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多年过去了,杨澜依然记得她在1990年应聘《正大综艺》主持人的情景,那是改革开放后,中央电视台第一次在社会上招聘主持人。当时,栏目组希望找一位纯情、善解人意、依傍在男主持人旁做好附助角色的女主持人,在现场选拔轮到杨澜做自我介绍时,她说:“为什么电视上的女主持人总是处于辅助地位?为什么她的必要条件是清纯、可爱,而不是具备独立的见解与观点呢?”杨澜的问题让负责招聘的制片人对她留下了深刻印象:“这个女孩子很知性、有个性。”就这样,杨澜从北京外国语学院毕业后成为主持人,一生的轨迹从此改变。
遗憾的是,虽然杨澜如今已经成长为成熟干练的杰出女性,但她在1990年提出的问题,依然没有被当下社会很好地解答。杨澜也依然继续着自己的追问,“为什么招聘广告总是要求女性多大年纪,面容姣好?为什么遇到成功女性,人们总是会问‘你是如何平衡事业与家庭的?’而成功男性就不会遇到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大龄女人没有结婚被称为‘剩女’,而大龄男人未婚则被称为钻石王老五?”……
不同的是,现在的杨澜已经具备了更大的能力,可以把回荡在个人脑海中的疑问推及天下,为天下女人激发广泛的回音,寻求切实的改善。由此,她创办了“天下女人国际论坛”,今年论坛的主题为“包容的社会,真正的伙伴”,将于4月1日至3日在北京举行。
本次“天下女人国际论坛”的目的并非要讨伐天下男人,杨澜说:“女性的敌人不是男性,而是压迫女性的观念和制度。女性解放的历史,并不等同于男性与女性之间的战争,而是共同反对性别歧视的历史,性别平等是男人与女人与生俱来的权利。当一个日趋包容的社会重议性别平等,重新认知我们身边的异性伙伴,是女性与男性需要合力完成的命题。”
也因此,今年的论坛,杨澜特意邀请了诸多男性和女性嘉宾共同参加。届时,澳大利亚前总理陆克文、英国驻华大使吴百纳、北京大学经济学院院长孙祁祥、SOHO中国董事长和首席执行官潘石屹和张欣夫妇、联想集团董事长杨元庆、北极光创投创始人董事总经理邓锋等嘉宾都将出席论坛,共议“伙伴关系”议题。
■男女平等不是让女人去玩一遍男人的游戏
杨澜透露,在本届论坛上,一个很切合实际的提议就是“男女共休产假”,这个看似有点“个人化”的问题,背后却牵系着男女平等的观念,杨澜解释道:“国际经验证明,单方面延长女性产假,反而让企业招聘女性时有更多顾虑,如果男人不休产假,那一个企业雇一个女性的成本就升高了,所以,我们会呼吁公共政策在休产假方面鼓励男性也要休产假。在中国的很多家庭当中都有一个缺位的父亲和一个焦虑的母亲。为什么这样?这就是双重的偏见在男性和女性身上不公平的对待。男女共同休产假,让爸爸也有更多育儿责任与乐趣,真正的人生伴侣是双方都更好地平衡事业与家庭,如果在家庭、职场上双方都可以共同分担责任与义务,这样在孩子的成长中,父亲不必缺位,母亲也不必焦虑。”
据悉,“天下女人国际论坛”将联合战略合作伙伴发出共同倡议,希望更多的企业能够给女性更多的晋升机会,让男女共休产假,给予母婴哺育空间……杨澜说:“外界的观念是,如果女人不先做到相夫教子,就没有发展事业的权利,相比之下,男性精英几乎很少被要求平衡事业和家庭,这不公平,家庭的砝码不能只加在女人一边。给予女性更多的支持、更好的环境,我觉得这是社会可以共同推动的事情。”
为女性权益呼吁,难免会被冠上“女权主义者”的帽子,杨澜是否喜欢这个“头衔”?杨澜说:“这个‘权’是权利,还是权力?如果是指女人应该享有与男性平等的机会和权利,那么我就是女权主义者,如果是指用对立的态度向男性夺取‘权力’,忽略男女性别差异,我就不能认同。毕竟,我们挑战的是性别歧视的偏见,而不是男性本身。”
在工作中,如果自己遇到性别歧视,杨澜说自己不会姑息,她一定会发出自己的声音:“我觉得女性可以重新去定义‘力量’这个词,‘她力量’不是所谓的我能够“控制”多少人,而是你能够“成就”多少人。所以,我们并不是要再去玩一遍男人的游戏,而是想重新去界定这个游戏的规则。‘她力量’是一种尚未充分释放出来的生产力,是世界可持续发展的保障。性别平等,就是社会道义和文明的进步。”
■“干得好重要,还是嫁得好重要?”这是个伪命题
中国年轻女性群体中有一种迷茫情绪:“到底是干得好重要,还是嫁得好重要?”对此,杨澜觉得这是一个伪命题,“为什么你需要让自己做这道选择题?干得好,是安全与独立,嫁得好是幸福感。二者兼顾不仅是女性的梦想,也是男性的追求。问题往往出在,你向‘嫁得好’要独立与安全,向‘干得好’要幸福感,结果可能都会失望。”
杨澜认为只要女性在人格上是独立的,那么无论是女总统还是家庭主妇,同样值得尊重,“有一天,我听到资中筠女士说,在她们年轻的时代,如果有一个富家子弟跟她说‘我们家很有钱,你不用干活了,我养你。’她一定是把它作为极大的侮辱,但是今天很多女性自觉或者不自觉希望地有一个男人跟她说:‘我养你吧’。我个人认为家庭主妇就算没有独立的收入,也可以有独立的人格,而很多女性即使有独立的收入,她在精神上也是依附的,或者说她总是要去讨好或者满足别人对她的预期,而不是很自由的活出自己想要的风格。”
虽然杨澜是独生女,但她感谢父母没有对她娇生惯养,“我干很多家务活,洗床单、换煤气罐,礼拜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拖地板,还要把清洁我们与邻居家之间的公共区域,这是我每个星期都做的事情,而且成为了自然而然应该做的事情。”
这种教育显然让杨澜受益匪浅:“女人不管是女儿、姐妹、妻子、母亲,首先是她自己。没有独立的自我,无人能给她自由;没有完整的自我,无人能使她完整。从小被教导如何乖,讨人喜欢,即使学会了一技之长,但在心理上依附于他人,终究是会失落的。在寻找幸福的道路上,最可靠的办法是找到自己,忠实于内心,无论你是男人还是女人。”
虽然曾经采访了很多女性楷模,但杨澜说自己的偶像是她的外婆:“外婆1911年出生于浙江绍兴。幼年时,按照旧传统,女人必须缠足,为了防止孩子扯掉裹脚布,外婆的母亲甚至用针线把布条和脚上的皮肉缝在一起,因为疼痛,外婆彻夜哀号,终于让有了一些新观念的外婆的父亲无法忍受了。他说:‘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大城市的女孩不再缠足,我看就算了吧。’就这样,外婆有了一双半大不小的‘解放脚’。而就是这双半大不小的解放脚,让她能够在17岁那年,为了逃离包办婚姻,半夜出逃,一路东躲西藏,风餐露宿,终于来到上海,进入一家手帕工厂做起缝纫工,后来创立家庭作坊,她坚持女孩要读书,所以把我母亲送到了大学……回头想来,一位不识几个大字的乡下女孩,要有怎样的决绝,才能克服恐惧,向一个未知世界迈出自主的脚步?我觉得那是生命对自由的渴望。对于当年17岁的这位女孩,我充满了敬意,我觉得她的勇气、独立、追求自由是她自己都没有充分认识到的价值所在,我从她的人生经历中获得了幸福的力量。”
■没有人可以单打独斗,男女平等并非意味着男女对立
杨澜目前正在为论坛写演讲稿,有一个段落的题目就是“亲爱的,来帮帮我”,“在现今社会,没有人可以单打独斗,男女平等并非意味着男女对立、势如水火,而是基于公共政策、企业文化、家庭人生三个层面的相互协作,这中间恰恰需要有示弱或者是求救。一个人是做不了那么多事情的,所以应该跟自己亲爱的人说:‘亲爱的来搭把手’、‘亲爱的我做不来了,来帮我一下’”
在生活中,杨澜的伙伴当然是自己的先生吴征,“像我这样一个经常出差,身不由己的职场女性,如果没有先生的充分理解和支持,那就没有办法坚持。设想如果我要出差,总是觉得很愧疚。或者如果先生总是给我脸色看,那我肯定不能全身心地投入,所以,我特别感谢先生,二十年如一日地尊重我的理想与追求。”
对于曾经一度流行的“撒娇女人最好命”的说法,杨澜笑说撒娇与“男女平等”并不矛盾,“我也撒娇啊,我还跟自己的孩子撒娇呢,我不是要做一个铁肩担道义的、很无趣的女人,我认为女人可以非常有趣,我们可以有非常有趣的人生,绝不是造作的也不是故作强硬的。”
很多女人说过“下辈子一定做个男人”,杨澜坦承自己小时候也有过这种想法,但是做了母亲后,觉得做女人真好,“我下辈子还想做女人,我认为女性比男性对生命的理解更直接,这种感觉特别美好和幸福。最明显的就是生孩子都很痛,但是痛过了之后,你拥有了一种跟孩子的生命最直接的联系。女人就是这样,我们的生命中伴随痛苦,但这又何尝不是我们的一种财富和幸福所在。”
■幸福不是一次行为,是一种习惯
作为成功典范,杨澜常被问及如何提高幸福力,杨澜表示,一个有效办法就是聊天:“美国斯坦福大学有一个调查发现,女人的平均寿命会比男人多5~10年,无论是贫困还是富庶的地区。这与女人喜欢在一起聊天有关,因为从聆听别人到自己被聆听、被接纳,是对人的身心的一种抚慰、抒发。我觉得我们‘天下女人社区’就是一个大的聊天室,从自己的腰围聊到孩子,我们什么都在聊,这个过程很有意思,所以女性论坛要继续做下去,这是我们生物进化的一个重要载体。”
杨澜认为女性应该学会不被情绪所击败,“幸福力不是让人成天像打了鸡血似的,那样反而挺病态的。幸福并不意味着一直快乐、永远快乐,幸福是说你可以自由地做自己,同时能够与自己的烦恼相处的一种状态,而不是说全然没有烦恼。这其中有很多平衡的方法,比如我会听听音乐,看看书,跟孩子们出去旅行,做做spa,逛街买买东西,买花回来插插花,跟闺蜜聊聊天、喝喝茶,这些都可以让自己的心理状态处于一种可调式的范围内,别把自己的这根弦太紧绷了。幸福不是一次行为,而是一种习惯,而习惯是可以养成的。一个人的幸福力的觉醒是从对自身的了解开始的,最终也是我们自己塑造了自己的幸福。”
因为女儿上高中,儿子已经读大学,杨澜觉得自己突然轻松了很多,“人们说当你的孩子独立以后,女性也会迎来第二个青春,我现在有点青春的感觉,现在有了更多可以支配的时间,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天下女人社区线上线下都做得更好,能够帮助更多的人。”
■不喜欢“讨人喜欢”,做自己最重要
处于“青春期”的杨澜和儿女们相处起来也像朋友一样亲密,“我喜欢和孩子们学习流行语言,从孩子身上寻找年轻时的自己,陪他们一起度过不自知的青春期,女儿15岁时知道自己不能长胖,我就说:‘你一点都不胖啊,你在这个年龄段,这个样子是很健康的,不要强烈的认为自己的外形应该符合某一种标准,你健康自然就好。’别的家长总是看到别的孩子的好,但是我每次都夸自己孩子:‘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太好了!’反而是孩子会说自己哪点还不够好,那我就说,这样不完美的搭配很好,要面面俱到就没意思了,还是要留点自己的个性。在我的中学时代,我父母说我一定要考上大学。但是今天,我就可以跟我的孩子非常平等地交流: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呀、什么样的男孩子不靠谱呀。我觉得这是我比我妈先进的地方。”
虽然与别的母亲相比,杨澜陪伴孩子的时间似乎少了些,但是,她并不遗憾,“我的孩子虽然有一个不会做饭的妈妈,但是他们有了一个见多识广、总是兴致勃勃的妈妈,一个享受着自己工作和生活的妈妈。我觉得这很重要,这总比让他们有一个整天唉声叹气的妈妈要强。我带给他们不同的见闻、带他们去旅行的地方,包括传递我对工作的热爱与兴趣,这些都是会给他们带来正面影响的。”
在自己家庭里,杨澜如何对于一儿一女进行“男女平等”教育?杨澜说自己在教育上没有区别,对他们都是一样的要求,“我要让他们知道,你并不需要去迎合任何人。很多人在小女孩成长的过程中会说:‘你要乖,你要讨人喜欢’,以至于小女孩从小就要看着别人的脸色决定自己的言行,这是对个性多大的压抑啊。‘讨人喜欢’这个词我就很不喜欢。我特别希望女性去发现自己的生命的状态,做自己爱做的事情,嫁自己爱的人,在她们的成长过程中,不用顾忌任何外在的评判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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