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女
陈安,字浩南,幼失怙。少聪慧,敏于学,工词翰,知黄老,母钟爱之。安弱冠及第,有里党陈江者谓其叔父擢拔故也,浩南以为实,深感之。陈江者,字天养,性恶劣,叔父职吏部举学,私行内向,尝谓其妇曰:“既为官,岂不得万贯家私耶?”
未几年,安生放州判,以轻舟,日行三十里,每日观风行水上,夹岸落英缤纷,颇怡然。其母以为放任,戒之,安对曰:“非子懈怠,其行三载,必藏身公务,不得私暇。”母以为然。既至,安果爱民重士,风骨铮然,不阿权势,民皆以为幸。
安生之所居者,昔之名士饮处,今而废园。安初赁,有客谓曰:“此屋久废,恐多狐。”安笑曰:“是何伤?吾惟好书,虽有狐,遇我亦不售矣。”客乃退。
安生好夜观书,每夜必备三烛,皆寸许,谓蜡尽时稍养目。仆以为常。
新园既整,安生抱书西厢,一烛初尽,忽闻户牖有太息声,曰,“正读绝妙处,何灭烛?”其音婉转,似妙龄女子。安生亦失笑,命仆续烛,仆皆豫豫。
又数日,安生读至书蠹,不觉嗤笑有声,隔邻女声忽问曰:“惟书生者,不知人心,不晓世故,不得经济,不通货物,皆书蠹也。生以书蠹笑他人,仿佛吴下阿蒙,辄敢高持布鼓,过我雷门,不亦异哉?”生大异,逐问之,不复有声。
生由是未敢狷狂。
又数日,生以日间倦乏,取焦尾拂之,音方出,则户牖下声亦起,闻之仿佛步履。生知女来,乃操“鹿鸣”,辄闻按拍之声,似极欢喜。生又以东钟韵并江阳韵相问。对曰,“生操琴而近道,何故又为歌?”安曰,“专为应拍。”女子羞而避。至此,生知女多才学,心有羡慕之意。
又数日,生于西壁下书“阁子玲珑近翠微,安床支臼未全非,屏开龟甲邀花伴,帘卷虾须放燕归。廿五条弦弹处涩,十三行字仿来肥,有时笑拾韩嫣弹,打起黄莺作对飞。”
明日,生索迹于壁下,无所得,生惆怅驻足。而闻女子声曰:“妾本狐女,蒙君下顾,妾实感怀。非妾弃君,妾多读相人书,君气清骨秀,非纨绔中人,只恐生不永年。”生大骇,谓曰:“吾上有老母,恐去无所养。”狐女曰,“既受君顾,妾安不为君思?妾已思得一法,君百日内勿近水泽,若依妾言,祸可自去。”生以为易,而怪女之惊诧。女知生意,乃曰:“妾之话语,君莫疏忽。若君罹祸,君母妾自当照料,若君避祸,三载之后,妾当亲奉枕席。”言迄,声即缈去,寻之不可见。
未几日,有村舍人报童子溺江,安飞驰去,则见童子横于野,乡人泣。安问何故溺,对曰悉水伯拖曳,又曰水伯多行祸。生怒,指水曰:“吾受命于此,自当奉养此间万民。汝今猖狂,伤损民命,吾当诛之。”言迄,即召乡勇州兵,并募集勇士,约之以三日。
至日,安生亲操舟楫先行,行至河中,忽起大浪,舟乃覆。至众人救护,生气机已绝,惟心口尚有余温。一女忽来,并奉丸药,生乃还。
当夜,生卧蹋间,见一白衣绝色女子蹁然而入,谓生曰:“君何置妾言不闻欤?此间并无河伯,实乃鲢精成怪,君可延请方士处之。妾延君命,实如饮鸩,三年之期,君当受人祸,君当深戒之。”
生受此语,诺诺应之。生欲留狐女,女绝而去。
又三年,安生以政绩入朝,值陈江叔父事发,安生因江言,尝许兄弟之论,以族论亦得大刑。生思当日狐女言,悔至无及。
刑前一日,上忽得梦,梦中异人言安生实无辜。既醒,颇以为异,乃赦之。
安生经此变故,遂决意去官,坚辞而还。
既至家,则庭除焕然,方知狐女持家已十数日。又数年,安生母殁,孝期至满,生与女皆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