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养一方文人。
长期以来,从沙湾走出或依然在沙湾坚守的本土作家们,吮吸着西北文化的乳汁,深入发掘地域文化,潜心创作,涌现出了一批卓有成就文学作品。刘亮程、帕蒂古丽、方如果、张景祥、李东海……他们笔下的文学作品内容丰富,感情真挚,生动展现出沙湾优美的景色、丰富的人文地理、各民族团结奋斗的精神面貌,他们的作品,成为沙湾强有力的宣传手册。
我们随时欢迎各族各界文学爱好者向我们投稿,散文、诗歌形式都可,我们将择优在《沙湾零距离》予以刊发。本期请欣赏张景祥的散文《蒲秧沟的植物》。
蒲秧沟的植物种类繁多。我的观察和研究仅限于庄稼,对野生植物的了解只是一知半解。如果把蒲秧沟所有的野生植物都研究和了解透,大概还需要十年时间。
最早出现在蒲秧沟的植物是麦子。
那时候,蒲秧沟人种地,基本上是粗放性的懒种。
春天把地翻过来,人背上半麻袋麦种,一路走过去,一路撒过去,然后灌上一次水,麦子就算种好了。整个夏天里,人都不到麦地里去,不再去管麦田,到七、八月份的时候,麦子自己就黄了。男女老少拿了镰刀,呼呼啦啦地就把麦子收回来了。一亩地的麦子产量不高,也就是百八十公斤。因为麦子种得多,所以蒲秧沟人的主食是白面馒头和拉条子。
有一阵子,蒲秧沟人若两天不吃拉条子,就会头痛。
苞米也是蒲秧沟的主要作物。
它具有产量高、人畜兼用的特点,它的杆还是烧火做饭的好柴火,因此,它在蒲秧沟特别受欢迎。
三年困难时期,蒲秧沟的地里几乎都种苞米。蒲秧沟人因此吃了三年粗粮,吃得许多人天天吐酸水,腿细得像麻杆子。
后来,蒲秧沟的天变了,人们又开始大量种麦子,顿顿吃拉条子。又过了几年,蒲秧沟人突然觉得苞谷面糊糊成了很稀罕的东西了。
社会在变,蒲秧沟人的饮食结构也在变。
在我懂事的时候,蒲秧沟开始种稻子。
一直种了几十年,我离开蒲秧沟那年,蒲秧沟没有种稻子,说是蒲秧沟开的地多了,稻子种不成了,以后的许多年,蒲秧沟再也没有种过稻子,直到今天,蒲秧沟人都是买大米吃。
那时候,蒲秧沟只有一千多亩地,现在蒲秧沟有近五千亩地。蒲秧沟虽然不缺水,但地太多了,水自然就少了。
过度的开荒种地,使蒲秧沟原来的生态开始起变化。这种变化是可怕的,蒲秧沟人应该警觉起来。
蒲秧沟人种过甜菜,现在也不种了,原因是附近的一个糖厂倒闭了。
我做的第一件农活就是挖甜菜。我觉得,那是蒲秧沟最累的活。
长大后,我才知道,在所有的农活中,挖甜菜并不是最累的活。
种甜菜应该算是蒲秧沟人农事观念改变的一个标志。
以前,蒲秧沟人种地,和几百年前,甚至上千年前的农民一样,种地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种麻只是为了织布穿衣。从来没有想过,种了东西,把它变成更多的钱,然后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自从种了甜菜之后,蒲秧沟人种地的观念开始发生变化。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由传统型转向了市场型,这种转变是革命性的。
八十年代初期,棉花的价格迅速上涨,并且一涨而不可收。
从那时候起,蒲秧沟人便一古脑儿地种棉花。盛开的棉花使蒲秧沟的土地,在秋天里变成了一片雪白。蒲秧沟人认死理,在棉花价格一低再低的情况下,蒲秧沟庄稼地里百分之九十的还是棉花。棉花曾经给蒲秧沟人带来了物质和精神上的高度享受,但也给蒲秧沟的农业生态结构带来了巨大损害。
在棉花兴盛的那几年,蒲秧沟的长规作物,小麦、苞米、葵花、油菜、胡麻、芝麻、高梁、谷子、稻子、甜菜、黄豆、大豆、豌豆、蓖麻、苜蓿等都在蒲秧沟绝迹了。
这一现象是令人担忧的,由此下去,蒲秧沟的后代有可能会丢失许多东西。
若干年后,蒲秧沟人将不知道谷子是什么东西,就像城里人辨不清楚麦子和韭菜一样。
展现蒲秧沟人祥和、太平、幸福生活的应该是园子。
蒲秧沟家家户户门前都有一个菜园子。从蒲秧沟建村到现在,蒲秧沟人家的园子都是丰富多“菜”的。园子里有洋芋、花生、红薯、辣子、豇豆、刀豆、葫芦、黄瓜、茄子、黄萝卜、青萝卜、芜荽、茼蒿、韭菜、菠菜、白娘子、红娘子、芹菜、茴香、椒蒿、薄荷、苞苞菜、白菜、旱菜、皮牙子、大葱、丝瓜、大蒜、西红柿、茅子姜、笋子等三四十种。
蒲秧沟的园子也有过几年的厄运。在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中期,园子及其园子中的所有蔬菜被当作“资本主义的尾巴”割掉了,蒲秧沟人的生活也因此单调了几年。后来,一伙人倒下了,另一伙人起来了,蒲秧沟的园子又跟着出现了。一个村庄的命运和一个国家的命运紧紧联系着。
蒲秧沟的野生植物有上百种,我能叫上名字的也就是那么十几种。它们是艾蒿、蓬蒿、甘草、青草、芦苇、苦豆子、胖婆娘草、酸婆娘草、狗尾巴草、扯扯秧、马刺盖、大李子、芨芨草、稗子草、牛角秧子、黄莲、野薄荷、野笋子、苦苦菜、车前子。
蒲秧是蒲秧沟的村草,它像某个城市的市花一样,在蒲秧沟人心中有着很高的地位。
眼下,这种草在蒲秧沟已经很少了。但让人奇怪的是,蒲秧沟的某一个低洼处,只要聚上两年水,那里就会不可思议地长出蒲秧。蒲秧的根很深,这可能就是蒲秧沟的蒲秧和人兴旺的原因。
蒲秧沟是一个庞大的植物园,我在蒲秧沟只生活了十几年,因此,我不能够穷尽蒲秧沟的植物,这是我一生感到遗憾的事。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一辈子,也很难琢磨透这个地方所有的事情。一个人一生只琢磨一件事,他只能在这件事情上比别人知道的多、发现的多、理解的多,但不可能把这件事搞得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明明白白。你在搞清这件事的时候,这件事或许已经变了。
蒲秧沟原来的一棵草,几十年之后,已经变成另外一棵草了。我们还把这棵草当成原来的那棵草,是我们的感情在起作用。感情这东西,把人类的许多事情都耽误了。
我一直有一个愿望,想编一部蒲秧沟植物大辞典。对我来说,这是一项浩大繁杂的工程。我现在缠身俗物,没有时间去做这件有意义的大事,也许有一天,也许有一年,我会回到蒲秧沟,静下心来,认认真真地去做这件事,十年、二十年不断做下去。一旦成功,我这个出生在蒲秧沟的人也算为蒲秧沟做了一件事情。
编辑:麦迪娜·司马义|编审:冯 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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