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史鉴今 | 贺沛:从《易言》到《危言》  读郑观应《易言》札记(五)

知史鉴今 | 贺沛:从《易言》到《危言》 读郑观应《易言》札记(五)

華APP 日韩男星 2021-09-23 09:38:37 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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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易言》到《危言》

读郑观应《易言》札记(五)

作者:贺沛


郑观应全家福

郑氏的民族国家思想有着浓厚的民主主义色彩。他所强调的“国民”,事实上是对国家负责,既享有权利,又承担义务的个体,也就是今天所说的“公民”,而这种公民与国家的契约关系,在郑氏看来,才是近代国家的真正基础。如何构建这种新型的国家与人民关系?郑氏相信,首先应当赋予人民“营业、居住、言论各种自由权利,及迫之以纳税当兵的义务始……假令如此,是与国家主义日行日近,而与家族主义日行日远也”。

在富国与保民方面,郑氏虽鉴于中国御侮问题之严重,方言必须整顿海防,改革军制,但是他认为国家职责并不限于维持国防而已。在郑氏心目中,富国强兵乃互相为用之政策,而富强之最终目的乃在于“保民”。郑氏曰:“原夫经世之道,保民莫先于富国,保富莫要于强兵。”又曰:“非富无以保邦,非强并无以保富;相需为用,乃能相济有成焉。”

惟郑氏受西方影响,其所谓“保民”与传统之概念,略有不同。郑氏本人业商,对于商人极寄同情;其行文时,“保商”、“保民”二词,每互相换用,而同时郑氏对农工之福利,亦甚关心,其同情同不限于商人。此外则郑氏虽着重保民,而同时并倡言赖民力以图富强。其论军制之主张训练民兵,及其论工业化之主张积极鼓励私人企业,似皆超出传统经世学者之范围。

郑氏还指出:"欧洲各邦皆以通商为大经,以制造为本务。盖纳税于货,而寓兵于商也。" 在《易言》一书的《论商务》、《论开矿》、《论火车》、《论电报》、《论机器》、《论船政》等篇中,他详细地阐述了中国发展资本主义经济的重要性和具体办法,积极主张近代企业由商民自办,认为中国商政不兴,主要在于政府官员的巧取豪夺和官场腐败积习的干扰。郑氏不但深悉欧洲各国武力之强,对于各国之护商政策,尤为敬佩。《论商务》篇盛赞英国对商人之重视与鼓励,认为英国富强之“冠于欧洲”,端赖乎此:

原夫欧洲各邦以通商为大经,以制造为本务,盖纳税于货而寓兵于商也……查英国进口之货税,较出口倍重,而本国之船钞比他国稍廉,便商家而畅销路。惟岁核各商所盈之利,约八十分取一,略如中国户税。所赐商贾宝星,及其他表记,泐之用器,以为光荣。其岁入有常,三百磅以下不税。如有关于商务者,必使议政院官商议覆,务期妥协,而后施行。并设商务大臣专理其事,是以利权独擅,日臻富强。所有商埠要区,俱设公使领事,屯泊水师兵舶,以资护卫,而壮声威。遇有事端,恃为挟制,或请开口岸,或勒免厘捐,诛求无厌,必遂其大欲而后已。初英国在印度等处租地开埠,志在通商,其后观衅并吞,倚为外府,而富强遂冠于欧洲。

英国之护商政策如此,而中国则何如?中国与西洋各国订立条约时,进出口货税规定皆极低。“维时当事不知中国税额较之各国有轻至四五倍七八倍者,故立约如此也。”迨太平天国战事起后,政府为应急需,创立厘金之税,而战后仍继续征收。  “最旺之时,通计海内岁收不下二千万;今虽稍减,亦有一千五百万。”郑氏承认粤捻之所以得削平,惟厘金是赖,“商贾似贩运为生,若贼匪未靖,道路不通,销货必迟,故莫不情殷报效”。而战后田亩荒废,钱漕难收,各种善后自强设施,亦须倚靠厘捐:“军务虽平,而防营尚不可撤,田赋犹未复原;一切善后事宜,尚须布置,即制造轮船枪炮,悉赖厘金弥补,去之则半筹莫展,百事俱弛。”但居承平之日,厘金无论对洋商华商,皆究属不利,而对华商则摧残尤甚。“厘卡委员或办理不善,或因兵燹时设卡过多,洋人遂执洋货免厘之说以为要挟,显违条约,欲挠我国自主之权。”依据天津条约,洋商另交“半税”之后,即可免厘,而华商反未能享此优待。华商欲避厘,则必须向洋商买“税单”,托其庇障。海关之税虽“因此而旺”,然此同诡寄影射之不法行为也。《论税务》篇云:

咸丰八年十一月中西重订条约,始定洋货土货愿一次纳税,可免各口征收者,每百两征银二两五钱,给半税单为凭,无论运往何地,他子口不得再征;其无半税单者,逢关过卡,仍照例纳税抽厘。斯乃体恤洋商,恩施格外,较之华商,其获利厚矣。故华人之黠者,每每串通洋人,互相蒙蔽。有代华商领半税单而取费者,有代洋商用洋船装运洋药各货者,有代用护照包送无运照之土货者。诗张为幻,流弊滋多,洋税厘金,交受其困。




郑氏认为为顾全守法华商之利益起见,厘金应以裁撤为是。而同时则应提高输入品之关税,以保护华商。“华商之守分者,不能获利,多依附洋人而变为奸商,反不如裁撤厘金,倍增关税;其贩运别口者仍纳半税;则洋人无所借口,而华商不至向隅。”至于提高关税,则应特别注重进口税。郑氏“曾考泰西各国税额,大致以值百取二十或取四十为制,最多则有值百取百者,又有全不取税者,盖于轻重之中,各寓自便之计……今宜重订新章,仿照各国税则,加征进口之货,并重税烟酒鸦片虚费等物,以日召平允。又如珠玉锦缔珍玩,非民生日用饮食所必需,虽倍税加厘,无损于贫民,无伤于富室。且统计我国之所无者,则轻税以广来源,有者则重税以遏去路。权其轻重,卫我商民。倘虑率尔更易,龃龉必多,惟于期满换约之时,重定税则,据理力争,务使之就我范围而后已耳。”

郑氏虽极关心国内贸易之发展,唯对涉外之商务,特别注意,甚憾国人鲜有经营国际贸易之志,尤憾政府之未能尽提倡保护之责。郑氏认为华洋通商,既已成局,“既不能禁止通商,维有自理商务,核其出入,与之抗衡,以期互相抵兑而已”。《论商务》篇云:

中国出洋之货,以丝茶为最大宗。今印度等处皆植桑茶,所出与中国相仿,洋人悉往购办。故年来中土之货未能畅销,后或并此而失之,中国之利源不几竭乎?宜令地方官广劝农民于山谷间地遍种桑茶,勤加经理。其缫丝制茶之法,尤须刻意推求;如有胜于寻常者,优加奖赏。务使野无旷土,农不失时,则出数愈多,其价可减。酌为销售,用广招徕,将不特国课可增,而民财亦可阜矣。

郑氏认为中国商人应设法参加国际贸易,与西人竞争,而政府尤应予以扶掖,以期挽回利权。此即郑氏以后著《盛世危言》时所揭橥之“商战”之论,而《易言》中已有雏形。《论商务》篇云:“中国商民,株守故乡,乏于远志,求如洋人之设公司,集巨款,涉洋贸易者,迄今尚鲜其人。去款日多,来源日绌,窃虑他日民穷财竭,补救殊难。”至于海外之华侨,则多就地营生,对于中国与各国问之贸易,鲜能顾及;惟望日后由政府提倡,或能兼及此道耳:

今闽粤人之贾于星加坡、旧金山各处者不下八十万人,其中或住经二百余年,或隶入英美等籍。然皆奉大清之正朔,服本朝之冠裳足征声教覃敷,庞乎莫外矣。倘中朝亦简派领事人员,显示抚循,隐资控制,则华人有恃无恐,筹划愈工。举凡外洋之货,我华人则营运之;中土之货,我华人自经理之。扩其远图,擅其利薮,则洋人进口日见其衰,而华人出洋日征其盛,将富国裕民之效,可操券而得焉所虑者,志无洋人之坚贞,财逊洋人之丰厚,偶有盈绌,便思改图。惟赖在上者,扼其利权,神其鼓舞。凡中西可共之利,思何以筹之;中国自有之利,思何以扩之;西人独揽之利,思何以分之。扼此三端,则利权可复矣。

郑氏除对国际贸易特别向往外,因其个人职务关系,对于外国在华之轮船企业,亦特别注意。郑氏认为华商资本有限,难与外国航运公司竞争,须由政府设法挽回航权,华商始能发展轮船企业。长江巨利,外船航行尤应禁止之:

西人多财善贾,利之所在,必争趋之。若华人亦设公司,造商船,力与争雄,媚商减价,拼折资本,势必彼此亏绌,无裨大局。欲救其弊,须开其源。按公法例载,凡长江内河,如欧罗巴之来因河多拿江,尽人皆得开设船行,以其分属于各国也。美国之米西昔比江帆轮之利,土著擅之,以专属于一国也。他如巴西之阿麻沈江,虽发源于秘鲁,入巴西,支分派别,兼注依瓜朵耳国,委内瑞拉国,以贯注巴西数千里之遥。昔有客请立船行,而执政拒之,嗣因商旅萧条,爰除前禁,以广招徕,操纵之权仍自掌之,不以假人也。若夫中国之长江,西导岷峨,东注沧海,源远流长,如美国之米西昔比江,绝非巴西可比。今长江二千数百里有奇,洋船往来,实获厚利;喧宾夺主,殊抱杞忧。宜俟中西约满之时,更换旧约,另议新章,凡西人之长江轮船,一概给价收回。所有载货水脚因争载而递减者,酌复其旧,则西人罔敢异词。更于长江上下游,间日开行轮船,以报市价。如是则长江商船之利悉归中国独擅利权。当道其有意乎?为国为民,胥于是乎在矣。

按郑氏此文似乃作于1873年轮船招商局创立之前。嗣后郑氏于光绪初年作《船政篇》时,乃提及“往年中国特设轮船招商局,夺洋人之所恃,收中国之利权,洵为良策”。唯郑氏深知招商局与西商轮船公司竞争之冈难,其废除外人在华航权之主张,不但不因招商局之创立而改变,而似益趋坚定。

郑氏认为中国不但应发展商业以富国裕民,且应利用西洋技术以求生产及运输交通之改进。《论商务》篇不但力言宜鼓励华商国际贸易及收回航权,并建议发展华商纺织工业,俾与舶来品竞争:

中国东南各省多种棉花,西北广牧牲畜。若用机器,以制造洋布羽毛呢绒等物,则一夫可抵百夫之力,又省往返运费,其价较外洋倍贱,而获利倍丰。或疑用机器以代人工,恐攘小民之利,不知洋布呢羽,本出外洋,无碍民业。仿以行之,本以分彼之利权耳。

郑氏虽注意纺织工业,唯认为当时中国之急务乃发展矿业,盖以矿产为天地自然之大利,而煤铁尤为工业之本也。《论开矿》篇云:

夫五金之产,原以供世上之需。若弃之如遗,则在天为虚生此材,在人为弃货于地矣。居今日而策国家之富强,资民生之利赖,因地之利,取无尽而用不竭者,其惟开矿一事乎?查英国版图不及中国数省之地,顾能富甲天下,雄视六合者,盖格致之士能知五金之矿随处皆有;因地制宜,按法开采,不惜经费,不畏艰难,事则必底于成,物则各适乎用。制机器代人力以省工,建铁路资转运以省费,故能普美利于无穷也。

郑氏认为中国之矿藏富源,数千年来,大多为人忽视。“云南出铜,山西出铁,湖南江西出煤,齐鲁荆襄出铅,台湾出硝,此数处者,人皆知之。其实五金煤铁等矿各省各处皆有。特以地产之深浅,体质之纯杂,层次之厚薄,矿穴之狭宽,人不得而知之。今已知而开采者,大抵不过万分之一。即矿苗已露之处,又不知如何成色,且多封禁未开,其岩穴深藏,未经透露者,尚不知凡几。”郑氏爰建议“专请西国头等矿师,设法侦探;确有把握,或议以民采官收,或由部议刊给矿照,准民问具领开采,仿商民纳帖开行之例,取地中之所有,供人世之所无,计无有更便于此者”。


按郑氏认为中国提倡矿务,应由朝廷采取主动,“通饬各省地方官查验确实,设法招商”。同时郑氏并希望政府予商人以协助,甚至“派拨防营勇兵,一体开采,既可弥补巨款,启无尽之财源,又可弭息奸谋,消未来之隐患”。唯郑氏建议之着重点,乃在动员商力,由商人经营各矿。所云“或议以民采官收,或由部议刊给矿照,准民问具领开采,仿商民纳帖开行之例”,其意在此。各厂负责之“总办”,似应由商出身,须由其“躬亲确探,因地制宜,或专用西法,或专用中法,或参用中西,视其水口之远近,审其挖矿之井道,核其成本,筹其销场”。至于矿厂内部之管理,郑氏则认为应立一“永远遵行之法”:

该厂或按年季核计出矿售销实数,除提出成本利息及纳税开销之外,所赢余利,以十分之二归于厂主;十分之五匀分各执事,以抵薪金;十分之三给各矿夫,以充犒赏。每年将进支数目,张贴工厂,使外内共知共见,疑义毫无。庶几在厂诸人,均有后望,上下一气,无荒无怠。工勤弊绝,利薮斯开。

郑氏认为中国提倡矿务,应特别注重煤铁矿,与传统之政策不同。盖“中国民生之用,首在铜铅,盖因各省钞局鼓铸停炉,而奸民又往往私镕制钱,改铸器皿,以致钱源愈缺,日用不敷;其次则在金银;其次在煤铁。夫煤铁之矿,虽获利较他矿稍差,而不得不开者,实以非煤火不能化汽而动机,非精铁不能制器而利用。故泰西自煤铁矿开,而后以之制造枪炮则日益新奇,以之制造舟车则日益利便,以之制造耕织等器则日益精工。各邦遂渐臻富强。西人谓一国盛衰,可以所产各矿定之,诚不谬也”。

按郑氏之工业化方案,除发展矿业外,最注重建筑铁道及制造轮船。“夫水则资舟,陆则资车,此民生自然之利也。西人本此意而精求之,水则制火轮船,陆则制火车路,以便来往,以利转输,诚亘古未有之奇制也。”郑氏深知铁路之军事价值,认为中国若无铁路,则东北对俄,西南对英,皆无备战之可言:

尝闻德法构兵时,德所以胜法者,非德兵果精于法兵,亦借电信与火车之行军迅速耳。当两国未战之先,德提督向法使言曰:“如果欲战,我国可于十四日中在边境集军十万,粮械俱备。"后果克践其言,大获全胜。从前英俄交战,俄军辄败;彼时若铁路先成,则胜败尚难逆料。可知两国交战,总视何国能克期集兵速而且多者,即操胜算。若敌人压境而无铁路,非但兵不易集,粮不易征,未免部署仓皇,军情危急矣。

今俄国精于制造。如自彼国至中华地界筑成铁路,一旦用兵,不过半月可达。中国既无此路,则征兵调饷,动需岁月,未及齐集而敌已过境矣。英国若于印度筑铁路至云南边界,则行兵不过五日可到。兴言及此,曷胜悚惧?

然郑氏虽深明铁路之军事价值,而对其经济上之价值,则尤注重。盖铁路之益,遍及于商户与农民,诚富国裕民之要着也:

中国版图广大,苟非仿造火车铁路,则相距万里之遥,安能信息遽通,不违咫尺?大则转饷调军,有裨于国计;小则商贾贸易,有便于民生。而且邮传信息,不虑稽迟;警报征调,无虞舛误。况中土沃壤倍于欧洲,只为山险路遥,转运不便;而农民亦不知制器,因地之利以谋赢余,仅树艺五谷,供日用所需而已。使载物之器良便,而运物之价又廉,一切种植,立可以此之有余济彼之不足,而获利恒得倍蓰。数年之后,民间蓄积自饶,当不仅如古人所云,余三余一已也。即或旱干水溢,偶有偏灾,亦能接济运粮,借苏民困。昔美国西北之余山郡,地多濒海,旷邈无垠,当道于数年前开设火车铁路,近通东郡,遥接金山。由是百货流通,商贾辐辏,户口增至十有八万,有册可稽。此富庶之明效大验也。

郑氏认为中国兴建铁路,“当以京都为总汇,分支路以达各省。务使首尾相应,远近相通,或有碍于庐墓者,当迂回以避之,庶免滋生事端,阻挠大计。而于各州县偏旁之地,亦筑车路,多备马车以资转运往来,如轮船之有驳船,费虽多而利甚普。苟能举办,则水路有轮船,内地有铁路,有事则便于策应,无事则便于商民,利何如也。”至于建造铁路之费用难筹,郑氏则认为不妨“先择要道,小试其端,俾民习于见闻,知其利益,然后招商承办,逐次推广。今漕粮改行海运,较前已捷;而当事者虞海道不靖,欲复河运旧制。与其费巨款以复河运,何如移此款以开铁路之为愈也”。唯郑氏虽希望由政府供给一部分资本,而同时则认为以由“民问认造”为最宜。商民投资,其“官利”不妨由政府予以保证也:

官之与民,声气不通,每畏官之无信。如民间有认造火车路者,特免其捐输,并保其五厘出息;如官利不足,每年由该省地丁项下扣足,以昭大信,而广招徕。忆中国初议造轮船时,聚讼纷如,几于中止,幸当轴者毅然举办。故今商船炮舶,月盛日新。凡漕粮之转运,兵糈之征解,商旅之往来,货物之流通,无不轮船是赖。且海盗因以敛戢,洋面借以晏安。矧铁路之利倍于轮船者乎?倘亦力持其议,任谤任劳,事不难集。然需费甚巨,须仿西法自造,乃为善计,若购之西国则失利于先。惟自造而自用之,然后行止之权,自我而操,工费之需,不流于外。省之又省,精益求精,庶中国富强之转机,在此一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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