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是粉墙里的秋千
庭院深锁,乱红飞过
宋词,是河堤上的杨柳
长条垂地,挽人行舟
《全宋词》总共收录了
一千三百多家,近两万首作品
可能我们穷尽一生
也无法把每一首都读到
这份《宋词极简史》
用十分钟的时间,让三百年的词史
在你的心头,留下最美的烙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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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本历史书都会告诉你,宋朝建立于公元960年。
那么宋词呢?这一年开始,文人写的词就叫宋词了吗?
当然不是的,此时优秀的词作,大部分来自南唐、后蜀。这些词在文学史上的标签是“五代词”,你在《全宋词》里找不到,因为它们被收录在《全唐诗》里。
公元975年,南唐灭亡,后主李煜开始了为期三年的俘虏生涯。
这三年对于李煜来说,是无比痛苦的,但是对于词的历史来说,又是无比幸运的。
若没有这三年,就没有“垂泪对宫娥”,没有“一晌贪欢”,没有“剪不断理还乱”,没有“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
宋词的开篇,也就没有了那样一个凄美奇绝的前奏。
公元978年,七夕这日,41岁的李煜永远停了笔,他所有的爱恨情仇,全都和着那杯毒酒,一饮而尽;
公元979年,十国中的最后一个政权“北汉”灭亡;
公元980年,寇准进士及第;公元983年,王禹偁进士及第,公元987年,柳永出生,《全宋词》到此才翻开了第一页。
问君能有几多愁,李煜留下的这个问题,成为了宋代文人的必答题——
满眼凄凉愁不尽,这是欧阳修的答案;
飞红万点愁如海,这是秦观的答案;
薄雾浓云愁永昼,这是李清照的答案……
一江春水,终于流成了宋词的浩瀚海洋,万古一碧,荡涤天涯。
1
在宋代最初的几十年间,词坛还是一片荒凉。王禹偁、寇准、林逋、钱惟演这些相对眼熟的名字下面,仅零星地缀着个位数的作品。
于是,柳永出现了。
柳永一生存词213首,用了133种词调,其中超过一百种是首创或初次使用,而有宋一代,一千多位词人,总共用过的词调,也不过八百八十多种罢了。
可以说,他引爆了宋词的寒武纪。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
他把词和词人摆在了很高的位置,认为自己“奉旨填词”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他就这样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职业词人,细论起来的话,林夕方文山等人是要称他一声“祖师爷”的。
他漂泊江湖,倚红偎翠,写下无数动人的词作。
他给杭州写的广告语“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至今被人沿用着;
他的“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堪称古风界必读金句。
一个西夏官员回国后感叹:
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
我们可以想象,在柳永活跃的那个年代,全国有多少十七八岁的姑娘,拿着红牙板,唱着柳七郎君的慢词,成为歌楼酒肆中的“明星”。
没人记得,那年黄金榜上状元的姓名。
只有那个失意的白衣男子,永远定格在时间的记忆中,任凭历史长河风高浪急,他的身影,始终不曾淡去。
公元1004年,柳永还没开始他的第一次考试,却有个传说中的“别人家孩子”已经以14岁的稚龄中举授官。
他叫晏殊。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作为太平时期的太平官员,他的词可谓四平八稳,有些哀愁,但无负能量。
王国维所言“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的第一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便出自他的词作。
提到晏殊就不能不说晏几道,他是晏殊的儿子,生于1038年,也是十几岁中了进士,也是才华横溢的词人,却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父亲在政坛上一路高歌奏凯,成为太平宰相;儿子却在享受了若干年的声色犬马之后,沦为落魄公子。
晏几道本来可以有更好的选择,晏殊留下的关系链,足够他做出一番成就了,但他不愿意。
比起柳永相对无奈的“奉旨填词”,似乎晏几道才是那个把填词当成了事业的人。
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
这句一出,连程颐这样古板的理学家,都得笑着给小晏点个赞。
公元1030年,新科进士的队伍里,站着一个24岁的青年。
他叫欧阳修,那时候没人知道,他会成为一代重臣,主修《新唐书》、独撰《新五代史》,倡导“诗文革新运动”……
宋人总是愿意把文体分得很清楚,诗文用来“干正事”,词是消遣。
所以欧阳修这样一位大神写起词来,可以“庭院深深深几许”,可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可以“笑问双鸳鸯字、怎生书”。
但他毕竟不是一心填词的柳永和晏几道,他也有“如今薄宦老天涯”的感慨,有“文章太守,挥毫万字,一饮千钟”的豪迈。
他受李煜的影响,用词抒发人生感受;他借鉴民歌的写法,让词变得更加活泼……
疏隽开子瞻,深婉开少游
在苏轼和秦观登场之前,欧阳修作为一个靠谱的前辈,给他们打下了非常良好的基础。
公元1042年,王安石进士及第。
现在我们说到这个人,会马上想起他的“春风又绿江南岸”“不畏浮云遮望眼”“总把新桃换旧符”。
他的诗,在语文课本里出现的频率真的很高!
可是词呢?
他一生只有29首词作,数量远不如诗文,却也有惊艳的作品,比如这首《桂枝香》。
身居高位的王安石,有着更高的眼界、更开阔的性情怀抱,可以从历史的角度去看到兴亡教训,境界高远,人所不及。
就连老对头苏轼见了这首词,都要叹一句:此老乃野狐精也——
这个老狐狸呀,能把历史写得这样透彻,算他了不起!
苏轼和王安石在政治上怼了一辈子,但在文学的道路上,他们却互相佩服着,这也算宋代文坛独有的特色了。
也许正因为有了这样包容度极高的文化氛围,才能产生这么多优秀的词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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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057年,负责科举的主考官欧阳修对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下了这样的结论:“此人可谓善读书,善用书,他日文章必独步天下!”
其实何止文章呢!此人的诗词、书法竟然无一不精,能治大国,可烹小鲜,堪称不世出的“奇才”与“全才”。
这个人名字,叫苏轼。
在他以前,词坛只有“婉约”一派。
在人们心中,词应该是柔软的,细腻的,是“晓风残月”的清冷,是“独上高楼”的孤寂,就算范仲淹用边塞诗的手法写过“将军白发征夫泪”,也没有成为主流。
苏轼也会写婉约词,而且写得很好,一首“十年生死两茫茫”在千百年后依然让人闻之落泪。
但历史注定要让他站在婉约的对立面,举起一杆大旗,上书“豪放”二字,墨迹淋漓,使人禁不住长啸一声。
“千里共婵娟”洗尽了离愁别绪,“大江东去”则开拓了全新的境界。
从此后,歌唱“晓风残月”的十七八岁女郎身边,又多了铁板铜琶的关西大汉。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在苏轼一生的颠沛流离之中,宋词,终于奏响了史上的最强音!
公元1087年,苏轼引荐了一个叫秦观的太学博士。
后来,这个秦观成为了“苏门四学士”之一,在词学上成就极高。
苏轼称他有“屈宋之才”,这是拿自家学生与屈原宋玉作比,未免偏心,但也证明秦观确实有本事。
有趣的是,老师是豪放派的开创者,秦观这个得意门生却是婉约派的掌门人。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无边丝雨细如愁”,秦观的词,大约就像贾宝玉口中的女儿家,是水做的骨肉吧!
这首《满庭芳》,让秦观被称为“山抹微云学士”。
那个时候,没有可以给自己贴标签的社交系统,没有“男神”这样的称呼。
一句“山抹微云学士”,便是秦观在朋友圈里,最闪亮的名片。
3
公元1100年,秦观过世;公元1101年,苏轼过世。
这时的词坛,多少有些青黄不接。
这一首《青玉案》的横空出世,让“闲愁”的境界变得无比开阔,仿佛是一针强心剂,掀起了一波唱和的风潮,所以黄庭坚专门写诗感叹:
解道江南断肠句,只今唯有贺方回
贺铸作词,很喜欢给词牌改名。比如他很得意“凌波不过横塘路”这句,便给《青玉案》改名叫了《横塘路》。
这里便要说到词牌的各种别名了,就像荷花、莲花、菡萏、芙蕖傻傻分不清楚一样,词牌的别名也是让人眼花缭乱的。其中一种命名方式就来自名句,但这一般都是后人做的。作者亲自完成这项工作,贺铸是破天荒第一人。
在他的词集中,除了自度曲调和传抄失名的词作之外,改名的竟然达121首之多,而且同一个通用调名,在他的集子中也是篇篇异名。
虽然后人在读贺铸词的时候,难免会嫌弃他“添乱”,却也要感谢他贡献的《芳心苦》《半死桐》这些美妙的名字。
感谢这另类的玩法,让我们感受到了一些极致的美好。
公元1105年,宋朝新成立了一个机构——大晟府,负责谱曲作词,这可以说是一个专管宋词的衙门了。
虽然它只存在了短短15年,却催生了一批“大晟词人”。
与柳永那个自封的“白衣卿相”相比,他们才是正经“奉旨填词”的公务员啊!
这里面的代表人物,就是周邦彦。在野史传说中,他与宋徽宗、李师师之间有一场旷日持久的三角恋。因此得罪了宋徽宗,被踢出京城,在临行时,他写下了这首《兰陵王》。
这个词牌据说来自歌颂北齐高长恭的《兰陵王入阵曲》,是雄壮的战歌,却在漫长的时光蹉跎中,演变成了慢词,一唱三叹。
宋徽宗作为一个文艺皇帝,总觉得天下会填词的就没有坏人,据说听了周邦彦这首《兰陵王》之后,他气消了,又把人调了回来。
这是一首离别东京汴梁的词,很快就被传唱开来。
那个时候没人会想到,不久以后,他们将永远离开这个繁华的城市。
离开那些瓦肆勾栏,红楼风月,甚至离开中原。
离开,那个歌舞升平的北宋王朝。
公元1126年,宋钦宗靖康元年,金兵攻破汴京;
公元1127年,金人俘徽、钦二帝北上,北宋灭亡。
靖康之变——历史书上冷冰冰的四个字,埋葬了167年的繁华,埋葬了生民涂炭哀鸿遍野,埋葬了“晓风残月”“罗幕轻寒”……
有人说,历史不过是一个又一个的轮回——
当李煜的“三千里地山河”变成了赵佶的“万里帝王家”,百年光阴,仿佛只有一个弹指。
前世,今生。
据说赵佶的父亲宋神宗偶尔到秘书省视察工作的时候,看到了李煜的画像——
“见其人物俨雅,再三叹讶”,回去之后,又梦见了那个文采风流的“违命侯”。
然后,赵佶就出生了。
末代君王、多才多艺、国破被俘、受尽屈辱……
赵佶和李煜,有着太多的共同标签。
公元1135年,饱受折磨的赵佶逝于五国城(今黑龙江省依兰县),徒留下那些精致的器皿、书画、诗词,让后人叹息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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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127年有着太多的生离死别,在惨淡南渡的队伍当中,一个中年女子的身影格外醒目,她随身携带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十五车书画古物。
她是李清照,那一年,她43岁。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少女时代好像还在昨日,“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闺怨情怀尚在眉梢眼角停留,江山,却已是风云变幻。
于是,只能酒入愁肠,听着梧桐细雨,声声催人泪下。
连用七组叠字,虽然词境依旧婉约,这样的写法却也堪称“豪放”了。
她失去了故乡,又失去了丈夫,却到底,没有失去一颗热爱文字的心。
公元1142年,春节前夕。
39岁的岳飞,没有等到他的“不惑之年”,带着满腹的疑惑与悲愤,死在冤狱之中。
从此,金人再也不怕“岳家军”;从此,昏君奸臣“高枕无忧”;从此,中原父老再也望不到王师的旗帜。
据说,岳飞在那张逼迫他认罪的供状上,只写下了八个大字——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戎马倥偬,横槊赋词,一代儒将,如此下场!
同一年,宋金《绍兴和议》达成,赵佶的尸骨魂归故里。
却再没有,玉京繁华!
公元1154年的进士榜上,群星闪耀。
张孝祥、杨万里、范成大、虞允文……
其实本来还应该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陆游。
可惜他在省试的时候恰好排在秦桧的孙子秦埙前面,于是直接被踢出了考生名单,直到秦桧死后才得以入仕,又两度因为主张抗金而被免职。
可是陆游不怨任何人,他依然爱着这个暗无天日的王朝,终生不渝。
“北定中原”这四个字,陆游念了一辈子,叹了一辈子。也许,就为了能亲眼看到这一天,他努力地活着,努力地写诗,成了少有的长寿诗人。
他其实不喜欢写词,觉得词是游戏之作,晚年编词集的时候还在序言里“自我批评”。
然而,楼船夜雪、铁马冰河的边塞情怀只能契合于几百年前的盛唐,在这金粉旖旎、风雨飘摇的南宋,显得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也许陆游自始至终都知道这一点。
但还是不能忘却——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公元1154年那次进士考试,秦桧踢掉陆游之后以为万事大吉,结果他的孙子在殿试时竟然只得了第三名。
那一年的状元,叫张孝祥,他是唐代诗人张籍的后代,当时年仅22岁。
豪放一派,上承苏轼,下启辛弃疾,中间过渡的这个人,就是张孝祥。据说他每次写完诗文,都要问问人家:比东坡何如?
当时抗金主将张浚读了这一首《六州歌头》,为之罢席。
张孝祥去世的时候,仅仅37岁,此时辛弃疾还未而立。
如果,张孝祥可以活得久一点,会不会与辛弃疾平分秋色,让南宋词坛的光彩增加几分?
可惜,历史总是没有“如果”二字。
公元1161年,金主完颜亮大举南侵,写下“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的狂妄诗句,北地遗民奋起反击,组成了声势浩大的起义军。
虽然再无金人惧怕的岳家军风采,却出了一位接替苏轼的词人——辛弃疾。
如果说苏轼是文坛中的不世英杰,那么辛弃疾便是武林中的文章魁首,他是真正在战场上喋血过的,写出的词自有一股杀伐之气。
“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23岁的青年,率领五十余人孤军奋战,深入五万敌后,生擒首脑,千里归宋,何等的豪迈雄壮,何等的气吞山河!
可是,一瞬间的惊艳之后,便没人再将他放在心上。偏安一隅的南宋王朝,早已经没有了斗志,于是,几十年来,他一直在这样一个令人绝望的环境中挣扎着,抱着北伐的信念,直到垂垂老矣。
公元1204年,65岁的辛弃疾在镇江担任知府,壮志未酬,只能怀想着历史上的英雄人物,叹大好河山日渐沦丧,哀生年不遇明珠委尘。
在一个偏安的时代,想做英雄竟不可得,这是一件多么悲哀的事情。他少年时候是霍去病,有着马踏祁连山的远大志向,现在老了,自比廉颇,却有谁来当赵王?
三年后,辛弃疾过世,临终仍在大喊“杀贼”。
然而就如同陆游期盼的“王师北定中原日”终究不会来临一样,这一句垂死的呼喊,再无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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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203年,辛弃疾收到一首词作,调寄《沁园春》,词的大意是这样的:
我本来要去拜访您,结果呢,遇见了香山居士、林和靖、苏东坡他们三位跟我游西湖喝酒聊天,您看这么难得的机会,要不我下次再去拜访吧!
用114个字,塞进了三句对话,化用了三个名句,讲了一个奇幻故事,这样的功力让辛弃疾拍案叫绝。
这首词的作者叫刘过,字改之。如果你看过《射雕英雄传》里郭靖给杨过取名那一段,就会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了。
刘过终生布衣,朋友圈却十分高大上,除了辛弃疾之外,还有陆游、陈亮、姜夔等等。
他的作品,自然也有“风雨渡江”“不日四方来贺”等雄壮之语,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后,却只能发出一句“终不似、少年游”的无奈叹息。
这是南宋最后几十年的光景。
这个延续二百多年的王朝,这个曾经令人目眩神迷的繁华王朝,到这里,是真的老了。
公元1176年,“烽火扬州路”发生15年之后,22岁的姜夔路过扬州,自度一曲以悼念逝去的“十里春风”,此曲名为《扬州慢》。
宋代的词人很多,但是能谱曲的却少见,前有柳永、周邦彦等人,而现在姜夔接过了他们的笔。
他的《白石道人歌曲》中,有17首自带工尺谱,在大部分词牌曲调失传的今天,这些谱子可以说是宋词界一笔极为宝贵的遗产了。
姜夔是个痴情的性子,对这片残破的河山痴情着,对婉转工丽的词曲痴情着,对心仪的女子痴情着。
奈何命途多舛,半生飘零,晚年更是惨淡不已。
公元1204年,一场大火波及了半个杭州城,官署、民房多被烧毁,姜夔半生心血化为乌有,从此后,他一边叹息着“少年情事老来悲”,吟唱着“当初不合种相思”,一边为生活奔波。
公元1221年,姜夔过世,却不知他临终之前,是否看见了淮南的那一片皓月?看见他的燕燕莺莺在缓缓招手?
公元1251年,杭州涌金门外丰乐楼重建,有人在墙上写了一首《莺啼序》,这是宋词里最长的调子,共四片,240字,差不多相当于两首半《念奴娇》。
这首词惊艳了整个杭州城。
作者叫吴文英——号称“词家李商隐”,这个最长的词牌,他一辈子写了三首。
吴文英的很多作品看起来非常像李商隐的《无题》,读起来很美,解释起来很朦胧。
所以被后世称为“七宝楼台”,就是说整首词放在那里看起来特别漂亮,但是拆出来单句就完全不知道是在写什么。
现在看来,这种写法很是超越时代性的,因为有所谓“意识流”的痕迹。
这一首倒是例外的——“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明白如话,即使直接放进现代流行歌曲,也没什么违和感。
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这竟然是一句宋词。
垂柳如丝,却挽不住她飘然远去的裙带。
冥冥之中,是不是也在说:天河,终究难挽?
公元1271年,元朝建立。
公元1279年,崖山失守,丞相陆秀夫背负小皇帝赵昺蹈海自尽,至此,大宋王朝终于从历史的舞台上,惨淡谢幕。
关汉卿们已经上场了,元曲、杂剧开始落地生根。
宋词的生命,还在挣扎中延续着。
可是随着南宋遗民的垂垂老去,也渐近尾声。
山河破碎,如风中飘絮,只能“留取丹心照汗青”,哪里还能孕育出一个奉旨填词的柳三变、铁板铜琶的苏东坡呢?
只有刘辰翁,只有张炎,还在低低叹息着“缃帙流离,风鬓三五,能赋词最苦”“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
蒋捷,昔日的“樱桃进士”,不得不用那支写过“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笔,为人写字以求糊口。
他甚至会去问邻居老农——你家需不需要写本农业生产教科书,老农懒得理他,摇摇手就把他打发走了。
词人末路!
三百余年的宋词史,就像蒋捷听了一辈子的这场雨:
初时缠绵入骨,中场萧瑟苍茫,临近尾声,则只剩下漫漫长夜中一点一滴的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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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词中的10大人生境界!读完实在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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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俗境界:心远地自偏
饮酒·结庐在人境
东晋·陶渊明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说到陶渊明的生活状态,许多人会联想到写《瓦尔登湖》的美国人亨利·梭罗。陶渊明比梭罗早一千四百多年,而且陶渊明生活在农耕时代,梭罗却生活在后工业时代,但两人的生活态度确有相似之处,他们都抵拒物质享受的引诱,并回归自然去过简朴的生活。
但是陶渊明的境界更高一层。梭罗独自跑到瓦尔登湖边去隐居,那儿寂寥无人,只有草木虫鱼为邻,《瓦尔登湖》中的一章就题为《寂寞》。陶渊明追求的却是“心远”。在陶渊明看来,要想远离喧嚣的红尘世俗,不必躲进深山老林,只要保持清静、安宁的心态就可以了。
不妨说,梭罗是在空间距离的意义上追求远离红尘,陶渊明却是在心理距离的意义上作同样的追求。所以梭罗的行为事实上是无法仿效的,如今的地球如此拥挤,我们能到哪里去寻找一个瓦尔登湖呢?陶渊明的行为则具有典范的意义,因为只要你超脱外在的诱惑,“心远”是随时随地都能付诸实施的。哪怕你身居熙熙攘攘的现代都市,哪怕你把家安在水泥森林中的一间公寓,你同样可以实现心境的宁静。
2
苍茫境界:独立天地间
登幽州台歌
唐·陈子昂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这是一首吊古伤今的生命悲歌,其中是一种孤独遗世、独立苍茫的落寞情怀。陈子昂踽踽登上高高的幽州台,环顾空旷的四野,原本豪侠的他,竟悲怆地哭了。
历史上那些轰轰烈烈的英雄豪杰到哪里去了?那些各领风骚的历代帝王们到哪里去了?在这举目无亲的夜,陈子昂就这样幽幽地坐着,让生命的利齿,一点一点咬啮自己孤寂的身躯。
“念天地之悠悠”,是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如此巨大、无限的时间与空间里的茫然性。而茫然绝对不是悲哀,其中既有狂喜又有悲哀。狂喜与悲哀同样大,征服的狂喜之后是茫然,因为不知道下面还要往哪里去,面对着一个大空白。
如勾的残月,颤颤巍巍向西滑落。独坐秋夜,陈子昂无拘地放肆着自己对人生的思考。面对这无始无终的时间,环顾这无边无际的空间,在这静寂的秋夜,他聆听着生命之壶倒计时的嘀嘀嗒嗒。
古人不见今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是啊,宇宙是万物的旅馆,光阴是百代的过客。于是,千百年来,多少志得意满的墨客骚人,在陈子昂的面前,在他永恒的悲怆面前,诗囊空空……
3
超脱境界:坐看云起
终南别业
唐·王维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王维的诗极富禅机禅意,他被称为“诗佛”。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人生境界也是如此。在生命的过程中,不论是经营爱情、事业、学问等等,你勇往直前,到后来竟然发现那是一条绝路,没法走下去了,山穷水尽悲哀失落的心境难免出现。
此时不妨往旁边或回头看看,也许有别的路通往别处;即使根本没有路可走了,往天空看吧!虽然身体在绝境中,但是心灵还可以畅游太空,还可以很自在、很愉快地欣赏天与地,体会宽广深远的人生境界,再也不会觉得自己穷途末路。
4
宇宙境界:站在天问的高度
春江花月夜
唐·张若虚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
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沉沉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
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张若虚是一个诗作非常少的人,所以很多人对他的作品不熟。可是清朝人编《全唐诗》,提到《春江花月夜》这首诗,说这篇是“以孤篇压倒全唐之作”。闻一多更是说:“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
《春江花月夜》为什么影响这么大?因为这是初唐诗中最具典范性地将个人意识提高到宇宙意识的一个例子。
当张若虚问到宇宙的问题,我们一定能够感觉到他这个时候有很大的孤独感,这一刻他面对自己,面对着宇宙。如果当时旁边一大堆人,他写不出这首诗。“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透露出的洪荒里的孤独感,是因为诗人真的在孤独当中,他对孤独没有恐惧,甚至有一点自负。
通常我们很少看到这种重的句子,因为这完全是哲学上的追问,他忽然把人从现象中拉开、抽离,去面对苍茫的宇宙。我们大概只有在爬高山时,才会有这种感觉:到达巅峰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巨大的孤独感,视觉上无尽苍茫的一刹那,会觉得是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这种句子在春秋战国也出现过,那就是屈原的《天问》,此后极少再出现。
5
沧桑境界:尘归尘、土归土
忆秦娥
唐·李白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
秦楼月
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
音尘绝
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独有千古。”这首《忆秦娥》,怀古词古今第一,再不做第二人想。
音尘已绝,早即知之,非独一日一时也,而年年柳色,夜夜月光,总来织梦;今日登原,再证此“绝”。行将离去,所获者何?立一向之西风,沐满川之落照,而入其目者,独有汉家陵墓阙,苍苍莽莽,巍然而在。
当此之际,乃觉时空于一点,混悲欢于百端,由秦娥一人一时之感,骤然升华而为吾国千秋万古之心。盖自秦汉以逮隋唐,山河缔造,此地之崇陵,已非复帝王之个人葬所,乃民族全体之碑记也。良人不归,汉陵长在,词笔至此,箫也,梦也,月也,柳也,遂退居于次位,吾人所感,乃极阔大,极崇伟,极悲壮!四十六字小令之所以独冠词史、成为千古绝唱者,在此。
“西风残照,汉家陵阕”八字,只写境界,容量极大,兴哀之感尽寓其中。它把悲与欢、聚与散、古与今、盛与衰,统统放到历史的长河中去观照,油然生出沉重的历史消亡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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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我境界:人生百年一仓皇
登高
唐·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行一步,叹一声,满目都是世间的苦乐,杜甫的双眼见证了唐王朝由兴而衰的巨大转变,用自己的笔墨铸就了一部“诗史”。
杜甫的人生是个悲剧,同时也是那个时代的悲剧。他将自己的人生与整个唐王朝紧密相连,在叛军攻下洛阳后,抱着匡扶社稷振兴王朝的愿望北上,但终于愿违,这便是中年壮志难酬的杜甫。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则是杜甫晚年生活最真实的写照,“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更是将杜甫晚年的流离失所写尽了。一个被称为“诗圣”的大诗人,晚年竟是这般的凄苦悲惨,但却仍写下了“安的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在这样窘迫的环境下,杜甫仍然在为自己的国家和百姓而忧患着。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而杜甫无论是穷达与否,都在怀着兼济天下之心。“战血流依旧,军声动至今”,这是诗人杜甫在他客死湘江的小舟上,所发出的对祖国和人民最后的哀声。
7
无常境界:岁月催人老
代悲白头翁
唐·刘希夷
洛阳城东桃李花,飞来飞去落谁家
洛阳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
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
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
古人无复洛城东,今人还对落花风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
此翁白头真可怜,伊昔红颜美少年
公子王孙芳树下,清歌妙舞落花前
光禄池台文锦绣,将军楼阁画神仙
一朝卧病无相识,三春行乐在谁边
宛转蛾眉能几时?须臾鹤发乱如丝
但看古来歌舞地,唯有黄昏鸟雀悲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乍一看,会以为这首诗又是一个“人面桃花”的故事。其实,刘希夷所发出的,是对岁月催人老的感叹。
诗的前半写洛阳女子感伤落花,红颜易老;后半写白头老翁遭遇沦落,世事无常。“寄言全盛红颜子,应怜半死白头翁”,这不是最出名的句子,但却是最残酷的——红颜女子的未来,不免是白头老翁的今日;而白头老翁的往昔实,即是红颜女子的今时。
这种悲情从《白头翁》一直到《葬花吟》。人只要活着,几时才能摆脱这种悲情?无解。
8
深邃境界:岁月中皆过客
行宫
唐·元稹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洪迈在《容斋随笔》里说,“《行宫》一绝,语少意足,有无穷之味。”
行宫古旧,新发的花木照样媚人眼目,诗人想必惊讶于那濯濯的秾艳,宫花开得热闹,这份无声的热闹于是百倍的寂寞起来。红花映着白头,诗人没有写,却让人能感觉到阳光——有了阳光,那花如火如荼地开着,而那花畔宫女的白发,也愈发的刺眼了……
《行宫》展现的是“别人的世界”——那些白发宫女们的世界。元稹的世界与白发宫女们的世界在这样一首绝句里相遇。我愿意这样理解,它表达的是一种因为时间造成的哀感。这种哀感,比忧伤要轻缓,却是一种更为深邃的生命体验。
千年之后的今天,以现实生活的变化作为参照指标,我们的时间比元稹的时间,更快地流淌着,故而我们更容易遇到“别人的世界”。我们也更容易变成“白头宫女”,毫不自知地讲着某些人某些事。但能有人说说话,总是好的,那感觉像握着一杯青花盖碗里的花茶,摩挲着温润的瓷釉,手指已经知道,那曾经馥郁滚烫的茶汤,正在渐渐冷去……
9
旷达境界: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
宋·苏轼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
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
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
山头斜照却相迎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
也无风雨也无晴
“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一句话写尽了人生的历程和结果。
回头看一看自己过去所来的地方,穿林打叶,雨打风吹,那不是很萧瑟很凄凉吗?这实际上是指平生所经受的那些打击和苦难。苏轼说,我现在悠然自在地走我自己的路,走向我自己所追求的那个目的地,在我的心中,既没有风雨,也没有晴天。也就是,已经超脱于那风雨阴晴之上了。
有的人把打击和不幸看开了,对温暖和幸福却不能看开,那也不对。“也无风雨也无晴”的意思是,无论打击和不幸也好,无论是温暖和幸福也好,对我的心都没有干扰,都不能转移和改变我。风雨是外来的,我还是我;晴朗也是外来的,我也还是我。现在,他已经不只是通观,而且有了一种超然的旷观。
惟其如此,苏东坡在晚年才能够达到一种很高的修养,写出“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这样的句子来。《定风波》虽然只是一首小词,但是写出了极为丰富的对人生的体会。
10
通达境界:古今一付笑谈中
临江仙
明·杨慎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是一首咏史词。全词基调慷慨悲壮,意味无穷,令人读来荡气回肠,不由得在心头平添万千感慨。在苍凉悲壮的同时,这首词又营造出一种淡泊宁静的气氛,并且折射出高远的意境和深邃的人生哲理。
大江裹挟着浪花奔腾而去,英雄人物如流逝的江水消失得不见踪影。古往今来,世事变迁,即使是那些名垂千古的丰功伟绩也算不了什么,只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历史固然是一面镜子,但倘若没有丰富的人生体验,那面镜子只是形同虚设,最多也只是热闹好看而已。正因为杨慎的人生感受太多太深,他才能把这番人生哲理娓娓道来,令无数读者产生心有戚戚的感觉。
青山不老,任凭江水淘尽世间事,化作滔滔一片潮流,但总会在奔腾中沉淀下些许的永恒。与人生短暂相对的是自然宇宙的永恒存在,江水不息,青山常在。
(来源:诗词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