的留存,也可以从一个侧面,让人感受和体验改革开放40年来波澜起伏的时代风景。

 

一台戏

 

1988年,我从山东大学硕士毕业,分配到北京广播学院(2004年更名为中国传媒大学)工作。那时我的工号是595号,可见那时广播学院大概也就有这些数量的教职员工。那时候,广播学院每年只招200多人的本科生,只有20多位硕士生。整个学校的学生不到1000人。学校共有8个系,其中5个文科系,3个理工科系。校园占地也就200多亩。学校孤悬东郊,校园旁边是臭水沟;许多道路没有硬化,貌似乡间小道。从规模和体量上,感觉这不像一个大学,而像是中学的样子。

 

我去的那年,广播学院从外校引进来了包括我在内的8位研究生。一入校,大家很快就熟悉了。而校园里新来了几位年轻老师,也便很快成为一个风景。

 

因为学校小,大家反而距离近。我来了没几天,学生们就已经知道,从山东大学来了一位青年教师,而且知道我是搞戏剧史的。大概我入校一年多后,就开始有热心的学生找上门来,他们想做话剧社,邀请我来做他们的导演和顾问。

 

我不好拒绝学生们的热情。当时年轻,受到了当时广播学院敢想敢干的氛围的影响,也就接下来了这个工作。尽管我小时候有几年舞台表演的经验,但正儿八经地做导演,那还是第一次,并没有多少经验。但靠着初生牛犊的劲头,我在近一年的时间内,为话剧社招兵买马,招聘演员,选择剧本。

 

学生们更有想象力,他们不仅用中文演绎,还想来点绝活,用英文表演。我们选择了曹禺的《雷雨》,并进行了英文翻译。处理了剧本问题,大家就开始练台词、练功。我把小时候演戏练功的招数都用到了排练中,大家便开始跟着站丁字步、练形体。随后还有人物分析,一对一排练,等等。经过差不多前后三个多月的排练和反复的磨合,我们在1990年有幸首次在第38届亚广联大会上,将这台英文版的话剧《雷雨》片段,搬上舞台。

 

演出的现场是北京电影学院刚刚落成的新的千人剧场。在千人剧场的演出之前,我们刚刚从88级外语系国际新闻专业招来了一位年轻女生,来作英文的报幕员。她就是后来的著名主持人陈鲁豫。她的搭档是北京电影学院教授、著名艺术家马精武老师。

 

当时我们从舞台大幕的一角看出去,只见下面黑压压地一片,来自38个国家和地区、穿着各色服饰的嘉宾,齐聚一堂。只一眼便有一种莫名的压力涌上心头。初次做主持人的陈鲁豫更是紧张得看上去有些发抖。马老师在一旁不停地安抚她,不停地对词。

 

就在要登台的时候,鲁豫回头看了我一眼,说:“有点怕。”我就拍了拍鲁豫,说:“没问题。”大幕拉开,我轻轻地将她推上舞台。这或许是她职业生涯的一个开端之作吧!

 

现在回想起来,那时的话剧社,很像校园草台班子的感觉,很不正规,也没有太多讲究。但它确实留下了很多难得的时代记忆。那时的英语版《雷雨》,看起来有些奇葩,富有想象力;但也造就了不少人才,他们从这里走出。


一门课

 

1990年代(94年左右)在课堂上。


1990—1991年间,我与两位教授一起为广播学院89级文艺编导专业开设了一门“电视剧专题”课。

 

当时我在北京广播学院文艺系任教,作为年轻老师有着强烈的开课欲望,很愿意多做一些事情。正逢电视剧在中国刚刚步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尽管远没有达到今天的体量和规模。两位老教授找到我,知道我在1987年就写过电视剧《秋白之死》的评论。现在看写电视剧评论没有什么,但在那时候就像是电视剧的“专家”了,得到了老先生们的认可。老先生们愿意我帮助他们上这一门电视剧的课,两位老先生上一半,我上一半,也就是9周的课程。但怎么上这门课?完全没有可资借鉴、依傍的模板。

 

2018从教三十年与老学生们欢聚,就是第一次做班主任、给他们上“秋白之死”课的89文编部分代表,前排左二是《艺术人生》创办人王峥,后排左二是89播音颜泽玉,就是他邀请我指导他们的话剧社排演了英语《雷雨》。


那时电视剧的课程,不仅找不到现成的理论和教材,在实践上也是如此,因此案例并不丰富。想来想去,我想了一个招,干脆因陋就简,拿出来一个我比较有把握的单本剧《秋白之死》。该剧是两集的电视剧,现在看连一节课的体量都不够,但我要承担的这门课是半学期的教学任务。如何把一个单本剧变成9周的教学内容,现在看也会让人惊出一身冷汗,但当时我竟然就这么上台了!

 

我的办法是,充分发挥学生的参与性,调动他们的思考和表达。常言道“教学相长”,我是一个年轻老师,没有充分的经验,但有一个直觉:应该改变当时传统的教学授课方式,而多让学生表达。这一方面是内容本身欠缺积累的因素,另一方面也是因应了当时的活跃、开放的时代氛围。

 

同时,我还兼任这个班的班主任,也想改变一下这个班级当时有些沉闷的氛围。于是,我主讲一到两次之后,便将内容切分成不同专题,如历史背景、人物分析、电视剧和历史真实(艺术真实与历史真实)的比对、电视剧对原著的二度创作(如从场景、人物、叙事等维度分析),等等。大概分了四五个专题。提前一周将专题的主题布置给学生,让学生们在一周内查阅文献,下一周让同学们充分表达各自的意见。当同学们开口陈述之时,我边听,边在在黑板上为他们提炼关键词。每个同学的发言,至少被我提炼出一个或几个关键词,很快黑板就满了,所有同学都在盯着我的黑板,盯着自己和其他同学在陈述时被我提炼出来的关键词。我从他们的眼神中,感受到他们对我的提炼的认同与期待。很快,课上辩论的氛围越来越浓,原本沉闷的班级变得相当活跃而热络。

 

课程最后的作业,是综合评论《秋白之死》,那时候图书馆遍布他们的身影,他们懂得了查找文献的方法和意义,在研究和思考中把握着艺术规律。更为重要的是,在查阅和寻找中他们找到了自信。一些同学的作业能够写到2000字的篇幅,而我对有些作业的红笔批阅甚至会超过学生作业本身的篇幅。

 

这种尝试,那时候或许只是凭借我的一些直觉。直到1998年,我到美国访学,参与了保罗教授主持的《全球媒介》课程,才理解原来我早已采用了相当先进的教学理念,这就是研讨式的教学方式。保罗教授的这门课,就是采用的这种方式,具体说来,是将学生分成小组,让同学们根据不同的专题设计,进行文献材料准备,一到两周后拿到课堂上进行阐述,并与在场的老师、同学进行互动。这种研讨式的教学方式,现在看来或许并不稀奇,但在20多年前的那个年代里,还是相当具有创新意义的。

 

1998年在昆尼比亚大学访学时与保罗教授在一起。


说起这门课,至今依然令人感到欣慰,当时课上的同学们如今提起来也是念念不忘。当时的团支书,也是后来《艺术人生》的创始人王峥,在一次接受采访时曾说:“《艺术人生》的品质,某种意义上讲就是我班主任胡智锋老师的品质。

 

1990-91年间给89文编班上“秋白之死”课,后排左三是《艺术人生》创办人王峥。


一个年会


1994年初春,我和徐舫州老师发起成立了广播学院青年电视学会。

 

1994年北京广播学院青年电视学会成立。左一秘书罗振宇,左三徐舫州,左四作者。


那时,我住的广播学院4号楼222宿舍,几乎成了公共场所。不管我在不在,这里都常常处于人满为患的状态。一张餐桌围坐着七八位“主宾”,徐舫州、苗棣、刘剑波、刘春、原向阳、许文广、罗振宇等是常客,至于散坐或散站在旁边的看客们就川流不息、不计其数了。从七老八十的老先生,到三四岁的小朋友,都愿意跑到我这里凑个热闹。大家在这里一边喝功夫茶、嗑傻子瓜子、看电视,一边谈天说地,时不时也下棋、打牌,一派热闹喧嚣的景象!

 

饭桌、牌桌上的机智应对,抑或争论斗嘴的内容,在深夜做鸟兽散后,总觉得没能留下来,有些可惜。如能以某种方式把它们呈现出来甚至留存下来,该是多么充满意趣!本着这种共识,我与徐舫州老师一拍即合,商议着打造一个学术交流平台,于是就有了这个学会的诞生。

 

我们邀请了校内前辈学者专家如朱羽君、张凤铸、曾庆瑞、高鑫、叶凤英、王纪言、叶延滨教授等做顾问,并邀约了刘春、王峥、许文广、张绍刚等加盟学会,还聘请了罗振宇做学会秘书。学会成立后,很快与《北京广播学院学报》合作推出了“东方时空”研究等学术专题,在业界产生了相当的影响。

 

说到罗振宇,还有一段奇特的经历。1994年,罗振宇报考了广播学院的研究生,但由于政治差了2分,有落榜的风险。他打听到我正在长沙带队进行艺术类学生招生,他便向同学借了200块钱和一件皮夹克,从武汉赶往长沙。到了长沙,已经是午夜时分,实在是困乏了,在录像厅睡着了,醒来之后发现皮夹克的口袋被划开,200块钱被偷走了。那是一个乍暖还寒的时节,而罗振宇只是通过他的大学老师余东升(我研究生同学)得知我在长沙招生,但并不知道我在哪个地方住。于是他开始在长沙街头辗转打探。

 

罗振宇从教育厅、广电厅,一直找到湖南广播电视报社,才知道老师们的住处。但当时我们已经结束了艺考招生,集体去韶山瞻仰毛主席故居了,当晚才能返回。我记得,那晚我们的车子快到报社的时候,我看到一个青年人正蜷缩在报社门口,我们的车子停下来,那个人缓缓站了起来,我定睛一看,竟然是罗振宇!我赶紧下车,问他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他已经顾不上客套地对我说:“已经一天一夜没吃饭了。”我不由分说拉他进门,先到餐厅请厨师做了碗热汤面,一边吃,一边慢慢说起他的事情。

 

罗振宇很希望抓住这个机会攻读硕士研究生。我连夜给广播学院王纪言副院长打了长途,又给研究生处处长云贵彬老师打了电话,向他们隆重推荐了这个年轻人。王院长、云老师都是爱才之人,对年轻人的提携是不遗余力的。尽管当时我并没有得到肯定的回复,但一个月之后,成绩出来,我们从北京市争取来的唯一的破格指标,给了罗振宇。从此罗振宇进入到广播学院的大门,开启了他全新的、引人注目的人生发展之路。

 

每每念此,我常常在想,当时的领导不问出处,对青年才俊的期待之情,由此可见一斑。大家真正在为年轻人的成长,不去考虑个人利害得失,更没有什么功利性考虑。对于当时家境一般,处于落寞状态的年轻人,罗振宇能够得到这么多师长的提携,这也看得出当时那个时代的一种风貌,如今想来也让人感慨和欣慰。没有那个起步,很难想象“罗辑思维”的创始人会有今天的状态;当然,罗振宇的成功,更要归功于他个人巨大的付出和努力。

 

一组对话


1997年岁末,我受命接手学刊《现代传播(北京广播学院学报)》的负责工作。前任朱光烈老师是一位资深学者,是北京广播学院最早的1959级学生,毕业后在中共中央调查部和教育部等单位任职。80年代初期,响应母校号召,朱老师回到了广播学院任教。从80年代后期,朱老师开始主编《新闻广播电视研究》,1990年国家期刊整顿之后,他又担任了《北京广播学院学报》的负责工作。此后的7年间,朱老师大刀阔斧,为杂志倾尽心力。在他任上,《北京广播学院学报》更名为《现代传播(北京广播学院学报)》。

 

他与钱学森、钱伟长等若干中国顶级学者和大师都有书信往来,同时朱老师热衷于做话题的争鸣。在他主持下,在《现代传播》上进行了当时影响甚巨的关于信息高速公路、电视声画关系等问题的一系列争鸣。这些不断的讨论和争鸣,引发了大家对传媒发展历史的一些反思,对现状的一些沉思,对未来的一些前瞻性深思。

 

朱老师是资深的传媒学者,而我只是一个30出头的年轻学人,我觉得我没有足够的资质驾驭这些复杂的争论;从个性上来说,我也不是一个喜欢争论的人。于是我就考虑用什么样的方式,既能够传承刊物的传统和积累,又能创出一条新路。想来想去,我发现,不管是朱老师的通信还是争鸣,都隐藏了一种“对话性”的因素。

 

1999年参加凤凰卫视节目战略研讨会与前排钟大年、王纪言、任金州(从左到右),后排何苏六、苗棣、刘庆东、刘春(从左到右)及作者(右一)。


在我负责刊物有了七八年的沉淀和积累之后,我发现了一个机会。大概在2003年金秋时节,我的老友刘春当时正担任凤凰卫视中文台的执行台长,他此前曾在《现代传播》连发了两篇在业界产生较大影响的文章《中国电视的“盛世危言”》《CCTV,中国电视的航空母舰朝哪里开》。刘春在当时对传媒发展的新的时代有敏锐判断,思想深邃,同时媒介经验又较为丰富,是青年才俊的代表。我希望借助他的重要的思想观点,来对业界和学界做一个更具有前瞻性指导意义的提示,于是向他邀约了一篇打算在2004年发表的新论文。但是,刘春说他当时正做凤凰卫视中文台的负责工作,写文章不是他的主要任务,自己精力也有限。他提出可以坐下来聊一聊,进行一个“对话”。我觉得创意很好,于是带着当时还是实习编辑的研究生张国涛,去凤凰卫视在北京的办事处,与刘春进行了一次灵动的对话,题为《会诊中国电视》,并在2004年第1期的《现代传播》推出。


这个对话的推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很快成了业界和学界高度关注的一个对话,它的转载和引用量现在依然保持着很高的记录。那次对话成为未来几年之内,很多高校的研究生考试的试题素材。


基于这次对话的成功,以及我多年以来的相关摸索,在那之后,我沿着这个思路,逐渐形成了一种既定的“对话”模式。由我本人作为《现代传播》的主编,与来自业界的代表性人物,做分析传媒发展状态的“年度对话”。一是对过去一年传媒发展做全景式的“梳理”,二是对中国传媒的新形势和现状做“定位”,三是对未来可能的发展新景观做“预测”。这个对话一做就是15个年头,邀请的对话者既有广电的领导,也有一线的广电掌门人。

 

2015岁末,与国家广电总局副局长张宏森(时任电影局长)进行《现代传播》2016年度对话。


在对话中,我们几乎涉猎了中国广播电视发展的方方面面,如政策、体制、管理、运营、教育、文化,等等。在对话中,除了新的资料、案例的发掘,还提出了若干新的观察、新的概念、新的表达、新的范式。这些年度对话,成为中国广播电视发展非常灵动的记忆。尽管2017年的对话结束之后,我离开了《现代传播》,但已然留下的15个对话,成为中国广播影视发展的鲜活记录。

 

2016年夏与哈文、李咏夫妇参加网综发布会。


这15个对话,也表达了我们对传媒发展记录方式的一种理念:我们不拘泥于业界管理者、从业者的单方面表达,也不是学者的单方面表达,而是一种在互动中完成相互提升、相互印证的真正意义上的对话。这对传媒学术、传媒事业的发展,在思想和观念的引领上写下了不可或缺的一笔,成为传媒时代风云变幻的记录,成为大时代涌进中的一种令人欣慰的深刻痕迹。

 

一个学科

 

我曾供职的北京广播学院长年的办学功能和目标,是为广播电视行业输送人才。但是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开始,整个国家的大环境发生了巨变,特别是高等教育开启了全新的探索,高校“学科建设”的理念慢慢占据主导,各个高校开始了学科竞争和学科比拼。

 

经历了几十年本科教育发展的积累,北京广播学院面临着飞跃的需求。在1994—1995年间,我们在已有的本科专业力量基础上——最主要是来自于文艺系的文艺编导专业,再加上广播电视文学专业,还有部分播音主持专业——开始整合出“戏剧影视文学”学科。我们开始了戏剧影视文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的招生,学校的曾庆瑞教授、张凤铸教授、高鑫教授等知名专家教授、学科带头人,承担了该专业招生和研究的任务。我本人协助张凤铸教授主编了《中国电视文艺学》,参与了电视文艺学的构建工作;参与了曾庆瑞教授的广播电视文学的创作和研究工作;也为高鑫教授的电视艺术学的构建而鼓与呼,还与高鑫教授一起参与了52集大型专题节目《电视艺术欣赏》的编创工作。

 

1990年与广院文艺系主任张凤铸教授等迎接军训学生。


1997年国家要进行学科目录的调整。广播学院在戏剧影视文学的基础上,依托当时的校长刘继南教授前所未有的想象力和魄力,以及学科点上各位老师的努力,大家一起推出了一个基于北京广播学院特色的全新学科——广播电视艺术学。这个学科的构建,在当时既基于文艺编导等有一定历史积累的本科专业,也基于广播电视文学等较新的本科专业,还依托于虽然时间不长但不可小觑的戏剧影视文学硕士专业。我们竟然一次性地获得国家的认可,一举获得了广播电视艺术学的博士点、硕士点。

 

广播电视艺术学是北京广播学院始创的学科,也是学校多年沉淀的一个结果。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延伸,而是创造性的开始,也是敢为天下先的尝试。

 

我在广播电视艺术学的创建过程中,参与了论证、推进工作,我也是广播电视艺术学最早的研究生导师之一。在2001—2002年间,我们又获得了一次前所未有的机会,那就是新中国第一次“国家重点学科”的评审。接到评审通知,刘继南校长做了精心的准备,决定我们拿新闻学和广播电视艺术学去竞争。新闻学我们有半个世纪的积累,但广播电视艺术学我们的积累时间并不长,而我们的对手却都是艺术学科的传统名校。

 

记得教育部组织答辩的地点是在友谊宾馆。我当时正面临博士论文的写作;我的爱人也正在怀孕而且反映很强烈,每天呕吐不止,我要照顾夫人和没有出生的孩子;同时我的父亲当时患重病正在住院,等待手术。可谓家里家外诸事缠身。

 

1998年与友人一起。这应该是我参加国家重点学科答辩时穿的那件红色西服。


刘继南校长认真研究了我们的对手,感受到参加答辩的对手院校和答辩人过于强大,几乎都是大家、名师、掌门人亲自参与答辩,包括中央戏剧学院的老院长徐晓钟先生,中央美术学院的老院长靳尚谊先生,中央音乐学院老院长于润洋先生,中国音乐学院院长金铁霖先生,北京师范大学创办了全国第一个电影学博士点的黄会林先生,南京大学戏剧学科的领头人、副校长董健先生,东南大学的全国艺术学科召集人张道一先生,北京电影学院院长张会军先生等。

 

而“国家重点学科”评审中给艺术学科只留了三个指标,如此看来,我们几乎没有任何把握,最多也就是“重在参与”吧!要知道,我们当时连一届博士生都没培养出来,我们与名家云集的老牌名校竞争,怎么可能有胜算!所以当刘继南校长决定让我来做主答辩人时,我毫不犹豫地予以了婉拒。之所以我在打退堂鼓,是因为毕竟从学科实力对比,以及我的学业和家事角度来说,当时压力实在很大,也确实分身乏术。我也深知,答辩如果能成功,将是学校的集体荣誉,我不过是个参与者;而如果不成功,那么我个人或许要承担相当大的责任,作为一个年轻人,我认为自己经不起这样的重压。

 

但面对我的推脱,一向果敢的刘校长坚决不让;校长的多次激将和重压,也让我无法拒绝,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挺进了。我当时没有博士生,只有硕士生张国涛给我做一些辅助性工作。经过几个月的研究和几次彩排,我找到了一些思路,逐渐认识到我们只能够在“面向未来”这个角度发力,谈广播电视艺术在当时和未来不可替代的重大影响,以此来证明学科的必要性;以学科对国家和社会的战略性发展需求的不可替代的贡献,来反推我们的学科发展历史和积累。

 

我记得去友谊宾馆答辩之前,刘校长对我的着装也专门予以了提点。我曾经穿过一件红色的西装,没想到校长对此竟然有着很深的印象,建议我答辩当天一定要穿那件红色西装。

 

数月后,当得知北京广播学院的广播电视艺术学,成功挤进艺术类三个国家重点学科之列的喜讯时,全校欢腾!历史相当短暂的广播电视艺术学,就此一飞冲天!

 

事后,刘校长意味深长地跟我聊起她为什么作这样的决定。之所以坚决地选我做主答辩人,是因为她看到了我们的对手,大多是历史悠久的传统艺术类名校,以及这些名校传统艺术类学科的资深专家学者。简而言之,比历史、比沉淀、比厚重、比积累,我们的广播电视艺术学绝对是弱项;而比现实、比需求、比规模、比未来,我们的广播电视艺术学,或许有不可限量的发展前景和空间。让一个30岁出头的年轻人,代表这个年轻学科去竞争,这本身就是一种巧妙的策略。而特别让我穿上红色西装,恰恰表达出这个学科的一种富于朝气、活力和面向未来的气质与形象。

 

当然学科建设和设立并非一日之功,在学科构建的过程中,我们做过大量的基础性工作。例如,我在1991—1992年间,经过一年的努力,完成了基于电视本体,并涵盖电视艺术、电视非艺术样态的全新的电视美学理论框架搭建,开启了电视研究的分支学科“电视美学”。

 

当年写《电视美学》的过程也是一波多折,充满风险。那时学校电视系学术委员会决定推出大型学术著作——《中国应用电视学》。讨论框架时,确定了“电视美学”的专章,而这一专章的写作就交给了宋家玲教授。宋家玲教授是著名的剧作家,在电影创作领域有极高的成就,已经成功地推出了《周恩来》等作品。当时宋老师觉得自己忙于实践,脱不开身,于是找到我,希望电视美学部分的主要篇幅由我来完成。面对这一邀约,我倍感压力山大。其一,对于电视,我也接触不久,在这方面与一般观众的认知水准差异不大。其二,我是做话剧史研究的,美学是我的功课中相对比较弱的,理论储备不足。因此,我一方面感谢前辈的信任,但另一方面对能否完成好这个任务完全没有信心。

 

幸好在截稿期前,有差不多七八个月的时间准备。那时我正在北京燕山石化化工一厂挂职锻炼,每周只有一天回到学校,其他时间都在厂里。于是,我在每周一天的回校时间里,把影视领域相关著作、人大复印报刊资料成卷的文章,以及美学经典著作,搜集来集中阅读,有些材料我还带回厂里插空学习。在近八个月的时间里,我认真地阅读了数百万字的文献,观看了上百个电视节目,做了大量笔记,在脑海中初步形成了未来电视美学的理论框架。

 

电视美学和传统艺术的美学有着不小的差异,因为电视内容中多半是新闻和纪录,不完全是艺术,这让人难以把握。此前也有个别专家提及过电视艺术美学,但还是沿着传统艺术美学的路数进行演绎的。而我首当其冲的是要面对电视的特殊内容对象,进行全新的理论架构。也就是要构建既包含电视“艺术”,又包含电视“非艺术”形态的整体电视美学。而这是没有任何现成框架可以借鉴、运用的,必须全新构架。

 

如果研究成功,这将是中国第一个完整的电视美学理论框架的建构,我自然明白这其中重大的学术价值和学科意义。但如果做不成,一定是失败的记录,这对一个正在成长中的年轻人来说,必然是一个极大的冒险。接还是不接?在八个月的准备中,我常常陷入这样的纠结。当然最终还是咬牙接受了这个挑战。

 

在结束了燕山石化近一年的锻炼之后,回到学校已经是暑期了。离交稿只有15天时间。怎么办?必须开启“白加黑”的写作进程。于是我连续12个通宵奋战,几无睡眠,至多是中午象征性地睡个把小时;每每困倦疲劳至极,就靠水房里一盆一盆的冷水,从头浇到脚,以保持清醒。当16万字的稿件写完之时,我再也撑不住了,瘫软到床上,接下来是连续三天高烧不止。今天来看一个当时27岁的年轻人写下的文字,有时想想自己也为自己感动,因为后来琐事日益增多,再能有在连续的时段里,保持顺畅的气韵笔耕不辍,这种情形很难再现了。

 

作为特邀嘉宾,与曹璐教授参加白岩松第一本书《痛并快乐着》出版座谈会。


回首过往,可以说,没有改革开放的时代,没有平等对话、自由言说、开放包容的观念和风范,没有敢想敢干、敢为天下先的创业激情,没有把“事”当“事业”来做、没有真诚负责、没有为历史留存值得留存的记忆的情怀,这些事情可能不会发生。

 

且以这些片段式的记忆回望,留存我们对改革开放40年伟大时代的一些个人化但又亲切而温暖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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