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reestyle
“老师,可以给我gold chain吗?”
“下次吧。”
在导师亲切的微笑中,一名渴望得到关注的年轻说唱者遭到淘汰,黯然退场。
▲ 和由歌星、流量鲜肉以及嘻哈达人混搭而成的评委团,本身远比选秀节目的名字更富有嘻哈精神和话题性。
伴随着热词“freestyle”的刷屏,这档名为《中国有嘻哈》的综艺节目于今夏迅速蹿红。众多装扮新潮的Rapper(说唱歌手)一一来到制作人面前,使尽浑身解数,争夺制作人手中宝贵的“gold chain”:一条象征着晋级资格的大金链子,嗯,或是涂着金粉的塑料链子。
乍看上去,Rap(说唱)的表演非常简单:先准备一段词,再配合着节奏,把词说唱出来。
如果说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那就是歌词需要时刻“押韵”——Rap对韵脚的重视,比起中国古典诗词也是不遑多让。
当Rap的话题成为讨论热点时,中国本土兴起了另一种说唱方式——喊麦。随着“一人我饮酒醉”霸屏大大小小的直播平台和社交媒体,这种“平民Rap”的热度方兴未艾。装修考究的舞台上,Rapper们争强斗技之时,在城市的角落里,某个获得短暂休息的传菜员或保安可能正捧起手机,欣赏着喊麦主播们的激情表演。
一边是席卷全球的酷炫潮流,一边是起源于城乡结合部的草根娱乐,就此狭路相逢。
这样的时刻,不管Rap音乐的热爱者愿不愿意,都很难阻止人们情不自禁地将Rap与喊麦相提并论。这种对比也并非毫无依据:Rap和喊麦都是通过“说唱”的方式进行表演;都需要准备适合说唱的歌词;歌词中都曾出现粗口或不雅的内容;表演者都根据现场的气氛评估表演效果;两者都崇尚气势;两者都对押韵有着严苛的要求……
更有甚者,似乎为了特意强调自己与Rap的近亲关系,中国喊麦的表演者,也像欧美最著名的Rapper一样,不约而同地在自己名字前面加上“MC”两个字作为前缀。
二者的相似点,当然不止于此。
华语传奇说唱歌手MC Hot Dog 曾以“好斗”两字形容Rap。实际上,这种好斗的特质,在喊麦中也有淋漓尽致的体现。
Rapper们两军对垒,通过说唱吹嘘自己、贬低对手,言辞越犀利有趣,表演越有气势,就越能收获围观者的欢呼和掌声,而呼声最高者则享受胜利的荣耀。这种“斗歌”在嘻哈文化中被称为Battle。
喊麦主播的“Battle”则更多地发生在网络直播间中。两位主播约定时间,在直播间比拼人气和打赏礼物,大佬们推波助澜,数十万观众弹幕汹涌,成功者享受“称王”的荣耀,失败者只能忍受粉丝的流失和巨大的屈辱。
▲ 国内火热的“喊麦之王”天佑(左)和其竞争者阿哲(右)
尽管表演者都冠着“MC”的头衔,但翻译成中文的时候,两者还是存在着不可忽视的微妙区别,那就是:Rap演唱者通常被称为说唱“歌手”,而喊麦主播则往往被称为“麦手”。
歌手与麦手,一字之差,“高下”立判。
事实上,在Rapper的拥趸眼中,甚至中立的吃瓜群众眼中,两者都是泾渭分明、水火不容的。在知乎“喊麦”相关话题下,将喊麦与Rap进行类比的行为,遭到了很多网友的强烈反对。
总结起来
对“喊麦”的诟病主要集中在以下两点
1
与Rap相比,
喊麦单调乏味,技术含量太低,
缺少音乐性!
Rap经过多年发展,已成为技巧成熟、流派众多的复杂艺术,高超的Rapper所掌握的复杂技巧,普通人难以望其项背,而喊麦则常人稍加练习即可掌握。
编剧方十一是这种观点的坚定支持者,以下引自其知乎发言(已获本人授权):
表达方式没有高下吗?“今儿下雨了但是嘿我不在乎”和“一蓑烟雨任平生”真的没差吗?
老说艺术不分高下我觉得这太违心了,郎朗每天几小时练琴坚持不懈几十年,我吹一嘴口哨,莫扎特名曲《小星星》,漏风,高音上不去低音下不来,完了跟你说“我技巧是不如郎朗,可我有自己的表达啊,艺术不分高下”,你乐不乐?
2
作为一种艺术形式,
没有感情,
无法引起共鸣!
充满真情实感的艺术让人感动,而喊麦满篇的“败帝王,我斗苍天,我夺得皇位以成仙”令人尴尬。
实际上,对喊麦这种表达方式打出“差评”的不止喊麦的反对者,还包括喊麦的“友军”。不少试图为喊麦正名的网友,在对喊麦表达出充分的理解和同情后,坦承自己只是理解而已,其实也受不了喊麦。最受不了的,是粗俗的歌词和与现代文明的格格不入。
▲ “喊麦之王”天佑和其作品“曾经的王”中的歌词
有一首喊麦曲《女人们你们听好了》,我的一位女性朋友听到后,当即表达了震惊和愤怒,不敢相信这样充满偏见、戾气和恶意的作品,能收获那么多支持者。其中几句最为平和的歌词是这样的:“有很多女人提出来我要车我要房,我很好奇的是,你们哪里值?”
这首喊麦作品的表演者,一个叫MC天佑的年轻人,曾被媒体封为“喊麦之王”。
作为对比,如果你听过“嘻哈之王”埃米纳姆(Eminem)的饶舌作品《Rap God》,相信会有截然不同的两种观感:一边是纵情嘶喊,一边是炉火纯青的神级表演:语速最快的15秒内,上百个单词脱口而出,缤纷轻灵的押韵和复杂的Flow变换让人目不暇接。
两位“王者”交锋,孰优孰劣,无需多言,相信你会心中有数。
虽然将两者放在一起对比,会让粉丝反感,但经此一比,孰优孰劣,相信大家也心中有数。尽管如此,我仍认为,喊麦与Rap并不存在着天壤之别,恰恰相反,它们可以说是同根同源的一种艺术,至少也能算得上“兄弟曲种”。
Rap是嘻哈(Hip hop)文化的一个部分。Hip hop起源于美国纽约黑人贫民区,经历多年发展,一点点壮大,直到今天的风靡全球,成为深受年轻人欢迎的生活文化。
为什么Rap会起源于贫民区?
大概是因为,只有在贫民区的年轻人那里,犀利的言辞、动感的节奏、嘲讽一切的态度,才成为必需。嘲讽和愤世嫉俗大部分时候都是无用的——除非,单纯为了发泄。
▲ 美国黑人区贫民窟
种族歧视和贫富差距,为Rap歌词注满了愤怒;急于摆脱贫穷的愿望,为Rapper戴上了炫耀的大金链子,烙上了“RICH”;不安全的生存环境,让男孩们急于变强,成为别人眼中的“恶棍”、“匪帮”;由于一无所有,男孩们嘲讽一切……
“嘻哈之王”埃米纳姆的自传电影《八英里》,讲述了和黑人一起居住在贫民区的白人小子的经历:只隔一条街道,就是高档公寓和贫民区的拖车。出问题的并不是肤色人种,不是黑、白、黄,而是生来的匮乏。
▲ 在姆爷自传电影《8英里》中有美国贫民区的歧视与争斗真实的描述。
对于生活在贫民区的一个“像黑人一样长大”的白人小孩,Rap成为他对抗残酷命运的武器,抵抗生活洪流的救命稻草。
正如之前饱受诟病的“非主流”,喊麦也起源于相对欠发达的三四线城市的边缘地带,以及城乡结合部地区,起源于穿过尘土的摩托车,起源于熙熙攘攘的马路地摊,起源于烟雾缭绕的午夜网吧,起源于那些留守着的、游荡着的不知所措的少年。
▲ 在经济发展中处于尴尬境地的城乡结合部,以及风靡一时的“杀马特”美学。
喊麦主播,多来自底层,上过高中者寥寥无几。这种生活背景及受其影响的格局和品位,在喊麦歌词中,体现得异常清晰:也许,朋友借而未还的100块钱,涓滴汇聚,多年后便成为歌词中“背叛”;不想再做跟班,终于开了一间门面,便是嘶吼中的“败帝王、斗苍天”;诸多愤恨和偏见,只是源于年少时一次不知所措的失恋……。
割舍不下的美人江山,念念不忘的称王称霸,永远是喊麦最爱的主题。麦手和他的听众,在一次次嘶喊中,互相伤害,也互相治愈。
▲ 7月份上映的国产喜剧《父子雄兵》宣传曲由大鹏与MC天佑携手推出,与其说喊麦找到了合适的突破口,不如说这只是喜剧大咖为了迎合大众接地气而故意的炒作。
其实,如果仅从歌词看,标榜自我和发泄青春,绝不仅仅是喊麦的专利。MC天佑有喊麦名句:“败帝王,我斗苍天,我夺得皇位以成仙,豪情万丈天地间。” 而另一边,Rap巨星埃米纳姆也有歌词:“Be a king? Think not - why be a king when you can be a God? ”两位歌词中对“成神成仙”的执着,几乎如出一辙。
因为贫乏,所以妄想。积压的挫败,急需发泄。
Rap是幸运的,历史给了它充分的时间。从粗糙发展到精细,从街头小技发展成蔚为大观,从最初的“非主流”成长到风靡全球。在成为扬名立万的利器之前,它已从最初的一种姿态,发展为流派众多、技术复杂、市场广阔、拥趸如云的流行艺术。
▲ 众多影视&说唱明星加盟的美剧《嘻哈帝国》,讲述了一位娱乐集团创始人在病危期间仍然努力周旋于家人和工作之间。
跟Rap音乐比,喊麦则显得过于粗糙原始不堪一击。更不幸的是,它刚一出现,就变成了千万人追捧的变现渠道和财富神话:它没有变好的能力,也没有变强的时间。
即便抛却格调高低,仅从娱乐价值看,喊麦的地位仍然岌岌可危。
一种表演形式,如果不能持续创新发展,不断改进表演形式,提升文化内涵,那么,它将很难持续保持对受众的吸引力。
“弃江山,我忘天下,斩断情丝我无牵挂。”
作为Rap的“兄弟曲种”,我想,它最终还是会夭折吧。
- END -
文字 / 周白之白
策划 / 卢隽婷
编辑 / 乔如月
视觉 / 徐铭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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