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色青青
程琳
风很神奇,吹绿了山,吹红了花,吹醒了昏昏欲睡的田野。
田野醒了,农活忙了,农院热闹了。父亲铲着猪粪,往田里撒着粪。母亲清理猪舍,为猪装扮着新房。猪很开心,在圈里乱窜,母亲生气的挥着枝条追赶着,猪就扯着嗓子嘶叫———晴天里响起了霹雳。小小的农院飘荡着猪粪味,青草味,弥漫着猪的聒噪磨人声。经过一个寒冬,初春的回暖使得猪欢实了很多,它兴奋的在猪圈里乱拱,还会在猪圈湿泥里拱出条蚯蚓甚者几条软软的虫子。虫子还在冬眠,来不及回神就被猪的舌头裹住,在石磨般的嘴里变成一团肉泥。猪津津有味的品尝着,品尝着荤腥。太久未接触鲜味的舌头在触及蚯蚓柔滑皮肤的一瞬,猪开心的眼睛眯成了月牙,边哼哼,边用心的咀嚼,生怕错过一丝柔软。猪还是贪睡的猪呵!
猪粪清理干净了,母亲总会给猪圈里添上一些斩碎的玉米杆。猪啃着玉米杆,在里面狂奔、玩耍,在圈上蹭着身子挠痒痒。猪很会选地方,选的角落既不暴晒又不会被浓荫遮挡,总是离树不近不远的距离。猪圈上的石板也因为猪的磨蹭越发黑亮了。
母亲每次都要担来水,把猪食槽冲刷干净,给里面添上青草跟粮食搅拌的猪食,水槽里盛上清水。猪天生就是脏乱,不仅睡觉的地方和排便的地方离的很近,就连分好的“碗”和“杯”也分辨不清。前一秒还清亮倒映着白云的水槽,后一秒草叶、食渣星星点点,食槽里稀了,水槽里浑浊了。猪把整颗脑袋都藏在槽内,喝几口水,再拱几口食,乐此不彼。母亲不厌其烦地清理圈舍,每次都要挥动着树条鞭打着猪,呵斥着猪。猪皮是最厚的,听惯了,看惯了,也习以为常了。在裤脚边乱蹭,打急了,还会对着人嘶吼,做出反抗的架势。
年少的记忆里,最怕喂猪。圈高,一听到脚步声猪风一般的窜出,整颗脑袋遮住食槽,边在里面边拱着边不停哼唧着,且常常把食槽拱的底朝天。每每我得下到圈里,把食槽摆正。我的脚还没落下,猪就伸长脖子在我的脚面闻着,舔着。吓得我迟迟不敢跳下。打它吧,一时还找不着东西,还怕它攻击我。索性铲上一勺食,倒在槽旁,趁它吃食功夫下到圈里,把一桶食全部倒上。为此没少遭母亲训斥。母亲的话刺的我耳朵生茧子“做啥都得像个样,白白瞎了那么食,圈脏乱成啥了?”“猪圈本来就是脏乱,猪怎么吃也是个拱!”……每每争执完母亲一边嘟囔着,一边下圈收拾上好一阵。
那时记忆里总是晴天。太阳总是很温和,阳光静静洒在圈上。母亲也不嫌脏,直接用手刨着猪食,整理、冲洗着食槽。母亲在忙碌,猪在哼哼。我就找来木板给猪挠着痒痒,猪很陶醉的顺着母亲的脚边躺下。阳光为猪盖上了薄被,一床散发着自然芬芳的薄被。猪安静下来了,微微眯着眼,光晕在它浑浊的眼里流转。耳朵不时抖动着,在倾听?在思考?在回味?还是在迷恋?麻雀不时落在食槽上叽叽喳喳,猪眯上了眼,点点雷声坠,我想猪会做梦的,做一个有关春天的梦,一个草色青青的梦。
很多时候,猪比人金贵。猪的吃食永远排在一日农事的前面,它承担着农家的生计,饿着人也不能饿着猪啊。早晨起床,母亲来不及梳洗,匆忙给猪拌上食料就向圈大步流星奔去,猪早已趴在圈门嘶吼。猪总是很饿,只要有食,就用力的拱着,晃着尾巴。喂完猪,母亲就会追着朝露去地里干活,一天的农活才拉开序幕。
那时在猪圈前有一片塘。水塘边总是冒出新鲜的野菜、野草。在母亲的指点下我晓得了哪一种是猪的最爱,哪一种人可以吃食,哪一种有毒,哪一种可以食用。在青青的草色里,我是小小的探险家,对着那些花花草草有着神秘的向往。草色也是青春的颜色,它明媚了我心里的角角落落。我常常静隐在那片草滩里,青青的草儿欲将淹没我的身躯,阳光像浣纱落在身上,我的身子也随着花花草草一起摇曳,掀起一道道绿浪。在绿色的浪里,我用稚嫩的小手为猪,为鸡,为兔子带来唇齿间的那缕馨香。那时,最怕连阴雨,雨滴落在地上疼在母亲的心上终会飘荡在冷冷的土房里。风总是掀起猪圈上遮挡的厚重油布,雨水顺着圈顶一点点落下,落在猪的身上。猪把身子埋在墙角,毛发根根鲜明,像晃动着的银针。长时间的阴雨,猪吃不到鲜草,竟食欲也减半。猪不思饮食,母亲的眼湾了落满浓云,愁的化不开。
每次天边飘来一团浓云,母亲就会赶忙带上我去打猪草,好给猪储备些口粮。我们的身子穿梭在一排排的苍翠的玉米杆间,在一望无际的庄稼地里,在庄稼的缝隙里,我们在寻找,寻找那些嫩绿。那时的眼睛很毒,比阳光还要毒上好多,目光所及之处,鲜草无一幸免。在我们眼皮下拉的瞬间,仿佛感受到草的胆怯、颤栗。我一根根的拔,大把大把的薅。身子匍匐在田间,风在推动着我的身子向前,草染绿了手指,手背上也布满条条印痕。小虫子也很淘气,迷恋我的潮湿的乱发,总在我的眼前纷飞吵闹,来不及腾出手,用晃动的马尾辫驱散着它们。蹲久了,站起来眼前有无数虫影在飞,满眼的星光,天更幽暗了。那些飞窜的光点越飞越少,越来越远,天微微明了些,视线再次回到一望无际的绿。绿的山,绿的水,绿的庄稼,还有背上绿的青草,就连童年的梦里也是一片草青色。
雨还是来了,雨点落在身上,落在脸上,落在发稍,落在心口……初春的雨依旧微微凉。母亲脱下外套给我披上,雨滴一点点的落在母亲泛白的衣服里,雨水被衣服一点点吸收,衣服贪婪的喝着雨。我脸上的雨水一滴滴的滚落,我听到雨滴滚落的声音。雨水灌满布鞋,走路吱吱嘎嘎响,脚在鞋里不停的打着拍子。我裹了裹身子,风裹紧了我。母亲身上驮了一蛇皮袋青草,雨敲打着她单薄的身子,身子就在雨中不停的摇摆,就像干枯的树枝被风吹的乱了方向。在雨雾里我俩就像两只迷失的船,在昏黄与苍茫里分辨不清天空的颜色。雨一直在下,在乡间小路上,在青青的雨帘里,我们在为猪唱歌,也在我们自己歌唱。
那时候每天放学回来,匆忙写完作业,我就和伙伴们结伴前去打猪草。乡间小路上,门前大块地里,溪边清涧里,河塘水草里都留下我们欢快的足迹。那连串的碎脚步布满了乡村的版图,成为我童年里跳动的音符。新一茬的草还没长高,我们不得不去很远的地方,有时会爬很高的山,走很远的路。林间的野果花,野菜,还有一些树叶都是猪极好的吃食。每次寻觅到一处好地,我就折下枝条藤蔓,坐在草丛间大把大把的薅着,生怕被同伴抢占。那些枝蔓,带刺的叶儿在我温热潮乎乎的手中似乎褪去了粗糙、锋利,竟感觉不到扎手,流出血来也没感觉到疼。手在和时间赛跑,手在追赶着日落。暮色渐进,袋子也满了,我和伙伴们会静静躺在草丛里,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云在头顶游动,耳边是虫鸣,是鸟叫,空荡荡的林间是风在低吟浅唱,这时才感觉到乏累,手一阵阵火辣辣的疼。下山的路似乎要比上山的路远很多,陡峭了好多。脚如踩在白云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腿阵阵酥软。那时候很快乐,背上是巨大的蛇皮袋,口袋里是小小的山石,发尖是灿然而笑的野花。我快乐的似雀儿,不知疲倦地奔跑在回家的路上。快乐是一抹云,一抹遮住远眺视线的云,一抹笼罩在心间神秘的云。
又到了草色青青的季节。漫步于花园草丛,那一棵棵迎风招展的草儿总是轻易勾住我的眼,唤起我心底那些沉睡的记忆。那么鲜嫩、翠绿、壮实,在花丛中尽情随风舞动,在绿色浪里释放激情与欢愉。不需遮掩,也无需隐藏,更无需逃避,是如此惬意!若长在乡野,长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自然会清瘦几分,在农人手中胆怯、颤巍巍,或许早已轮回了几多回。想到这,竟有点心疼起草来,也有点怀念故乡的草色青青。
作者
程琳,陕西商洛丹凤人,毕业于海南大学人文学院,现居西安。作品见于《文谈》《陕西文学》《兰州日报》《在场》《西北文学》《周至文艺》《开发区报道》等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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