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交车是世界上最适合听伤心者之歌的三个场所之一,另外两个是凌晨酒吧和阴天海边。
离开的前一天,我最后一次登上81路。此时南京越来越有了春天的气息,空气中充满不舍。
一路走马观花,风吹进来,又流出去,城市在摇晃。最近半年每天的必经之路,不紧不慢地最后再走一次,记住护城河风雪里的样子,记住菜市场黄昏时的样子,记住夫子庙元宵节的样子,记住此时南京春天的样子。
天空之城在哭泣。
谁不曾在公交车上痛哭过?某一年盛夏,第一次失恋,30度高温的车厢内看不见窗外炽热的街道,看不见身边空出来的座位。眼神晃晃的,盯着世界像是在盯着过去。手上拿着气球,路边五块钱一只松手就飞很高的那种。抓的住么,左手的气球,右手的扶手。抓的住么,飞驰的公交车,远去的另外一个人。
你能感受到气流么?此时此刻,热气在我身边升腾,我感觉要飞起来了。
不过是分手。我在想微信说,你走吧,一会儿雪更大了。
于是你转身朝雪里走了,过了秦淮河,过了烤鸭店,慢慢模糊在灯影和梧桐树里。我想着只要你走的够慢,我就能在这里积成一个雪人。
这是分别的场景之一,另外一次是在夏天。我看见空气中的尘埃,这个夏天最朦胧的影像,看见树影之间闪烁的光线。我看见你我之间逐渐增加的距离,透过阳光穿越眼泪的弧线,透过那条彩虹,看见你,缓慢的你,寂静的你,一点一点消失不见,成为光点
。我是在品尝分离,窗外的季节是寂寞的,夏天也好,冬天也好。雨天也好,雪天也好。我坐在公交车上,回想每一次分别,回想回想,我也是寂寞的。
寂寞考倒了我。
2.
车站前总有很多上了年纪的人在等车,在他们眼中,两站地的距离也算长途跋涉。我给自己制定的年龄计划在50岁到60岁之间,老年人的生活不适合我。我受不了等车,受不了步履蹒跚,受不了冷眼。
我在看城市的霓虹。我觉得霓虹灯与公交车一样,是最体现城市空旷与繁华的事物,只是电路灯们只在夜晚忙碌,公交车只在深夜才不忙碌。大连没有夜班公交,大连的夜里没有人行走出入。
常常经过一条街道,两边尽是地摊。地摊是东北的美学。大白菜,地瓜,大葱,苹果,萝卜,黄豆,玉米,他们售卖冬天的一切物质。唯独不卖风,大连的冬天最多的就是风。
公交车比不上客车火车,公交车不穿过荒野。城市只有街道,凌乱,整洁,窄。公交车也不穿过茫茫黑夜,十二点钟之前的黑夜不算黑夜,十二点钟之前的夜不太经常的让人觉得苦。
公交车孤独。它不和人交流,却要一直听人类的交流。人类太絮叨,家长里短,爱情婚姻,工作挫折,生活消费,快乐苦楚,全在公交车上说。人类还哭。你说公交车能听懂方言么?还有外语。
我在公交车上记性特好,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来过一看见就能想起来,再入戏一点,什么情景什么背景音乐什么情绪也记得起来。你得专注,越专注时间空间界限就越不清晰。那么下一站到底是2018年11月9日的西安路,还是2015年1月26日的西安路啊?
我有一次坐公交车的经历,记了很久。是在高中,很早的早晨,冬天。最早的一班公交车比私家车早,可没早过那天的雪,没早过马路上的清洁工。很长的一条马路,前后一千米都空旷,我在座位上一直盯着远处那位扫雪的清洁工看,其实是看不清的,因为那时天还在飘着雪。可是我就觉得很浪漫,说不清是那场雪浪漫,还是公交车浪漫,或者是扫雪的人浪漫。
朋友说过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在南京,一次横穿马路时她拉住我,说,慢点,别给公交车添麻烦。说的真好。
3.
我尽量保持沉默。不让语言渗透进来。不迷信表达。
迷信默契。比如今天百无聊赖。
你我虚度时光,看公交车与公交车的相遇。
如同数十年之后,看你和我的相遇。
4.
伤心者之歌歌单
《天空之城》–李志
《十年》–陈奕迅
《寂寞考》–卢广仲
《Rush》–Ferras
《This Never Happened Before》–Paul McCartney
《I'm Here》–Sia
《Lie》–Arco
《Something Fine》–Jackson Browne
《面具》–韦礼安
《夜车》–曾轶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