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骏和他眼中的女子本色

宫崎骏和他眼中的女子本色

利维坦 日韩男星 2016-10-30 08:57:38 624

利维坦按:一部影片对人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正如文章的作者在第一次观看了宫崎骏《风之谷》时所带来的感受:只有当他成年之后,才会梳理出宫崎骏影片中的女性角色和他自身的关系以及对其造成的持久影响。


另外,“虚实之关联,即以空白显实有也。”作为中国传统绘画技法的“留白”,虽然是针对静态平面绘画作品的观念,但就其烘托意境、营造氛围的作用来说,似乎和宫崎骏的ma有异曲同工之妙。



文/Gabrielle Bellot

译/果然多多

校对/Cordelia

原文/www.theatlantic.com/entertainment/archive/2016/10/hayao-miyazaki-and-the-art-of-being-a-woman/503978/


宫崎骏是世界闻名的日本动画家和导演,他所创造的女主人公往往跳出对女性的偏见——她们向我展现了如何悦纳自我,拥抱真实的自己。


娜乌西卡公主,出自宫崎骏1984年的电影《风之谷》


“那时我想拍一部电影,”2012年,日本动画导演宫崎骏告诉罗杰·艾伯特(Roger Ebert)说,“特别是为我朋友们的女儿拍一部电影。”这位著名电影制作人所指的电影就是《千与千寻》。这是他的一部代表作,讲述了一个小女孩发现自己在一家女巫开的魔法澡堂为女巫汤婆婆打工的故事。但他这句话用来描述他拍的其他电影也是同样适用的。宫崎骏创作了很多此类电影,着重表现了他对何为女性这一复杂问题的深刻理解。就这方面而言,可能其他在世的动画电影制作人都远不及他。


宫崎骏的电影往往有着很强的魔幻色彩,画面唯美,构思精巧,令人叹为观止。观众们因电影里坚强的女主人公而爱上他的电影,这些女性不仅有着基于手绘而创作的美丽形象,也在一定程度上跨越了传统性别的界定:她们亦正亦邪,超越生死。从他最早的影片《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之城》,到他的收山之作《起风了》,宫崎骏创作的电影更注重细微差别,而不是简单地一分为二。于我而言,他消解了对性别的简单分类,而这点是最重要的。


《鲁邦三世:卡里奥斯特罗之城》(1979)


很多西方动画片和日本动漫常常将人物分成善恶分明的英雄和坏蛋,男女角色的特长和外表也有着清晰的分界线。但是宫崎骏淡化了这些区别。他笔下的很多人物,包括娜乌西卡公主、幽灵公主桑,以及魔女快递员琪琪,都颠覆了传统思想关于性别的文化偏见,向女性们展示了一切皆有可能。在某种意义上,这些女主人公也真正地改变了我。


娜乌西卡公主


电影《风之谷》,1984年上映,我还记得第一次看这部影片的情形。在电影开头,一个女孩乘着白色的滑翔翼,飞进了美丽但有毒的植物丛林中,用烧杯采集菌类样本。听到她的声线时,我浑身仿佛通电一般地开始战栗。她棕色的氧气面罩上有甲虫眼睛的蜕壳作保护,当她取下面罩时,毒花粉在她身边如雪花般落下,我再次情不自禁轻颤。我知道她就是影碟封面上的女孩,但荧幕上的她孑然一身,探索未知,无所畏惧,超越了女性的性别定义。10岁出头的我不知如何理清自己的思绪。但是我知道,从那个瞬间开始,她和我所看过的一切动画形象都不同。她好像将能量穿在了身上。电影结束后,这个女孩仍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我是一个跨性别者,在加勒比海的多米尼克长大。在这个国度,公然表露自己与常人的不同简直是我不敢想象的。从英国殖民时期起,我们的法律规定男男性行为是犯罪,对于反对非异性恋的歧视,政府完全不作为。随着我渐渐长大,我开始茫然若失。我的心理性别认同是女性,这不是因为我的自身喜好,而是因为内心所想所感——就好比心里有个开关恰好指向女孩而不是男孩。多年来我既感到言语苍白,无法完全理解个中含义,也没有勇气告诉任何人这个秘密。


心情不佳时,我觉得自己像戴了一张摘不下来的面具;最糟糕的时候,我考虑过服毒自尽,这样我就听不到心中久困牢笼的小女孩在呼喊。我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差,就像娜乌西卡居住的地方变得乌烟瘴气。在宫崎骏的《千与千寻》中,女主人公千寻被夺去了名字;我也一样感觉自己从未拥有过真实的姓名,别人一直用男性姓名称呼我,而这个名字与真正的我之间并无关联。


宫崎骏笔下的人物看起来很真实,因为她们展现出的都是最寻常的瞬间。


看了宫崎骏的电影后,我有了改变。生平第一次,我看到了这些女孩和女人的代表,她们好似真实可触,却也同时保持着神秘,若即若离。这些女性角色,柔弱但独立,外表和言行都推翻了自身性别常规下的行为框架。由于一些直男癌导演们经常将跨性别女性贬低为具有讽刺意味的女性漫画角色,导致西方动画里对美女千篇一律的刻画和一些日本动漫夸张的描绘,这些女性角色对顺性女来说已然遥不可及(译者注:顺性别者,个人的生理性别与其行为或其扮演的角色完全匹配),更别提我们跨性别者。但宫崎骏的电影向我强调了一个无数女性最后都会明白的道理:做一个女子的关键,不在于迎合浅薄的理想形象,不在于外表言行,而在于真实的你。


宫崎骏笔下的人物也很真实,因为她们展现出的是最平淡寻常的瞬间。在他所有的电影中都有静谧的景色和日常琐事,而这是很多其他电影,特别是动画电影所缺少的。电影角色或凝视涓涓细流,或梳理头发,这些不是为了推动电影情节发展,而是为了增加真实感。这样荧屏上虚构的人物不再是某种刻板的比拟,反而更贴近有血有肉的人。其他动画中对人物的刻画常常缺少这种人性意识,特别是女性角色,这也使得宫崎骏的电影对我而言意义非凡。


有时,跨性别者会感觉又经历了一次成长。


宫崎骏在罗杰·艾伯特的采访中解释说,这些场景的意义是留白(ma)。他用拍手这一动作阐释了这个理念,“我击掌时,间隔的时间就叫ma。如果你的动作一刻不停,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那只是手忙脚乱。但如果你选取一个瞬间,电影里积累的张力就能扩展出一个维度。”他告诉艾伯特,快节奏的美国电影通常害怕那种安静,认为空白是无聊之源。但生活就是由这些空白格组成的——这种留白处理,细致入微,赋予了宫崎骏的女主角们以生命,这点几乎没有其他电影能够企及。



关于“ma”的一段介绍,英语配音,无字幕(建议wifi环境下浏览)


尽管宫崎骏的电影多数取材自日本的历史或绘画作品中,但其讲述的故事仍被广泛接受。如果我要告诉人们真实的我是什么样,那么他电影中毫不夸张的女性形象正是我对自己的设想。看他的电影越多,我得到的深刻领悟也越多,这些领悟指引着我在27岁那年公开自己的身份。



1984年上映的《风之谷》是我看的第一部宫崎骏作品。这部电影的女主角是我成长过程中最倾慕的角色。在娜乌西卡公主生活的世界里,人口数量因全球战争而锐减。这场冲突带来的后果是,一片巨型有毒的植物森林植根于大地,森林里满是巨大的虫子,使得人们不得不远离危险的植物孢子,到小地方立足生存—一个是娜乌西卡公主所在的海滨小镇风之谷,另一个是偏远的城市多鲁美奇亚。


娜乌西卡公主(吉卜力工作室)


电影一开始,娜乌西卡公主就没有遵循性别化的期望设定。有着独立精神的她是地下实验室里的科学家,她自学如何从培育的植物上采集毒素。眼见父亲被杀,盛怒之下的她还打败了四名多鲁美奇亚的士兵(尽管之后她救了多鲁美奇亚的王后)。村里的智者“祖奶奶”留下的预言本应由一位披着蓝袍的男人完成;而在电影最后,是身着蓝裙的娜乌西卡实现了这一预言。她的出现本身让我想起艺术家莫比斯(Moebius) 1975年出版的著名《阿扎克》(Arzach)漫画集,漫画的前几版刻画了一个蒙面的男主人公骑着白色生物,和娜乌西卡的滑翔翼很相似。


莫比斯1975年出版的著名《阿扎克》(Arzach)漫画集



莫比斯和宫崎骏


多鲁美奇亚的皇后库夏娜也十分复杂。她在电影里算是反面角色,但并不是坏得彻底——尽管她占领了风之谷,意欲烧尽巨型森林,除尽巨型虫。库夏娜有着让人可以接受的复仇动机:她和梅尔维尔(Melville)《白鲸记》(Moby-Dick)中的亚伯船长一样(亚伯被大白鲸咬断了左腿),被巨型虫夺去了一只胳膊,且她的形象要丰富得多。尽管我十分想讨厌她,但宫崎骏赋予她某种隐忍的悲伤,这也让她的形象多了一些值得同情的地方。


娜乌西卡的形象对于当时的观众来说可能有点儿太激进,1985年在北美公映时,被改名为《风之战士》(Warriors of the Wind)。片中“腐海”的净化作用以及娜乌西卡过往的描写,在北美公映时被删除,完全被改编成单单记叙正义与邪恶之战的电影,而美国版录像带的封面中间神奇地放了持枪行凶的士兵图片,并不是娜乌西卡【重命名为赞德拉(Zandra)】。这一事件暴露出电影改版的问题。后来,由宫崎骏创立的动画电影工作室——吉卜力工作室,设立了禁止改编的规定。如果公主注定是女孩们的梦想,娜乌西卡的光芒则盖过所有迪斯尼女主角。她的形象和举止,向我展现了女性生活也同样可以复杂而自由。


《魔女宅急便》中的魔法少女琪琪


《魔女宅急便》展示了另一位令人难忘的女主角,这也是我看的第二部宫崎骏电影。这部电影改编自同名小说,讲述了一个女孩的成长故事。一个笨拙的小魔女骑着扫帚离开家,她用了一年时间,尝试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找到自我——这也是所有魔女一旦到了13岁就要开始的必修课。这部1989年的电影传达了简单但有力的理念,即相信自己,令我尤为有同感。“我决定留在这个小镇,”琪琪飞到第一片新大陆后的第一晚这样说道,她在那儿认识了面包店老板娘索娜,愿意收留琪琪住下来。“也许我可以留下来,寻找其他和索娜一样,能够接受我身份的好人。” 《魔女宅急便》讲述了外来者想要融入新世界的故事,同时也讲述了要接纳自我,而不是寻求不可靠的人缘。影片的主旨就是寻找自己丢失的那部分,而琪琪失去的正是她的魔法。


有时,跨性别者会感觉又经历了一次成长,像琪琪一样飞去陌生的地方寻找自我,还要祈祷自己不要降落时摔个狗啃泥。你会了解到这片新大陆的种种面貌:不满的嘘声,独自面对陌生环境的恐惧,人们和你交谈时带着老眼光,认为美丽和智慧无法并存,还有其他随意给你的人生下定义的细枝末节。有时,我摔得很重。有时,当我想到我永远无法生出宝宝,而这又是我特别渴求的母性之一,我会泪流满面。然而,就如《魔女宅急便》告诉观众们的道理,如果我们可以克服让我们流泪的难关,那我们就可以找到再现笑容的方案。


幽灵公主桑


最后一部在性别和身份方面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宫崎骏电影,是《幽灵公主》。该片的背景取自日本的室町时代。幽灵公主的真名叫桑,她比娜乌西卡更能代表我内心自我和外在表达间的冲突。桑是被狼族养大的人类。她自己和狼族都知道她不是头狼,但它们仍将她看作家族的一员。和它们一样,她生而带着对人类的仇恨,尽管这点很讽刺。森林边缘有个小镇制造枪火,这些桑的人类敌人戏谑地称桑为“幽灵”,或“幽灵公主”。尽管桑并没有任何统治国度,但在电影所有画面里,她的一举一动都带着极具野性的君威。


和宫崎骏的其他电影一样,《幽灵公主》没有将里面的人物性格纸片化。幻姬是桑的敌人亦是邻村的首领,她想要摧毁森林,但她也有颗善良的心。她接纳了人人避而远之的麻风病人,邀请妓院里的妓女到工厂工作——这些女子们笑称这件工作隔壁的男人们做不来。在《幽灵公主》的世界里,男人能做的事女子也可以,甚至能做得更多。幻姬颠覆了痴迷技术的无情人类全力摧毁自然世界的固定形象——这比《风之谷》里的库夏娜更甚一筹。


这些宫崎骏电影里的人物所体现的冲突——好和坏,无情和多情,男和女,让我想起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曾经描述的情景。在他1933年写下的散文《春琴抄》里,他对他认为的日本人特质下了个定义:在兼具光明与黑暗的事物中发现美。在谷崎润一郎看来,西方世界向来执迷地追求一切光明、乏味、嘈杂、新颖的事物。从另一方面来说,日本人发现不完美的价值,欣然接受衰老的可爱之处,接受半明半暗的事物,以及轻描淡写的话语风格。当然这种理念是极度的本质概括,它有趣地折射了宫崎骏作品中的细节之感。他的电影喜好不完美带来的美感,于无奇之处发现奇迹,且明白平衡冲突的重要性。


《哈尔的移动城堡》中的苏菲


尽管娜乌西卡、琪琪和桑对我来说意义最重,宫崎骏的其他作品也呈现了很多动人的女性角色:《千与千寻》中的千寻,《哈尔的移动城堡》中的苏菲,《起风了》里的菜穗子,《天空之城》里的希塔。日本文学能有如此进步的一面,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描写多面女性角色的女作家,如紫式部、清少纳言和早期的女权主义者与谢野晶子。宫崎骏以自己的方式为这段历史做出了贡献。他的作品丰富人的想象,搅动人的内心。这就是伟大的艺术所达到的:吹灭房间里所有的蜡烛,留下一片漆黑,然后再点燃一两根。但不知为何,我们会看见自己,不加粉饰的、赤裸的身影,在更小烛光的辉映下却更加清晰鲜明。


就像心情沮丧时,我们会听喜欢的歌,看喜欢的艺术作品一样,我低落时看的是这些美好的女子们。和其他任何我看过的角色相比,她们用超凡又普通的力量,给予我一线希望。她们是应该被铭记的象征,是沉船的夜晚为灵魂亮起的灯塔。当我最终公开身份后,我再次想起了她们。这就是宫崎骏电影的美丽所在:和我一样的人,即使和他电影里的角色没有明显的相似之处,也能通过这些角色,在电影里找到自己的影子。同时他那些奇幻的公主,城市里的女巫以及狼人女孩,可以和你我一样真实地存在着。




利维坦”(微信号liweitan2014),神经基础研究、脑科学、哲学……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反清新,反心灵鸡汤,反一般二逼文艺,反基础,反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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