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静  想念一棵杜梨树

任 静 想念一棵杜梨树

楼兰居 内地女星 2016-07-18 08:25:57 635


编者按BIANZHEAN


梨树,故乡,父母,已经成为记忆中不可分割的风景。想念这棵梨树,也是想念着故乡和父母。作者文笔朴实,感情丰沛,用扎实的文字功底徐徐为读者描摹了一幅恬淡安静而充满了安全感的画面,推荐欣赏!




想念一棵杜梨树

文/任静


去御泉采风,邂逅一棵杜梨树。


小径旁,一棵开满繁花的树,引人注目,洁白的碎花儿,顶着浅黄的花蕊,像梨花,却比梨花的花瓣略为单薄娇小,开得格外羞涩矜持。年轻的诗人纷纷猜测这是一棵什么树,有人甚至将它误认成一棵杏树。我本能地走近仔细观察,一股清淡的馨香,遥远且熟悉,瞬间攫住了记忆的味蕾,这株等候在御泉的杜梨树恍若故人,与我撞了个满怀。


故园的山坡上,也有这样一棵杜梨树,那棵枝繁叶茂的杜梨树一直矗立在土崖畔上,结满了我快乐无比的童年时光。


故乡的岁月,曾挤满我的童年时光,青涩的欢欣中,总有无限甜蜜的期待。而那甜蜜的期待,无非是对一些美味吃食的向往。


童年时,母亲在我眼里是智慧而强大的。她不但给予我呵护和全部的爱,而且总有办法从广袤无垠的大自然中,为我们寻觅到可口的美味。阴历三四月,正是青黄不接时,家里的存粮所剩不多,过年时节专门为我们小孩子做的小零嘴——诸如糕泡泡、马蹄酥、炒豆子也被净数吃光了。母亲便将我带到田野里,教我辨认苦菜、蒲公英、荠菜、苜蓿和野小蒜。当天,我们筐子里装满了各种碧绿的野菜,中午饭一定是就着一两盘凉拌野菜,香甜地喝稀粥。空气里流动着阳光芬芳的气息,生活在我眼里,是那般甜蜜美好。清香的野菜味弥漫在窑洞里,仿佛热情的大自然伸着长长的触须,将春天引领到了我家的饭桌上。




其实,漫山遍野去拔野菜是特别累人的,尤其是不小心就会给手上、衣服上沾染上难以清洗掉的野菜汁。生性乐观的母亲从不计较这些,她一边拔野菜,一边教我唱民歌,母亲甜美圆润的歌声在山间回荡,恍如山泉潺潺流过。我唱“万丈高楼平地起……”柠条筐里的野菜,真的就像高楼一样冒尖了。我们坐在一棵杜梨树下小憩,满树的花朵为我们撑着伞。杜梨花像腊月里的雪花一样晶莹洁白,清淡的花香,随风飘逸,沁人心脾。母亲随手折一枝垂下来的花枝,挑掉枝上的针刺,给我编一个花冠戴在头上。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朵洁白的杜梨花。母亲说,我是花仙子。也就是那一刻,母亲在我幼小的心田里种下了对诗意美好生活的向往。


再见到这株杜梨树,是在夏日收割麦子时。父亲也从城里回来了。母亲和父亲戴着草帽埋头挥镰收割麦子,我也戴着草帽,跟在父母身后拾麦穗。我穿着粉红衫子,快乐得像朵蝴蝶在地里翻飞。风毫无预兆地刮来,我的草帽跟着风儿很快地跑了,我在后面徒劳地追赶,草帽终于被那棵杜梨树挡住了去路。当我赶过去抓起失而复得的草帽时,一阵意外惊喜使我激动得满脸通红。只见树下落了几棵熟透的杜梨子,长卵圆形的果实像樱桃般大小,黄褐色的表皮,翘着长长的细柄,仿佛一直在树下等我。我满心欢喜地弯腰将它们捡起来,甚至没有顾得上擦一擦上面的灰尘,便放进了嘴里。在那个收割麦子的夏日,这种酸中透着清甜的味道,是我所品尝过的人间至美味,仿佛棉花糖在我的舌尖迅速融化、蔓延,沿着食道落进了饥饿的胃里,搅得我更加饥饿难耐。


歇晌时,父亲枕着自己的布鞋睡在杜梨树下。母亲脱掉鞋子,搂着一搂粗的树杆,“蹭蹭蹭”几下爬到了树上。我抬头羡慕地仰望着母亲,她矮小的身影在树上顿时显得无比高大。我盼望自己也能像母亲一样身手敏捷地爬到树上去。可是我好笨哟,手臂都蹭破了,却怎么也学不会。母亲从树上滑下来,口袋里装满了令人垂涎欲滴的杜梨。母亲安慰我,不会爬树不要紧,长大后你会长得像杜梨树一样高大。母亲的话,令我低落的情绪高涨起来,我幻想长大后,自己就能变成那棵高大的杜梨树,像母亲照顾我那样回报母亲,给母亲以荫蔽,给母亲甜蜜的果实。




母亲的智慧大多数时候都体现在她对食材的利用和制作上。她将熟透的杜梨制成了杜梨饼,咬一口,舌底生津。我敢说现在商场里琳琅满目的各种零食,没有一种可以超越杜梨饼对我和小伙伴们儿时的诱惑。还有一些不太成熟的杜梨子,则煮熟充饥,那种略带生涩的清甜味道,久久流连在舌尖,经年不散。


唐诗中白居易的一首《有木》吸引了我:“有木名杜梨,荫森覆丘壑。”讲的正是杜梨,原来土生土长的杜梨树也能登得大雅之堂,我顿时惊喜不已。因杜梨枝多生小刺,故乡的农人常常喜欢砍了杜梨枝做篱笆,防止牲畜窜入侵害。他们并不知道这不起眼的植物,和自己的无意而为,竟然成为一种文化,被载入史册,“杜门谢客”、“杜口吞声”等词语,正是受农人生活场景的启发。母亲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说词,她只知道每一种生长在山野间的植物,自有它的用途,正如每一个人的降临,自然而然都是上天注定的。母亲和许多村民一样,他们没有文化,却有着极高的天分和悟性,他们在与大自然的不断抗争中,轻易参透了生存的真谛与禅意。


母亲再来城里时,我告诉母亲,杜梨树还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叫海棠梨。母亲淡淡地说,太洋气了,还是叫杜梨好听。海棠梨对于母亲,大概正如我听到有人给农民贴上农民工的标签时,那如芒刺在背的感受吧。


时光总是在我们不经意间溜走了。当时隔三十年后,我徘徊在远离故乡的古都开始想念那棵杜梨树时,魂牵梦萦的杜梨饼的味道,便会随风而来。那棵高大婆娑的杜梨树,枝头结满了令人欣喜的黄褐色果实,而那些黄褐色果实上凝结着我童年的快乐时光,在记忆深处轻轻摇曳,花瓣上闪耀着的晶莹露珠,一不小心便会濡湿我的眼眶。


树下,头上戴着美丽花冠的小女孩和一个勤劳母亲的形象渐渐鲜活起来,年轻美丽的母亲满含着笑意,健康的粉脸上滚动着一滴豆大的汗珠儿——这一切影像全部刻在我心底,恍若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儿。



作者简介

 

任静,女,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清涧县作协常务理事。现居古城西安,从事文字工作。著有散文集《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想要一座山》,长篇小说《本是同根生》、中篇小说《靳凤的本命年》,公开发表散文、短篇小说、诗歌等计二百余万字。作品散见于《文艺报》、《中国青年报》、《中国监察》、《中国环境报》、《检察风云》、《延河》、《长春》、《延安文学》、《陕北》等报刊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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