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迪沃霍的工厂——艺术与摇滚乐危险的一面

“Factory”——混合了艺术与摇滚的莫洛托夫鸡尾酒

一、The Velvet Underground会比The Beatles还要伟大

AndyWarhol与The Velvet Underground

把汽油、白糖装在一个酒瓶里，最好是加一点助燃剂，用布条堵住瓶口，这样一个由芬兰人民问候莫洛托夫同志所命名的鸡尾酒就被做了出来。莫洛托夫鸡尾酒是“世界上最烈的酒”，汽油是为了燃烧，加白糖的作用是可以增加燃烧的粘性，从而使燃烧具有穿透性。

艺术和摇滚谁是汽油谁是白糖是一个见仁见智的事。但在AndyWarhol（安迪沃霍）的“Factory（工厂）”里，这两种东西被有效的融合在一起，将那个时代，烧出了一个窟窿，直到现在的艺术/摇滚青年们，还在通过那个窟窿去窥探未来。

Banksy涂鸦作品

“Factory”是Andy Warhol在纽约曼哈顿的工作室的名称，先后换过三个地方，核心人物是波普艺术家AndyWarhol，以及导演Paul Morrissey（保罗.莫里西），诗人兼制片Gerard Malanga（杰拉德.马兰加），最让“Factory”与Andy Warhol被广大摇滚乐迷所熟知的，当然是Andy Warhol与The VelvetUnderground（地下丝绒）乐队的关系。坦率的说，抛开The Velvet Underground不谈，Andy Warhol一直都是一个资深乐迷，出入“Factory”的摇滚巨星名单罗列出来，绝对算得上群星闪耀：Brian Jones(布莱恩.琼斯)、 Mick Jagger（米克.贾格尔）、Bob Dylan（鲍勃.迪伦）、John Lennon（约翰列侬）、David Bowie（大卫.鲍伊）、Madonna（麦当娜）……对不起，我十根手指头似乎不够用了，如果算上出入“Factory”的作家、诗人、导演、艺术家、电影明星等各路文化界名流，恐怕我变成哪吒那样六条胳膊手指头也数不过来，头还得变三个那么大。

AndyWarhol曾经预言：The Velvet Underground会比The Beatles还要伟大；John Lennon也曾经狂言：TheBeatles比上帝还伟大！这样推论下去，The Velvet Underground的伟大程度让我简直不敢想象。四年前的一个星期天上午，Lou Reed的离世也曾引起朋友圈一片不明究里的跟风点蜡烛，甚至有朋友一边转发死讯一边发微信问我“这个乐队到底怎么样？”“到底好在什么地方？”

“你在转发的时候注明Andy Warhol说他们是比Beatles还要伟大的乐队就好了”

我这样回答。

 Andy Warhol（左）Lou Reed在Factory（右）

二、每人成名十五分钟

   乐评人喜欢把The Rolling Stones与The Beatles进行对照，说他们就像摇滚乐这同一枚硬币的两面，一个阳光健康好孩子，一个黑暗危险坏小子。The Velvet Underground相比于The Rolling Stones出道较晚，也在相当长一段时间籍籍无名，但他们可能比The Rolling Stones更黑暗更危险。除了Lou Reed（主唱/吉他），SterlingMorrison(斯特林.莫里森/吉他)，怪异的站着敲鼓的女鼓手Moe Tucker（莫.塔克）之外，还有另外一位音乐造诣极深的先锋音乐家John Cale（约翰.卡勒）。JohnCale是激浪派艺术家/先锋音乐大师JohnCage（约翰凯奇）的弟子。从The Velvet Underground和John Cale的音乐里，不难看出激浪派的观念艺术对他们的影响。正如当下这个时代那样，每个时代从事文化领域的真正的先锋都不会有太大的市场，因为市场都会认可那些被公众热烈追捧的明星鲜肉，而对于很难迅速引起公众反响并为之买单的那些先锋音乐人、艺术家则相当冷漠，虽然后来会给死掉了的梵高们颁发证书和奖章以及追认烈士，但当时，绝不会多给这些真正推进了摇滚/艺术语言探索的先锋们一个子儿。

   怀才不遇的感觉是什么你们不一定知道，但我一定知道，当年的The Velvet Underground一定知道。

The Velvet Underground 

   Andy Warhol是一个具有点石成金能力的人，经他的手触摸过的无论摇滚乐队、演出机构（如CBGB）、艺术家、电影明星……无论你搞的东西有多前卫，无论市场和公众多么难以接受，只要Andy Warhol在推谁，那谁一定会迅速的成为聚光灯的焦点，会迅速的成名。The Velvet Underground有没有比The Beatles伟大不好说，AndyWarhol一定比Brian Epstein（布莱恩.爱泼斯坦，The Beatles的经纪人）伟大。所以一直在抱怨自己怀才不遇的青年艺术家们、摇滚音乐人们，说唱歌手们，不要再信关二爷观音菩萨上帝佛祖春哥了，赶紧信AndyWarhol，挂一张他的巨幅照片在家里，一来可以装一下艺术的腔调，二来每天拜一拜，早日成名成家。

AndyWarhol名言：每人成名十五分钟——他确实有能力做得到。

还有被摇滚圈神话的来自德国有可能是人类摇滚圈最著名的大妞Nico（她的故事要单开一期），28岁死于吸毒过量的美女Edie Sedgwick（伊迪.塞奇威克）、邪典明星Mary Woronov（玛丽.沃洛诺夫）、女艺术家Ultra Violet（紫外线）、继续吸毒过量28岁死掉的涂鸦艺术家Basquiat（巴斯奎特）……

能让AndyWarhol带你玩，不管你的作品多么晦涩难懂多么难以被社会接受，你都会迅速成名，那些社会名流们都会准备好支票毕恭毕敬的耐心的听你夸夸其谈你的艺术主张你的人生理念，你会迅速的在社会上“走起来”——喝茅台、开宝马、抽中华，还有一堆媒体在后面跟着拍你还有一堆姑娘随时准备脱光了跳到你床上，你将过上说唱乐手歌词里的那种炫酷拉风的生活……

醒醒，快醒醒！该去给AndyWarhol烧香磕头做祷告了！

Lou Reed与Nico

三、艺术与摇滚的另一面

   甚至都不用惊叹The Velvet Underground在68年以前那两张专辑里充满实验性的器乐拼贴手法（这种拼贴手法受波普艺术的影响和AndyWarhol有很大的关系）以及广泛用于审讯时导致被审人员精神崩溃的White Noise（白噪音）的使用，对后世的诸如Sonic Youth（音速青年）、David Bowie（大卫鲍伊）、Patti Smith（帕蒂史密斯）、Jesus And Mary Chain（耶稣与玛丽锁链）.....以及无数个Punk、Post Punk乐队的影响。光是那两张专辑里的歌词内容就足够骇人听闻：歌唱毒品和海洛因，歌唱性倒错，歌唱享乐主义，歌唱虚无……

   这和后世很多需要靠毒品、死亡、性倒错、SM等制造话题从而引起公众注意的乐队不一样，这些他们所歌唱的东西，正是不断的发生在“Factory”里的真实经历——在“Factory”，到处都是大妞和色情明星，当你在一边跟人严肃认真的聊音乐，旁边的男女可能当着你的面就开始做爱做的事；当你在一边拍电影，旁边就有人在搞基或者SM；当你在一边画画搞艺术，旁边就有人玩静脉注射——Lou Reed当年混“Factory”的时候，相比那些有着多年“乱套”经验的老炮来说还只是个新手，他的歌词也并非为了哗众取宠，而是置身与那样一个环境中自然而真实的体验。AndyWarhol刻意营造了那个环境，让人性中黑暗危险的一面在那里自然的生长，从而成为他与社会的主流价值观、意识形态对抗的武器。

Bob Dylan在“Factory”

   看到这里，有人会疑问：Andy Warhol不是一个推崇商业推崇享乐主义热衷于名望的人吗？他怎么就与社会主流价值观与意识形态对抗了呢？

   我们看看AndyWarhol的那些号称“反电影”“反叙事”电影作品：《睡觉》——真的就是一个诗人在睡觉，而且睡了八个小时；《帝国大厦》——真的就是一架摄像机对着帝国大厦拍，而且拍了八个小时！ AndyWarhol还煞有介事的搞了一个影片专场发布会，正如各位所预料到的那样，影片播放了十五分钟后，观众们就陆续散去。根据我有限的观影经验，我所看过的已知最长的电影是匈牙利电影大师Béla Tarr（贝拉塔尔）的《Satan's Tango》（撒旦探戈），长达七个小时，相比之下，Andy Warhol那些长达八个小时毫无任何可供观赏性的“反电影”作品我始终怀疑这个世界上包括他本人在内没有人真正从头看完过。毕竟他要的不是拍出一部什么样的电影，他只是想要单纯的反电影，这暗合了波普艺术的艺术价值——并不是Andy Warhol那些金宝罐头、梦露、美元、猫王的丝网版画有什么独特的美感和独特的艺术价值，那些都只是载体，Andy Warhol通过这种对待艺术的方式，对抗着那个不断的将艺术神化的追求“纯粹的”追求“宏大叙事”的现代艺术。

Edie Sedgwick （《工厂女孩》这部电影算是她的传记）与Andy

   二战后，世界艺术的中心从巴黎转移到纽约。现代艺术以塞尚为代表的抽象艺术（形式主义）与以梵高为代表的表现主义在美国著名艺术理论家Clement Greenberg（克莱门特.格林伯格）那里被总结成了“抽象表现主义”，并在他著名的文章《The Avant Garde and Kitsch》（前卫与媚俗）里确定无疑的将资本主义的文化工业产品定义为媚俗，他认为那些消费主义的庸俗艺术是垃圾。他的这一主张，在战后急需树立全球文化霸主的美国国家意识形态那里获得了大量的响应，一时间，“崇高的”“纯粹的”“非商业的”现代艺术成为了美国文化界的主流价值观。有主流就有非主流，就有人要颠覆主流。而在Richard Hamilton（理查德.汉密尔顿）用广告招贴画的图像拼贴打响了反现代艺术的第一枪之后，Andy Warhol这个深谙艺术发展之道的天生的革命者来说，事情就变得简单了。那些使用当时最流行的图像粗制滥造的丝网版画就以波普之名开始对现代艺术发起一轮又一轮狂轰滥炸。

   你将艺术提升到神圣的地位，我就将艺术拉低到商业的地位。你说艺术是抽象，我就偏要搞具象；你说艺术是崇高，我就偏要搞虚无，并不是说那些金宝罐头那些梦露猫王的画有什么价值，而是——

   我只是想要纯粹的造你的反。

Andy Warhol在东47街231号的逃生梯

四、一条吞食自己尾巴的蛇

   现代艺术与后现代艺术的关系正如朋克与后朋克的关系。不是字面意义上的那样——现代艺术结束之后是后现代艺术，或者朋克摇滚结束之后才是后朋克之类；而是后者是基于前者的一种造反的态度，一种革命的态度！就连Andy Warhol自己都不认为他的那些作品本身具有什么意义：

“二十年后，我的作品将不具备任何意义”—— Andy Warhol

能将现代艺术理解如此深刻，能够清晰冷静的做出这种判断说出这种话，古往今来的艺术家里，其格局之高，很难有人可以望其项背。波普艺术作为“后现代艺术”的一个环节，是基于现代艺术的“纯粹”与“崇高”的反面而存在，它们存在的意义仅仅只是为了颠覆并瓦解现代艺术，这也暗合了后现代解构主义理论“去罗格斯中心化”的诉求。当Andy Warhol看到现代艺术这一“形式主义”艺术走向极简走向它的终结的时候，后现代艺术要反对的对象倒地死去，随后在由John Cale的老师JohnCage、 Joseph Beuys（约瑟夫.波伊斯）、Yoko Ono（小野洋子）的率领下开始了激浪派这一后现代艺术最后一个潮流，在失去了可以瓦解的对象之时，像一条吞食自己尾巴的蛇那样，开始了对自身的颠覆。后现代主义理论家Fredric . Jameson（弗雷德里克.詹姆逊）这么评价波普艺术这一看似追求享乐主义的代表了肤浅、媚俗的后现代艺术：

“一种歇斯底里的崇高”。

那个被锡箔纸、银漆与镜子装饰的“Factory”已经成为往事，The Velvet Underground也进入了摇滚名人堂，当年活跃在“Factory”那些艺术家、模特、演员、诗人、作家们，在迅速成名十五分钟之后，也逐渐的退隐了历史舞台。五十年后的今天，再来回首这样一个人才辈出群星闪耀的时代，再来回首Andy Warhol对The Velvet Underground的判断——对于公众和流行文化而言，他们肯定不如TheBeatles那般广为人知的伟大。但对于为摇滚乐所开创的局面以及对后世的影响，甚至The Velvet Underground更胜一筹——他们就像加了白糖的莫洛托夫鸡尾酒，用带有穿透性的燃烧，在艺术与摇滚乐华丽的表面烧出了窟窿，后世的人得以通过这个窟窿，去窥探那曾被精心打扮而掩饰，或者是艺术或者是摇滚或者是人性的黑暗、虚无、自我放逐的另一面。

(全文完）

Andy Warhol与Lou Re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