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骑烟尘，恍若隔世。此时已是晌午时分，那黄衣女子早已不见踪影，彪形大汉也不见动静，张远遗失了座骑，又投军不着，便漫无目的地在关城中行走。雄关之侧，青山如黛，百年征戈，满地黄花。如今李将军已死，图亦被索去，边塞之行可说意义全无，自身却惶惶然丧家之犬，不由得胸中万千块垒堆砌。“想我等七尺男儿，如今亦成泉涸之鱼，湮没在这漫漫黄沙之中矣”，张远将悲愤萧瑟之气，化作一声浩然长啸。路人无不侧目于这个狂言疾色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不解亦或惊诧之色。

“客官，进来饮杯薄酒罢”，张远定睛一看，招呼他的是一金鱼眼、削肩膀、长发其腰、头顶歪歪团个发结的妇人。其身后，暗红的梅花锻子大书“莫愁酒坊”四字，原来是座私家酒坊，屋宇倒也干净齐整，只是那当坊煮酒的女子比卓文君可差远了去了，好在是买醉，若是寻芳，倒也真会有莫名的愁怅。

张远正是身乏心躁，这杯中之物正好略遣忧怀。“端上等好酒来！”，语未毕，只见那妇人用一粗陶大墫，奉上刚煮开的高粱酒，外加两盘烙饼。北地风烈，汉胡厮杀，酒浆便是军家的性命，故多用这等器皿奉酒，只求速醉解乏，与南地轻酌相比，真可称得牛饮。

“老板娘，这是什么好酒？”，一口下去，张远顿时觉得欹跷。他浪迹边地数月，所饮之酒莫不如这北国风光，冲烈粗励，但这小酒坊的浆液不同，颜色微绿，入喉绵柔，堪比昔日在宫中所盗御酒的滋味，可这边塞酒坊又是如何习得这酿酒秘法。

 “绿蚁”，妇人道，“先父从帝都携带而来的酒曲，如今酒曲用尽，煮出的酒味淡薄，已比不得当日滋味啦”。“哦，你也是从京城过来的”？“是，年幼时呆过一段时间，但已印象已杳，只记得一座庭院，古树参天，屋有七檐而已！”

张远不禁赫然变色，屋有七檐，帝都之内，今上所居宫殿亦只有五檐，从未听闻七檐屋宇。莫非，这妇人是……

“请问老板娘尊名？”

“这里都叫我昙姐，先父在时，常唤我昙哥儿”，那妇人轻答道，见到客人上上下下打量自己，眉宇间渐有羞惭之色。比起北地壮硕的女子来，这妇人身量单薄、一马平川，虽无可观之颜色，但言行举止略有些诗书蕴藉之气，不似寻常市井粗俗妇人。正思量间，只见妇人随同身后酒瓮一齐摇晃起来，身子底有一种说不出的绵软。“倒、倒、倒、图、图、图”，张远恍惚间只听到这样几个重复的字眼，便双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

 “这位小哥，快醒醒，你是遇到打劫强盗了！”张远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赤条条躺在一马厩食槽里，两匹枣红色的老马正围着自己呼呼叹着粗气，它们的身后是一硕大的磨盘。唤醒自己的是一圆脸盘头大汉，身着皮裙，看样子甚是惊恐。昨天发生了什么？煮酒？七檐？昙哥儿？张远只觉得头痛如裂，无从记忆，更让人心悸的是臀部火辣辣地痛。不久以后，他才知道，有人在自己屁股上，纹了一幅叫“旨拶东恧”的图。

来源：星期八公众号 (8th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