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死亡
死亡和死亡焦虑
作者/廖夏天
我仍然记得七岁那年我坐在我爸爸的膝头,哭着问他死了怎么办,死了疼不疼,我怕死。我爸笑了。他跟我说人都会死。你不要害怕,死了不疼,也不会有感觉了。就和睡觉一样。
17年后的今天,我刚刚用一夜未眠和自己达成和解,(也许是暂时)放下了差一点侵蚀我的生活的死亡焦虑。
这件事情最初的trigger(触发,编者注)大概是几个月前,我看到了电影《Arrival》的预告片,然后读了特德蒋的《你一生的故事》。这本小说彻底改变了我对于时间的认识。我曾经无数次想过的时间与空间,宇宙的边界,看过的文章读过的书,在看完这篇小说之后在我脑子里搅成了一团。
所以宇宙是没有边界的?无数个平行宇宙?庞家莱重现?!苏格拉底没有回来告诉我们死亡究竟是什么;宗教;天堂;轮回;梦境;睡眠;现实;时间;状态;意志;生命;繁衍;你能想到的和人的意志,和人的生命,和宇宙有关系的词,在这几个月里在我脑中变成一锅乱炖,时不时还化成一阵浑身战栗,在我完全猝不及防的时候打击我,让我彻底失去功能几秒钟,几分钟,或者几小时,几天。
总而言之,我被时间太短,而我的时间的尽头一定是死亡的这个早就说好的既定事实,打击的无力还手。
疯狂的是,这个念头在我决定放弃焦虑,活在当下的时候被一件事情无限放大成了一场灾难。
我五岁半那年,我妈妈拉我去学了电子琴。她抱着让我成为一个有音乐素养的人的目的,让我拖拖拉拉放羊般地学了四五年,没有考六级,就放弃了。事实证明我妈的想法非常英明:我对音乐的无限喜爱正是从我听到自己演奏出的音乐开始的,而我的懒惰战胜了我对音乐的爱,让我终究无法成为一个以音乐为生的人。
在我放弃练琴的十四年后,我终于鼓起勇气决定重新开始。我买了一架二手电子钢琴,买了入门级的钢琴谱。我希望自己能够在有限的人生里完成我喜爱的东西。我希望自己有能力演奏我喜爱的音乐(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Tori Amos的脑残粉),希望我能更好地理解好的音乐。
然而从我开始重新练琴的一瞬间,我就意识到自己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键盘白痴:我可以十分钟熟练掌握从未接触过钢琴的人需要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才能勉强熟悉的练习曲;我依然能靠耳听就能勉强演奏出我听到的旋律;我依然能够很快视奏出一份简单的曲谱,还能认出大量的表情符号;我的手指甚至记得必要的手型。每天两小时连续十天后,我就又变成了那个四年级时的自己。
我觉得自己被时间欺骗了。十岁和二十四岁之间的十四年,在我手下的琴键上被碾成了空气。
我开始疯狂地回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我发现从十八岁之后到今天仿佛弹指一瞬间,我仍然记得我一个人背着大包走进北航校门的那一刻是什么样子的,我穿着什么衣服,那天天气如何,我又遇到了谁。事情好像发生在昨天。而我竟然都不记得昨天的午饭吃了什么。而十岁之前的记忆则模糊不清,谁也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瞬间我已经二十几岁。
我被时间欺骗了,下一个眨眼的瞬间,未知的,黑暗的死亡,即将带我进入她温柔的永恒。
想到的这一瞬间,我从头顶到脚尖都瞬间结了冰。
于是我彻底崩溃了。
这一个月里,时间两个字几乎一定可以让我想到死亡。我觉得每一天过得飞快,时间像永远都抓不住的空气,我的灵魂眼睁睁地看着我自己在时间里快速前行,希望美好的瞬间可以停止却无能为力。我被时间带着不停前进,而我只能失去控制,看着自己快速滑向未知。
我不知道读到这篇东西的人,有没有过同感,而这一切是不是也让你觉得如此可怕。
而就在我的这些感知和情绪让我彻底陷入低效率、混沌和焦虑之后,我开始意识到有些生活中的小事起了变化。比如我因为焦虑而迟迟不肯到来的大姨妈,比如我因为焦虑而无法好好完成只能拖延的工作,比如我无法入睡,第二天只能精力疲惫,对待周围的人极不耐烦,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份焦虑到了彻底将我玩弄在手心的程度,宣告了我的生命完全不需要死亡就可以被琐碎杂事折磨到如坐针毡。
这种情绪断断续续持续到今天。我在电话里朝着急不可耐向我询问的老妈大吼一通。我再三确认自己还没有来大姨妈不是因为怀孕(那些结果惊人一致的验孕棒反复向我声明你的大姨妈就在前方不远处带着痛经等着你)。我极不耐烦地和朋友到处找了四家餐厅才终于吃上了饭。我想看的电影怎么都无法下载也不能租借,只能15块钱买下来,而我没有买(其实我看过了……)。我连着看了两部喜剧片,然后在片子结束的一瞬间,我又想到了我可能一眨眼的功夫就要死掉了。
而这一瞬间我希望自己下一秒就可以死掉了。
我开始在网上联络心理医生。我谷歌了“how to deal with death anxiety”,我开始在知乎上拼命寻找答案。我开始发朋友圈发照片发自拍表决心自己要好好生活,然而却无法入睡。
最后想到了我最近经常想到的一些想法。
我时常觉得自己很开心。我很想念我的父母。我想念我唯一在世的姥姥,她因为阿茨海默症,已经不记得我很多年,正在养老院苟延残喘,而我已经大半年没有见过她,我很希望可以见到她最后一面。我非常非常的爱我的男朋友,至少现在,我愿意把我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人生交给他,和他一起度过。我爱我的朋友们,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共度美好时光,交流心中所想。我爱我的猫咪,即使他们只是动物,寿命比我短,终将在我生命的鼎盛年华离我而去,然而他们爱我,用一种我无法了解的方式和我心意相通。我的人生还有无限的可能性,我很好奇,我有太多的地方没去,太多的东西没有尝试过,太多的美食没有吃,还没有练出马甲线和天鹅颈。我还想要成为一个杰出的专业人士,在我喜欢的领域发光发热。
这些东西听起来太美好,太虚无,然而这些我爱的人是实实在在的在我身边,我想要的未来是我可以努力争取有机会获得的。希望命运给我好运,给我争取的机会啊。
我怕死,是因为我有在乎的人,有欲望,有未尽之事,有大好年华,而我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意识到了生命的可贵,青春的美好,为我正在挥霍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而感到沮丧。
当我垂垂老矣,皮肤松弛,满腹脂肪,我爱的人离我而去,我的事业已经有人接替。想象不出来有什么理由,不让死亡送我入睡。
想到这里,我和我身旁睡成了一头小猪的男朋友表了个白。他非常感动,然后昏睡了过去。
而我则突然感到一阵释然。我强迫自己精力集中地面对了死亡,而我,觉得自己可能开始接受它的必将到来了。我认识到我的手中的时间其实并不是太短。我有机会经历很多事情,做好很多事情,让自己不留遗憾地睡去。毕竟我被赋予了生命这样神奇的存在,就是为了好好感受的不是吗?
这大概就是为什么我要宣布要早睡早起不再熬夜,放弃我热爱的高盐高辣食物,好好锻炼,好好爱惜自己的生命。因为我想要一个健康充实的人生,好有能力让自己不留遗憾。
你们不会再在这么晚,看到我写这么长的文章,讲述自己如何度过了人生第一次认真来袭的死亡焦虑。
这意味着如果这份比死亡还要折磨人的焦虑再来光顾,我可能会选择在白天写那篇文章了。(笑)
本文摘自 知乎
一条道走得久了,常常会忘了方向。或者只是被路旁的美景所吸引,驻足不前;或者是被岔道弄拐了,找不到一开始的路;更多的时候,是走得太久了,忘了上路的初始目的,陷入迷茫与困顿之中。
上了佛法这条道儿,最初始的目的是什么呢?
于我来说,是为了了脱生死,摆脱那种与生俱来的死亡焦虑感。
对死亡的焦虑感,透显出的是我们本有的佛性的存在,我们在三界六道中流浪得太久了,苦空无常的生存现状让我们疲惫不堪,那种对常乐我净的本有故乡的记忆就会在特殊的境缘下略略苏醒。
这种苏醒经常出现在我们探求这个世界真实性的那么一段时期,也就是建立三观的青少年时期。可惜的是,接踵而至的欲望炽盛期,很快便将这点点苏醒感排挤走了。就像文中的男友一样,“非常感动,然后昏睡了过去。”或者像作者一样“开始接受它的必将到来了”。
“开始接受它的必将到来了”——这其实是大多数人解决死亡焦虑的唯一办法。就像尼采曾经说过的:“奴隶们无法打破锁链,就开始把玩锁链”(大意如此,谁有准确原文,请提供给我)
之所以从“知乎”上摘这篇文章,是被作者真实的心态记录和精美的文字技巧所吸引,还有一个原因是,这里面没有一点点宗教氛围,而这种感觉更容易真实地唤醒我们曾经的死亡焦虑感,也更容易让我们重新校正自己在佛法这条路上的座标与方向。
好吧,其实只是校正我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