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爱兰

朗读：郑慧玲

原以为筝曲《铁马吟》的创作背景是源自陆游的诗句：“铁马冰河入梦来”，后来知道曲名中的“铁马”是指庙宇或者庭院的屋檐下挂着的铁片：“山峰悄上白玉阶，古墙探出菩提叶。莲花座前香火幽，铁马轻声唤明月。”看到这诗，还未练曲，我便爱上了。天幕上悬挂着零清的小星星，弯月穿过薄薄的云层，透过菩提叶，筛下了安静的疏影。微风，轻轻地叩响檐前摇摆的铁马，莲座前几缕幽香，在风中轻轻荡开一圈一圈的涟漪。此时，若有一管紫箫随之呜咽而起，手中一杯淡酒，天下的滋味，莫过于此了吧？

古往今来很多诗人词人一写到月，便罩上一层清寒萧肃之气。曹操鞍马为文，横槊赋诗，诗风大开大阖，沉雄慷慨，但他的《短歌行》中：“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无枝可依。”只短短的十六个字，一瞬间就令人笑容凝固，一颗心咚的一声沉到千年的古井里，凉意瞬间侵入骨髓。苏东坡诗文豪放，时人戏谑：“须关西大汉，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可写到月，也不免像晶莹的玻璃杯中的浅浅浮了一层薄冰，一种沁人心脾的寒，正慢慢渗出：“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让读的人怔怔地，心情湿润而有所思。只是那明月还是明月，人间悲与欢与它何干？冷莹莹地高挂天边，不着一色，不着一语，兀自升落，圆了又缺，缺了又圆，一年，一年，大气又孤清。

十多年前，我与阿朵相约去拉萨过中秋。雪域的月光啊，简直像水一样淹没了山峦，明亮得叫人不能置信，那种挥霍的气势，好象要把所有的光明一夜倾尽！仰天望月，心里一片空茫，原来光澈绝艳会令人失语，只有象孩童般惊叹：“明亮啊明亮明亮……”大昭寺前依然有成群的信徒们在月色下磕等长头。青石板经过千百年的肢体摩擦，在月光下泛出动物般的脂光。一位藏族老阿妈佝偻着弯曲的脊背，吱咕吱咕地一个一个转动硕大的转经筒，苍老，孤独，虔诚。我和阿朵跟在她身后，也吱咕吱咕地一个一个转动硕大的转经筒，一步一步踩着如霜的月色，仿佛每一步都能留下淡淡的屐痕。拉萨河、布达拉宫、八角街全都淹没在发亮的波澜里。白天灿若云霞的八瓣梅在月光下如玉砌一般，清寂，悠远。不论过了多少年，一回想，耳边就有转经筒吱咕吱咕地转，白茫茫的月色下，梵唱响起来，经幡扬起来，花瓣飘下来……

现在回想，年少时在乡间，所见月色亦是惊人的美。门前的河水波光潋滟，缓缓穿过花草葳蕤的村庄，成群的萤火虫在院门前面的草丛间飞舞明灭，我们起了玩兴，掐来粗大的葱管，放入萤火虫做成青翠可爱的葱管灯，或将萤火虫装进南瓜花，用草叶扎住花瓣口，做成温暧朦胧的花瓣灯。或将鸡蛋钻个小洞，倒出蛋清和蛋黄，把萤火虫装进蛋壳里，做成鸡蛋灯放水渠中，让它明明灭灭一荡一荡地远去。那时小兰还小，小小的心亦对美丽而柔弱的东西充满怜惜，人散后就沿着水渠捞起鸡蛋灯，放飞困在里面的萤火虫。忙活大半夜回家，睡一觉后，看窗外明晃晃的，以为天亮了，便噔噔噔下楼，站院子里才发现，大人们还在沉睡，鸡鸭们还在沉睡，猪狗们还在沉睡。小兰毫无睡意，一个人在院子里唱歌。至今，我那白发老母亲依然记得娇憨稚龄的小兰，在院子里，明月下，快活歌唱的情景，时时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