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万条转发，39万条留言，这是截至今日下午四时的数据，@深圳晚报昨日傍晚五时许发布的“独家快讯”，应可称之为该报新媒体史上最为轰动的一条消息，“著名歌手姚贝娜病重不治，天使去往天堂歌唱了”：“刚刚证实，著名青年歌手姚贝娜因乳腺癌复发，于2015年1月16日下午病逝于北京大学深圳医院。稍后我们将会陆续发布相关信息。在此，我们沉痛悼念姚贝娜携歌往生，并相信天堂没有病痛。贝娜一路走好。”

姚贝娜，凭借中国好声音而走红的80后女歌手，香消玉损之际，不过年方33岁。

天妒英才式的哀婉叹息，自@深圳晚报确认死讯以后，在社交媒体上掀起狂风暴雨，许多歌迷为她在朋友圈刷屏不止，许多粉丝为她在微博疯狂转发，即便是本不熟悉了解的围观者，也在听过歌曲之后禁不住悲伤揪心。

是啊，她还那么年轻，歌唱的那么好听，命运待她是多么不公。这是一位善良的好姑娘，死后将眼角膜捐献出去，深圳市委宣传部长王京生称赞说：“姚贝娜是在我们这个年轻城市成长起来的移民的后一代，她以自己不懈的努力和杰出的才华堀起于歌坛，她又像倏忽而逝的流星，发出夺目的光芒。她在临终前将自己的眼角膜捐献出来，把光明留给人间，她是这座城市的骄傲！”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昨晚的主色调该是悲恸与伤心，可是，在悲伤与感动蔓延成河之后，偏偏，又有令人意想不到的转折出现。

今日凌晨1点34分，拥有267万粉丝的@娱乐圈揭秘，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惊闻！《深圳晚报》记者为博头条，伪装成医护人员，进入北大医院太平间，对姚贝娜尸体进行惨无人道的拍摄！”

根据其所粘贴的朋友圈文字显示：“晚上六点，守在北大医院的太平间门口……看到三名伪装成姚晓明医生助手的深晚记者，进入太平间内……五分钟后，太平间内发生争吵，原来姚贝娜的家人并不知道有外人潜入，在知道对方伪装成医生助手偷拍之后，十分生气，华谊老总出面删除了相机里的照片，再后来，华谊方面把怒气……”

此语一出，众怒一片。

死者为大的语境，众所周知，是不可触犯的禁忌。何况，稍后，凌晨2时许，微博认证为“姚贝娜经纪人”的@博宁099，也抑制不住愤怒，在微博狂骂深圳晚报，等于侧面证实@娱乐圈揭秘所说并非空穴来风：“SZ晚报！！自己出来道歉！！要不然我把你们做的一件件龌蹉事，都给你们报出来！！！”“你们对得起姚贝娜捐献眼角膜吗？你们对得起她的爸爸妈妈吗？我希望所有有良知的人们都转起来！曝光他们的行为！！！”

形势陡然失控，愤怒取代了哀伤，温情脉脉的缅怀变成歇斯底里的质问；深圳晚报取代了姚贝娜，失去一位女歌手的泪水涟涟，转化为对一张新闻纸的满腔怒火。

今晨9时许，@释不归又有更新细节披露——是的，就是那位2014年在香港便溺事件中冲锋在前，事后又饱受争议的的微博活跃者——只见，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吐出：“记住这几个名字……跟着姚晓明进入太平间。华谊袁涛和家属以为是医生助理，就没在意，开始要手术时记者们拿出相机手机拍摄，家属和公司愣住立刻喝止，因此在里面发生争吵，记者大喊新闻自由，姚母在混乱中被推倒。袁涛勒令他们将相机里的照片删清，并将他们推了出来。”

“深夜向姚的好友查证，属实”“结合姚的经纪人和朋友微博，还微信问了认识其中一两个人，认为那篇爆料相对可信我才会转出来（除了他们不专业可能把死后手术的地方误称为太平间）”，来自@张嘉佳与@一毛不拔大师的转发，似乎也再度佐证@释不归所说无误。

但是，一向锱铢必较的@破破的桥，对此，还是有三个疑问盘旋心间：“1.记者拍摄前添加‘开始要手术时’的目的是什么？2.添加‘记者大喊新闻自由’的目的？3.添加‘姚母被推倒’情节的目的？最终效果是什么？”

截至今日傍晚，作为当事一方的深圳晚报，对于是否确有进入手术室偷拍，以及具体争执过程是怎样，并未出面作出说明，相关声音一直缺席，所以，压倒性的意见认为，偷拍确有其事，当事记者无耻。

《记者们在病房外，焦急地等待着她的死亡》，一篇经由微信公众号“中传人生活圈”转发的文章，在此情况下出现并刷爆朋友圈：“姚贝娜去世之前，病房外挤满了记者，他们在等，等她死…记者们都在焦灼，想以最快的速度把这条消息发回报社、网站、电视台，然后把这条新闻传播到所有人面前……甚至，我猜想，他们或许在医生宣布姚贝娜死讯之前就已经写好了稿子，只等ICU的病房门打开，他们就会按下那个让他们等了许久的回车键。”

原本不过是媒体圈的常态操作，2013年南非黑人领袖曼德拉去世，许多媒体之所以能第一时间推出专题，无非就是根据此前信息，对其死期有了大致预估。但是，因为有了手术室偷拍传闻的铺垫，以及极富感染力的文字和事例，这篇原出自寂寂无闻的微信公众号“掀起你的头盖骨”的文章，还是一上午就斩获了过10万的阅读数，并且还在持续攀升中。

文中，身为“东北某高校新闻专业研究生”的作者，提到了那个新闻学子耳熟能详的案例，摄影作品《饥饿的苏丹》（图上秃鹫正虎视眈眈等着猎食跪倒在地即将饿毙的女童）1994年获普利策新闻奖所引争议：“新闻记者可不就是秃鹫么，一只只盯着普罗大众苦难的、欢乐的、生老病死的掠食者。在新闻成为商品的时代，素材、故事是记者的追求，一颗有关怀的心却被流放了。有哪位记者放下相机，去安慰一下痛失爱女的老人么？”

事后，根据朋友圈流传的文字截图，“中青政刘津老师”有转述该学生解释：“他说，‘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完全处于情绪激动之中，记者是不是在等候死亡，我写的确是主观的”。对于将原题“姚贝娜走了，记者还未散去”改成“记者们在病房外，焦急地等待着她的死亡”，这位学生也表达了不满，“其公号已被各种批评淹没。本来是一篇随性之作，传扬到如此地步也大出他意料。”

没错，如潮的批评之中，也是出自“华中科技大学新闻学院研究生”之手的针锋相对，这位微博名为@ParkerChao的研究生，从标题开始便是锋芒毕露，“掀起你的头盖骨：专业没学好，就不要出来丢人了”：“也不知道这为头盖骨同学在哪里学新闻，他的这些高论他的教业务课的老师知不知道。在一些可以预见的新闻事件有结果之前写好稿子，这位同学，你没有听说过通稿么……对于一些公众人物的死亡，提前写好稿子就是等她死？那是不是说，为美国总统所储备的美国副总统的最大作用就是一旦国家失去元首，能够马上顶替支持国家机器的运转。所以副总统就一定是冷血无情的？”

该文经由微信公众号“仟言万语”等取得授权转发之后，对“掀起你的头盖骨”的质疑起到了一定对冲，也给媒体从业者，带来了一丝可堪告慰的回暖信心。

一码归一码，围绕姚贝娜之死所涉争议，其核心命题并不复杂。指责媒体窥伺死亡发生，这于情于理都不妥当，但是，又因搅和了偷拍传闻，命题在无形中被偷换为以偷拍来佐证采访冷血，这未免给人故意搅混水之感。当然说到底，潜入手术室偷拍的事实传闻，若正是如经纪人、@娱乐圈揭秘、@释不归等人所说，确凿无疑有过发生，那么深圳晚报理应予以说明和致歉，因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属逾越行业底线的无良之举。

姚贝娜有两次死亡，一次是肉体生命在现实中的结束，一次是其影响力在社交媒体的终结。这是一次彻头彻尾发酵于社交媒体，也流变于社交媒体的全民大争论，起于凌晨的争议，不仅令各路有着采编周期的市场化媒体措手不及，即便是今日午后的五大门户，也只有网易首页有《姚贝娜捐角膜致受助者重见光明》等与核心命题毫不相关的只言片语。

正如新媒体学者魏武挥所说，“每一次突发事件都是纸媒的一声丧钟”，最为尴尬的无疑是深圳晚报，因为，就在今晨白纸黑字出摊的报纸上，他们还以11个版为姚贝娜送行。

头版是一张年轻女歌手笑靥如花的黑白照——《光明重生》，以第二版社论《向人道主义的伟大歌者姚贝娜致敬》领衔，缅怀的文字从头版密密麻麻不间断地延续到第11版，的确是可称之为大手笔的策划：《把光明留给人间，她是深圳的骄傲》、《辞世7小时后眼角膜移植给第一位受益人》、《各地歌迷守候深圳送贝娜最后一程》、《姚贝娜的最后一周》、《姚贝娜：我的心就是火，燃烧在每一首我唱的歌》、《联合发起成立“姚贝娜光明基金”的倡议》、《我们都会记住贝娜》。

@深圳晚报今日还是继续更新，却一字未提网上的如潮争议，这与白纸黑字的报纸对比鲜明的一幕，看上去像是一场隐喻深刻的反讽。

(注：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文编辑：张杨 编辑邮箱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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