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仓健:一整代中国男人因他黯淡无光

高仓健:一整代中国男人因他黯淡无光

市界 日韩男星 2014-11-29 14:50:34 261

2005年电影《千里走单骑》剧照。


此前国人熟悉的男主角,要么是民国电影唇红齿白的英俊小生,要么是样板戏里通过夸张声调、肢体表演进行喋喋不休说教的革命者,陡然出现一个打扮酷性格更酷、沉默中充满阳刚之气的高仓健,对于“文革”后“除了在肉体上几近蓬首垢面之外,在精神面貌上也是垮垮的”(学者孙基隆语)的国人,堪称暴风雨般的洗礼。

本刊特约撰稿| 邓娟


在许多方面,硬汉高仓健都追寻着另一位硬汉海明威的生活方式,比如斗牛、狩猎、钓鱼,唯独不包括面对死亡的态度。那个暴怒的作家选择用猎枪终结生命,而这名以好脾气著称的演员在病床上平静谢幕,“带着犹如在生的安详笑容”。


逝世细节是经纪公司提供的。与高仓健在日本内外的巨大知名度极不相称,他的后事非常低调,“遵从故人遗志”,葬礼秘密举行,讣闻隔了一周才对外发布。


对高仓健之死,中国人一定是日本人之外情感反应最强烈的群体,虽然他的名字上次在中国密集出现已是9年前拍《千里走单骑》时。


外交部发言人洪磊用“中国人民熟悉的艺术家”,“为促进中日文化交流做出重要积极贡献”表达哀悼。而在官方辞令之外,在稍微有点年纪、有些阅历的人们心中,这个刚刚离世的人意味着一种标准和一段青春。


拥有如此跨国界的影响力,尤其还是在对日关系敏感的中国,高仓健的传奇属于特定时代的因缘际会,也来自他本人的精神特质。


深入了解会发现,这个荧幕上的硬汉绝不只是单调的符号。他的坚毅和隐忍,甚至软弱和缺憾,无不符合东方审美。他是行为上的“侠”,也是精神里的“士”。


1976年《追捕》剧照。


一代中国男人的阴影


日本电影进入中国的东风是邓小平刮起来的。这位小个子领导人197810月访问日本,在提倡中日友好的氛围下,中国决定引进日本影片。年底,第一部引进片《追捕》风靡中国,面容冷峻、身材高大的高仓健俘获了亿万人心。


“亿万”并不夸张,《追捕》在中国创下的1亿人次观影纪录保持至今,而目前2014年票房冠军《变形金刚4》的观影人次也不过才突破4000万。


《追捕》的第一批中国观众包括胡锦涛、温家宝。高仓健的粉丝张艺谋,这一年9月刚从陕西国棉厂辞工,成为电影学院的超龄新生。被“文革”整得奄奄一息的中国电影开始复苏,人们从文化束缚中挣脱未久,对新风尚、新观念的渴求十分强烈。


《追捕》无疑是及时雨,又迅速成为风向标。尽管有人从中看出“《追捕》告诉我们一个真理,对冤假错案一定要平反昭雪,正义必定战胜邪恶”,但更多人受到的冲击,首先来自高仓健不一样的男性形象。


此前国人熟悉的男主角,要么是民国电影唇红齿白的英俊小生,要么是样板戏里通过夸张声调、肢体表演进行喋喋不休说教的革命者,陡然出现一个打扮酷性格更酷、沉默中充满阳刚之气的高仓健,对于“文革”后“除了在肉体上几近蓬首垢面之外,在精神面貌上也是垮垮的”(学者孙基隆语)的国人,堪称暴风雨般的洗礼。


以高仓健为模板,1980年代的中国人迫切地开始了男性气质的重新定义。“硬汉”的对立类型“奶油小生”成为反派。唐国强首当其冲,他总演的那些英俊多情的角色被观众唾弃,由此遭遇了10年事业沉寂期。


“上个世纪80年代,整整一代中国男人都笼罩在高仓健的阴影下。”评论人李方写道。


事实上直到1990年代,阴影仍然存在。1991年,当红歌星蔡国庆被娱乐记者何方写文章批评“太奶油,腻死人”。“在咱们这样的国情下,如果一个男演员被说成‘奶油小生’,你几乎就宣判了这个人在演艺之路上的死刑”。17年后,蔡国庆对往事仍心有余悸。


影响不止在文艺圈,普通百姓模仿高仓健的表情、台词,也追捧他的打扮。一家服装厂根据他的造型生产的10万件风衣迅速脱销。翻开那时候的影集,一群群穿着立领风衣、喇叭裤,戴着蛤蟆镜,如今看起来土得掉渣的青年人形象,当时简直时髦极了。


“非当个能挣钱的演员”


在祖国日本,高仓健其实早30年就已经红了。


1956年,他的处女作《电光空手打》上映。高仓健是艺名,“健”的寓意,以及另一个他更喜欢但遭公司拒绝的备选名“忍勇作”,连接着这个本名小田敏正的男人孱弱的成长记忆。


和成名后的孔武形象大相径庭,1931年出生在日本南部煤矿小镇的小田敏正自幼多病,常因肠胃虚弱住院,以至于母亲得在他的胸前悬挂牌子,写上“请不要给这个孩子零食”。他几次失足坠入水塘、洗煤池,都侥幸获救,小学一年级又因为浸润性肺结核休学。那时链霉素尚未临床应用,肺结核是令人恐惧的传染病。


6岁的孩子被隔离在家附近的一个房间,与书本和收音机相伴,等待母亲每天晚上的探望。他后来孤独沉默的性格也许与长达一年的静养有关。多病的童年让他对母爱格外感念,即使多年以后长成一个十足的成熟男人,想起母亲他仍然“期待着您的夸奖”。


病愈后复读,挑起战争的日本物资匮乏,小田敏正这弱不禁风的转学生却拥有父母节衣缩食提供的长皮靴、披风和正式书包。他对父母的爱懵懵懂懂,只感到“多难为情啊,真不愿意这样打扮”,落在同学眼里,自然就是众矢之的。


从被欺负中学会打架的小田敏正,在中学成为体育爱好者,因为学习拳击结识了美国驻日军官的儿子舒尔茨。国际友谊对小镇青年的影响显而易见,他有了美国梦,“幸福,在大洋的彼岸。它不在养育了我的煤矿附近,而是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在童年时代我一直这样想着,并且产生了一个念头:无论如何应该到美国去一趟。”


他英语进步很快,成为好莱坞影星亨利·方达的忠实粉丝,并确立了当外贸商人的人生理想。


但事与愿违。小田敏正大学毕业时,日本正陷于战败后的经济困难期,失业率居高不下。在家乡采石场工作半年,他感到“这样下去就完蛋了”,于是毅然跳上去首都的列车,开始了“东漂”。


几个月后,一贫如洗的他参加电影公司试镜,上妆时因为感到屈辱,眼泪夺眶而出,在他的家乡九州岛,人们仍沿用江户时代对歌舞伎艺人的贬称“河原乞食”称呼演员。


挥之不去的挫败感困扰着高仓健,他出道之初的成绩非常低迷。从被动接受到主动争取,转变发生在《第十三号栈桥》拍摄期间。那会儿他还是名不见经传的小配角,待在寒冷的片场里浑身发抖地等待导演召唤,被女演员日高澄子看到,邀请他坐进自己的汽车里,还端出热咖啡招待。


“那天感受的温暖终生难忘。从那天起,我就深切地意识到,非当个能挣钱的演员不可。”


是男子汉就该去闯


“这位新演员初入制片厂大门时,穿着藏青色斜纹哔叽的和服,样子非常朝气蓬勃。”这是导演佐伯清对高仓健的初步印象,但他不认为这名新人适合当演员,配戏时,高仓健总是呆呆地站在女演员身边,需要他念煽情的台词,他笨嘴笨舌,犹豫半天。


“笨鸟”还是慢慢上道了,1959年他第一次当上男主角,第二年又演了《是男子汉就该去闯》中的警察,男子汉形象初获认可。


只是那几年日本还是古装片的天下,高仓健主演的现代剧不是主流。但时间最终证明,没有哪一个演员比高仓健更受到时代的眷顾。如同他的引进片迎合了开放之初中国人的精神需求,1964年他出演的《日本侠客传》恰逢日本国民风气转变,开启了义侠片序幕。


东京奥运会就在这年举办,这是该项赛事第一次来到亚洲国家。日本真正从战后崛起,经济发展的同时社会矛盾加剧。这一年高仓健的作品都与贫富悬殊相关,他扮演着坚毅的硬汉,从沉默中爆发,深深触动日本观众心扉。他们统称这类肩负时代重任的角色为“社会叛逆者阿健”。


成功如此美妙,年少时的“美国梦”也得以实现,1969年他受好莱坞邀请出演电影《战火熊熊》。


时移世易,义侠片的风光最终还是在1970年代转入黯淡。随着经济现代化完成,人们的观影口味更趋向现实,之前那种矫枉过正的男子汉美学毕竟太理想化了。


事业迷茫期,高仓健又遇到让他人生发生重大转变的挫折。1970年一场漏电引起的大火吞噬了高仓健和妻子的住宅,也摧毁了他们本就因为隔阂而岌岌可危的婚姻关系。他们分居,次年离婚。“烧掉的房子倒不值得惋惜,但这却使我感到人生无常。从那时起,我的人生观就有所改变。”


1976年,高仓健退出电影公司,“一代英雄隐退了”的声音见诸媒体。言外之意,外界不认为他能东山再起,毕竟他已经45岁,而观众总是喜新厌旧的。


不过,高仓健总是时代的宠儿而非弃子,第二年他就卷土重来,过去通过激烈动作表达抗争的社会叛逆者形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真正成熟的男人。


不再演清一色的英雄,《幸福的黄手帕》中他扮演刑满释放的普通男子。“这好极了,我非常理解这个角色,这就是生活中实实在在的人,一点也不做作。”导演山田洋次形容崭新的高仓健,“他那对眼睛有一股勾魂摄魄的魔力,他的眼神里载满了悲哀和喜悦。”


1982年的《海峡》,他甚至已经不需要依靠眼神表达了。影片最后是他标志性的背影,日本媒体称赞他是“惟一一个能用背影演戏的人”。


2005年电影《千里走单骑》剧照。


敬谢但不接受供花


不同于那些镁光灯下侃侃而谈的明星,高仓健在角色之外把自己藏得很深,回避一切和私生活有关的问题。


硬汉面目下的柔情,他的思念、他的感慨、他的忧伤,只能从文字中窥探——好在,这位演员喜欢写作。


高仓健一共出过6本书:《孤雁行》、《在旅途中》、《南极的企鹅》、《期待着您的夸奖》、《高仓健的独白》和《想:演员生活50年》。其中写给母亲的《期待着您的夸奖》为他赢得了1993年第13届日本文艺大奖的最佳随笔奖。


和他平实而细腻的文风一样,这位久居名利场的日本国宝级演员,难得地保持着一种超脱环境的朴素,几乎像是活在娱乐圈的古人。


他憧憬海明威的生活方式,“我不外出旅行就无法生活,一听到旅行,我的脑海中就会突然浮现出地炉。红色的火焰跳跃着,多么舒适、安逸。我没有奢望,平平凡凡已觉得足够。”


他描述他的偶像亨利·方达“笑容可掬、温和亲切,带有一种真正的伤感表情”。


义侠片时期合作的日本导演山下耕作认为他是真正有“侠气”的人,而在张艺谋眼里,他有着古典的“士”的精神。拍《千里走单骑》,每天结束自己的戏份,高仓健并不回去休息,而是默默站在远处陪伴还在工作的团队,70多岁的人站3个小时,等队伍收工上车,他遥遥鞠躬,独自离去。电影拍完,他把价值不菲的手表送给打伞的农民说“你辛苦了”。


2008年张艺谋执导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高仓健亲自送来一把刀,“跟北京的房子一样贵,从锻造到制作全部是日本国宝级的工匠,用了一年时间给我锻造……悄悄一个人买了机票,不告诉我,一下就到了北京”。


后来张艺谋听说,高仓健还在东京的大雪天驱车七八个小时,去寺庙“祈愿北京奥运会开幕式成功”。“整个大殿只有高仓健一个人,默默陪着老和尚站了近两个小时。”


“我以前跟他没有见过,只是他的粉丝,我们见面以后都互相喜欢,所以就这样对待。”张艺谋说。


前妻江利智惠美最后死于酗酒,下葬之日,刚好是高仓健51岁生日,也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1999年,高仓健出演《铁道员》时有男主角用歌曲表达对亡妻怀念的一幕,高仓健提议唱《田纳西圆舞曲》,那是江利智惠美曾经的成名作。


他不曾再娶,这被一些报道当成爱情典范,但对他来说只是无尽的追悔和遗憾。“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宝贵,明知如此,不知为什么,反而会做出深深伤害她的事。”


硬汉选择孤独走过余生。当听到田壮壮说自己礼拜天会陪陪孩子时,他说“这是最奢侈的生活方式了”。高仓健没有孩子,也没有家庭。


生前不管去哪儿拍戏,他会带上儿时和母亲的照片,用鲜花供奉。而在他自己到达终点时,他更愿意静静离开,“敬谢但不接受供花”。



《追捕》

佐藤纯弥导演,1976年在日本公映,两年后作为第一部引进片进入中国。片中高仓健饰演检察官杜丘,因其沉默却正直阳刚的形象而成为当时被广泛效仿的对象。



《幸福的黄手帕》

山田洋次导演,1977年公映。高仓健饰演的煤矿工人勇作失手打死流氓被判入狱,在狱中与妻子离婚。出狱前,勇作给妻子写信约定,如果还在等他就在门前挂一块黄手帕。高仓健的平凡男人形象在影片中大获成功,感动了众多观众。


《千里走单骑》

张艺谋导演,2005年公映。高仓健在片中饰演一位与儿子关系不睦的日本父亲。为了在儿子生命的最后时刻表达自己的爱意和忏悔,走上了一段自我心灵的救赎之旅。高仓健一生未有子女,却将父亲一角刻画得入木三分。


《致亲爱的你》

降旗康男导演,2012年公映,是高仓健生前最后一部电影。片中,他饰演的狱警仓岛英二,为了完成亡妻“将骨灰撒到故乡大海”的遗愿,走上了一趟充满追忆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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