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爷的"房"恼(续篇)
谢高模
八王爷在乔迁新居前,依照传统风俗,到老家祖坟前焚香化纸,安抚了祖宗后,搬到了金利小区D一一14栋2单元801室、802室。两个儿子两套房,老八暂住1室,老婆带两个孙子暂住2室。虽然有电梯,他们却坚持上上下下地爬楼梯。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走路已是多年的习惯了。
八王爷住进儿子那窗明几净的新房子里,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这五千元一平米的房子,只有近百平米的空间暂时归主人所有,没任何根基,就像老家原来屋后树上的喜鹊窝,一切都不属于喜鹊。在这里,除了呼吸城市污染的空气不要钱,儿子们的小车停放进出,像用手机说话按月交费一样,都雁过拔毛。一天到黑,连邻居的影子都难得见到。早晨,有钱有闲的退休老人,在音乐声前打太极拳,他只有羡慕的份儿。
再说,如今有几个家庭,儿媳与公公婆婆合得来的?媳妇曾经公开表明:心里只疼两种人,即生我的人和我生的人。家庭这样的鸿沟,是无法逾越的。儿媳与老人不是一条道上跑的车。儿子们在外开夫妻店,赚几个血汗钱越来越难了。由官方或大老板掌控的连锁加盟托管之类,已经在各地抢滩登陆。小打小敲的夫妻店逐步被边缘化。前不久在外省,老八本家的面点铺遭到一家连锁店人群的狂轰滥砸,城管睁只眼闭只眼,等架打完了,才靠拢去调解。最后一纸协定,连锁店以八万元收购了面点铺。面点主人包着血淋淋的头,带着家人卷铺盖走人。儿子们说不定哪天被挤压回乡。到时候他老两个得滚回老家,直到去见列祖列宗。尽管近来老家门口十字路上,因车祸死了七八个中老年人,但他总认为,在老家自由自在,不看别人的脸色,人们也单纯善良得多。“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的心理怎么也改变不了。
八王爷原来也是十分乐观的人。一口的笑话,博得了良好的人缘关系。平时劝老婆想开些,该放就放。可是自从儿子出门后,他内心里的各种矛盾,一天比一天复杂,头发从黑变白,从白到稀。越想越睡不好觉,不断回忆起他早前背过的宋代范仲淹的《江上渔者》: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滨江小城,熙来攘往的人们,向往或享受城市生活鲈鱼般的美味,而他老八却像漂泊江湖的渔民,被惊涛骇浪颠簸得昏头转向,找不着边际,自己究竟打到了什么鱼,简直一点也不清楚。
金石小学对面的天骄小区,寸土寸金,名曰学区房。尤其是檀香路,租房的人不知有多少,租金一年一个价,高层的一年上万元,底层虽然阴暗潮湿,租金却更高,动辄几万,因为想在这里做门面生意的人挤破脑壳。想与老板签个两三年的合同,那你就做梦去。房东老夏那栋六层楼,已经贴出售房启示,价格面议,据透露开价三百万往上跑。因为这里很多主人在一线或二线城市安家落户,没必要留着这小地方的房产了。
学校开始实行托管了,老八别无选择,被迫舍近求远,搬到儿子新家里去住。住地与孙子所在学校,隔半个县城,上学放学都乘校车。学校没有食堂,孙子只好到班主任校外辅导班补习加吃午餐。学校放学后,几乎所有学生留校做作业或参加兴趣小组活动,学生离校时,天就快擦黑了。这样一来,住得较远又没有私车的爷爷奶奶们靠步行接送学生就不方便了。
老八显然成了多余的人。他调侃道:自己也会被托管吗?信息时代,什么都可以托管,农村农民农业迟早也会被托管。只要有了钱,什么事都可以省出来。有钱人将闲得更加无聊,像儿子媳妇住一个屋里互发微信聊天一样。
八王爷跟儿子打电话说清楚了孙子被托管的事。儿子说,您有什么打算,自己看着办吧。儿子的话暗合他的心意:“老子现在像囚犯,实在憋闷,想放风,自由一阵子。”
平时晚上,老婆已经彻底不接受他了。只要挨近点,她身上就像长了柞刺。老八如果强迫胡来,她就推搡着说:“有劲没位置使,外面找小姐去!”老俩个没有了鱼水之欢。电视被孙子包场了。白天,除了小巷的牌馆可以消遣一下,没有任何去处。老婆打牌,阵阵不离穆桂英,却不允许老八进牌馆。这女人一过更年期,真是“天干无露水,老来无人情”。花甲之年的男人,生命力还旺盛着呢。老八的尴尬,说不出口。他想来想去,不如趁机会,自己回老家谋点别的事做。他跟老婆商量好:“您吃点亏,把孙伢子照顾好。晚上不能打牌,您身体要紧。我回家做点小生意去,可以弄点生活费。”老婆落得安逸,恩准了。
烟花三月,老八心情舒畅地独自回到了老家。
他家里的房子,紧靠高速公路连接线边,附近是十字路口。他一回家,马不停蹄地张罗开了。请几个老兄帮忙,搭了个棚子,请当地名笔写了个招牌:老八便民店。他见子打子,看身边的消费情况,做起了小买卖。因为他人缘好,商品价格便宜,生意竟然十分红火。
一天傍晚,老八正幽闲地坐在堂屋里,一边听录音机唱花鼓戏,一边抽着烟。这时候门口停下一辆奔弛,车门打开处,传来亲热的喊声:“王叔,回家发财,也不打个招呼,跟您送个恭贺,热闹一下!”
来人取下墨镜,笑嘻嘻伸过手来。
八王爷迎上前,才看清楚:“哟!赵总,稀客!今天什么风把您吹到乡下来了?”
“路过。王姬,还不过来叫你王叔叔!”赵总介绍道,“这是我办公室主任小王。”
赵祖宜,滨江城金立小区的建筑老板,不知什么时候,晋升为赵总了。不过,滨江城里俗套,凡有点头脸的人,常被尊称为“总”。今天能够带着办公室主任出门的赵总,显然已经不是俗称了。
“王叔好!”王姬一声莺啼。
八王爷应声“王主任好”,倒了两杯茶,侧头看了一眼这女子,长得有点像封神演义里的妲己。
赵总关切地问:“您不住城关,婶娘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吗?”
“不接送孙伢子,我就失业啦!”八王爷一脸无奈。
“哈一哈一哈一一,王叔真幽默!那我得常来看您啦!”
“多谢抬举!”
“今天撞遇,不成敬意,表示点心意吧。”赵总瞟了一眼王姬。绝冰雪聪明的女人与赵总心有灵犀,立即从包里掏出壹仟元放在桌子上。
“王叔,若不见外,您就收下。”赵总又笑着对王姬说,“今后邀你闺蜜,常来看望你王叔啊!”
“一定的!一回生,二回熟嘛,何况还是家门!”王姬嫣然一笑,脸如桃花。
赵总放下茶杯:“今天不打扰您休息了。下次再来看您!”
二人起身告辞。
原来,赵总知道八王爷回家开小卖店了。因此特地带上王姬,上八王爷老家与他加深感情,以放长线钓大鱼。
桃花村前景灿烂。八王爷小卖店一带,不久将成为香饽饽,地价会飙升。因为滨江将撤县建市,桃花村除了夹在两条连接线中间,不久还有一条省级公路经过此地,县外几家大型建材公司和电子元件厂都在竞争,准备在此落户。县里好几个大单位都在往这边迁移。本区湿地公园项目已经启动。桃花村的区位优势独占鳌头。
赵总早就掌握了这些重要的信息,但这是不能随便透露的。这里所有的农田包括宅基地,全部收归县有,统一管理。任何人不允许盖房子了,一律集中到小区居住。拆迁户的土地每亩补偿两万多元,在小区分配一百二十平米地基建楼房,被拆楼房按规定折算赔偿费。有特殊要求的,允许再出七万元买一块一百平米的地基。
赵总已投资两台大型挖掘机,准备在小区凭关系买几块地基,通过王姬走上层路线揽下小区部分工程建设项目。买地基的事走上层开销大,不如靠八王爷省事。他有两个儿子和好几个侄子,把他们的指标弄一部分到手易如反掌。关键在如何把八王爷搞定,做得天衣无缝。此前,八王爷两个儿子的房子装修,老婆做手术,家兄责任田扯皮的事,赵总都帮了忙的。但这个事太重大,不是儿戏,搞得不好,会身败名裂,倾家荡产,还会连累很多人。赵总为他的计划绞尽脑汁,想了好多回合。因此,赵总打出了王姬这张大王牌。再让她去打八王爷那张小王牌。王姬比他小十来岁,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明里是公司办公室主任,暗里胜过了自己的妻子。不管公私,都唯命是从。
王姬物色了闺蜜阿朵。阿朵是一家美容院的名花老板,笼络男人,万无一失。王姬约阿朵隔三差五开着奔驰往她王叔老家里跑,与他混得很亲热。
为了安全稳妥起见,赵总干脆说服王叔关了小卖店,回城关儿子的房子里去住。在外面给他安排一个管民工的美差,工资比小卖店收入高出好几倍,吃喝免费。八王爷的老婆,陡然间天上掉大把的红票子,心里乐开了花。对老八也多了几分夫妻相。
王姬经常与阿朵陪八王爷喝酒喝茶,谈天说地,打情骂俏。初夏的美女,该露的都毫不掩饰,凸凹有致风情万种的那身段,撩拨得八王爷浑身难受,情不自禁。王姬看火候已到,就在一个傍晚给她婶娘打电话,说八叔今晚加夜班,就在工地休息了。她与阿朵找了个偏静酒店,推杯换盏,叔长叔短地叫个不停。王叔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直灌得东倒西歪扶墙走,脸上红得像猴子屁股。然后,两个美女挨挨擦擦,把他塞进奔驰,向静谧的乡村公路上游去。旷野里,两个美女乘着酒兴,在车里生吞活剥,纵情消受。
八王爷酒醒腰里空。毕竟是上了点年纪的人,怎么经得住如狼似虎的轮流折腾。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老八这把年纪,会有这场色难,应了老婆的毒口:有劲没位置使,外面找小姐去。但这回别样的艳遇,叫他一时刹不住引擎,任性放纵了一把。他相信了宿命。
几个月下来,老八蓄得饱满的精力都改了姓,走路有点飘飘然了。如久旱的禾苗逢甘露,他满足了从老婆那儿已经得不到的欲望,却透支
了他晚年的家当。
他家里人从赵总手里发了点小财,而赵总则在他身上捞了一大把。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骂自己出卖了良心,晚节不保。要是家里人知道这些糗事,恐怕自己活不长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赶紧收手吧!
他跟王姬打电话,要她们不再找自己了。两个美女起初尝到了八王刚劲有力的甜头,但几番蹂躏下来,老头渐渐的力不从心,她们的丰乳遭了殃,而兴趣却每况愈下。使命已经完成,表演该退场了。这个电话正中下怀,她说:“王叔,理解您!今后有什么要求,您只管打招呼。”
“谢谢啦!有事再麻烦你们。”八王爷明白自己落下了陷阱,肠子都悔青了。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扔,骂道,“栽到你们阴沟里了,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赵总的计划如期实现了。他与王姬以八王爷家族的名义买了几块地基,神不知鬼不觉。没过多久,他的施工队就开进了王叔的村里。
八王爷老家在路边的楼房,在赵总系着红绸子的新挖掘机的轰鸣声中夷为平地了。八王爷家族率先在小区盖起了几栋新楼房。别人都倒贴了不少,老八家族托赵总的福,还赚了一笔,因为工钱半买半送,材料比别人优惠得多。
八王爷云里雾里,好生困惑。自家这十几亩责任田,承包合同上写的五十年不变,前些年糊里糊涂过去了,现在刚弄清点眉目,几条公路一修,上面说收就收走了。一亩地补偿两万余元即每平米不到三百元。这二三十万元,仅抵得上一个稍好点的打工者一年的工资。
政府以每平米两百多元的价格,收购了这里的责任田。老八在小区买一个百平米的宅基,要交六七万元,即每平米六七百元。这还是计划内的优惠价格。等商品房开发出来后,假如,每百平米以六层计算,连地基带空中是六百平米,每平米五千元,一栋价格为三百万。一亩地六百六十平米,升值接近两千万。摩天大楼以每平米几万元来计算,数学成绩差的人,估计算不清楚。政府承包给农民的土地价值,在农民和开发商手中的比例是不言而喻的。这些巨额利润,不知有多少成了国家财政收入。
这就是赵总挖空心事千方百计利用王姬和阿朵引诱老八的深层原因。等到他明白这一切前因后果,已经是正月十五拜年一一迟了半个月。
住在小区的人,将来算什么身份?农民?市民?商人?村庄没有了,农田没有了,鱼塘没有了,菜园子没有了,农具没有了,鸡鸭猪狗猫没有了,老屋没有了,三五成群串门夸野白的人没有了,流传几千年的人情世故没有了。年轻人全部变成打工者。仅仅拥有这可以容身的百平米空间,其他都被人服务而没有自主权。这悬着的心怎么也安不进这陌生的房子里去。
城市里的陷阱深不可测,乡下人难以生存。人与人不撕破脸,厚着脸皮黑了良心,还可以赚几个辛苦钱。一旦翻了船,后果就不堪设想。
真是留不住人,又回不去的乡村;留不住心,又呆不下的城市。如今这人啊,怎么进退唯谷,越活越难了?
村里的人对八王爷更加刮目相看。在侄子们面前,他威望见涨了。但是他心里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一一七上八下,非常不踏实。老婆和儿媳都不是省油的灯。他总是在噩梦中被警察带走,夜好像变得又黑又长,一双幽深的黑眼睛,盯上了自己。失眠越来越厉害,每天晕头耷脑的。几个回合下来,他又瘦了一大圈,他感觉到自己的路越走越艰难了……
谢高模,湖北监利人。华中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本科毕业。中学语文一级教师历史教师。业余爱好文学与书法。原《长江文艺》和《诗刊》文学创作培训结业。湖北省书法家协会培训结业。中国教育学会书法教育专业委员会会员,湖北省书法家协会会员。原中国青年书法家协会会员。《书法》曾发表论文《谢鲲墓志随想》。业余创作有《荷戟独彷徨》散文与诗歌系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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