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 得 打 开 这 台 收 音 机 ↑
话筒前的动物
心理学者武志红有一句话我十分认同:人不可能在自己的一元世界里获得人性的圆满与成熟,唯有在人与人的关系里展开你的动力,在污浊与明亮里淬炼你的心,才能真正寻找到你自己。
我和哥哥已经准确地知道父亲得的是“躁郁症”——在躁狂和抑郁之间规律切换。每当春天来临,我会告诉二哥——该给父亲吃药了。
工作以后,我开始系统学习心理学、考证、参加各种培训,下决心揭开父亲患病之谜。
我开始梳理家族史:爷爷早逝或过早离开奶奶,父亲 7 岁时发现自己找不着他的父亲了。
他在孤独里成长,20 岁出头时神奇地凭借夜校学习的那一点点文化和精湛的农活技艺,赢得了社员的信任,当上了生产队长,却在文革前期的“四清运动”里受了刺激,未能调节好自己,落下了精神病。
我的身心对父亲的无意识关注更加超乎想象——早年我越是排斥父亲,却越在一些身心特征和行为特征上下意识地跟随父亲,比如干瘦、比如习惯性焦虑,再比如视金钱如粪土。
最恨的往往是最爱的。
我在用恨表达我对你的爱。
但这些领悟,可能迟到了一些。
前几年,我去广东探望在二哥家的父亲。一天晚上,我和侄儿侄女相聚在灯火辉煌的广州某饭店,宴席间,侄儿突然说:叔叔像我们家人了,以前都不像。
我瞬间呆立:我一直在排斥做父亲的儿子,努力避免自己在身心层次上和他接近,现在,峰回路转,一切松弛下来后,我却从内心深处拥抱父亲了。
父亲,我告诉您一件事,我相信您心灵深处是可以理解的:
有一个中国女孩叫做刘可乐,她得的是和您一样的病——躁郁症,也叫双相情感障碍。
和您不同的是,她生活的时代不同,她的家庭也很不同——父母亲都是高知,知道躁郁症和抑郁症一样普遍,知道许多疾病都像宇宙黑洞一般成谜,未必和遗传有关,也知道中国的发病率和美国并没有差异。她父母给了她良好的教育、陪伴和心理支持——
有一天,她上了电视节目《奇葩说》,一席讲毕,被高晓松先生评为《奇葩说》史上最好的演说。
我关注她的微博,看到她有一篇文章叫做《希望你的心,不会和购物车一样空》。
文章记叙她“1 元出租自己 1 次”的交流活动,有点奇葩,有点好笑,却充满了对人生的探索和人性的温暖真诚。
父亲,我突然想,如果有来生,如果您成为了我的孩子,如果您还得了躁郁症,我会给您刘可乐父母般的支持。
让您觉得,人生无论如何艰难辛苦,肯定是有乐趣的;
让您知道,即使抱病在身,亦可读书写作讲学,光彩照人;
让您知道,不管做医生做律师还是做心理学者或普通百姓,我们都可以成为善良、正直的人,赢得别人的尊重;
让您知道,我们真的是一家人。
父亲,昨天晚上我做梦了。
梦见冬日暖阳里,我在河田中学外的田野里练习散打,脚下是秋收后休闲的农田,一些稻草散落田间,正在沉睡,散发出腐朽的味道。
边上,是刚刚冒出来的新绿,毛茸茸的,稚气而蓬勃。
梦醒来,我一动不动,努力体验那梦境的深刻含义。夕阳、腐朽和新绿,想来就是生命的轮回吧。
半年前,我去广东探视您,临别了,您第一次从二楼招手向我致意,我没有觉得异常。
前些天,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牙齿酸软,右侧尤甚,甚至走路时右脚痛得几乎迈不动了,我干脆在律所的楼下驻停,感受酸痛,看着黄叶飘落,但任凭仔细侧耳聆听,也未能翻译大自然的神秘启示。
直到哀乐奏响,我匍匐于地,方才顿悟——您也是大自然的孩子。
而我,您的儿子,的的确确是您最喜爱的小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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