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述一位导演的基本轮廓有很多种方法。但之于张律导演,笔者深感恐会词不达意。小心谨慎地来讲,他是一位在全世界颇有声望的,长期在韩国创作和教学的60后中国朝鲜族作家导演。拆解来看,把这一长串定语中的任一词组单拎出来都够咂摸研究个半天的。
张律的导演生涯始于2000年。不可否认的是,能被更多年轻影迷注目是因其2012年后在韩国创作的一系列电影。作品中梦与现实间的暧昧,地点、空间、风景互融的质感,影片内外导演与角色身份间的互动关系等等,更增添了张律的多义性。
张律
而这位大多时刻独立于主流的导演,入行近20年后,上周末终于在国内有了第一次较为集中的作品回顾展。他说自己在国内时,本身与电影圈的人不太熟;去到韩国,也是用很少的成本拍文艺片,拍他看到的风景,在韩国呆了六年似乎也不太了解那个地方,但他外来者的视角和对那片土地上人事物的好奇心构成了另一种影像的生命力。
90年代末开始,内地出现了一股作家转行做导演的风潮。王朔、刘毅然、崔子恩、朱文、李红旗等作家执导筒,拍摄了不少贴合他们自身表达的电影。作家做导演,充斥着偶然性和不可控,玩票性质更多些。
现在看来,张律是影像生命力顽强的那一个。1962年,张律出生在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祖父辈从朝鲜半岛迁移至吉林。从延边大学中国文学专业毕业后,他曾留校一段时间教写作。他自己写诗、也写小说。80年代末,张律去了北京。
大概是因为同为文字工作者和语言上的便利,张律与韩国著名作家导演李沧东(当时还未拍电影)私交甚笃。95年,张律第一次去韩国。李沧东的两位哥哥带他去了庆州,进了茶室,看了一幅春宫图。这些氛围、记忆成为他2014年拍《庆州》一片的依据。
《庆州》
1997年,李沧东拍摄了他的首部作品《黑道初哥》;直到2000年,张律也筹拍了自己的第一部短片《11岁》,“为了证明谁都能拍电影”成了他零经验做导演的动机之一。彼时张律已38岁,筹了一笔资金,找了一班电影学院的学生,成为这群人中“最不懂”电影的那一个。
就这样开始,随后的十年时间里,《唐诗》、《芒种》、《重庆》、《豆满江》等作品一一亮相,在世界各大电影节颇受欢迎;2012年,张律应韩国延世大学邀请教授导演制作专业。他笑言自己看的电影非常少,不及学生们的观片量大。所以教实操方面的课程,是比较适合的。
《豆满江》
从2013年拍摄在韩外籍务工人员的纪录片《风景》开始,张律的创作开始了另一个周期。没课的时间,他常去与他所在的媒体村仅隔一个地下通道的水色驿,那里的人情百态、普通邻里成了《春梦》故事发生的场域;
《春梦》
《咏鹅》则去了韩国港口城市群山,日据时期那里非常繁华,现在还保留了许多特色建筑。韩裔日本人、朝鲜族移民等不同身份个体交织在一起的故事,天然与那里的风景契合。
《咏鹅》 拍摄现场 右一导演张律
张律说他喜欢到处逛,每到一个新的空间,故事便自然从那个空间的风貌、节奏、情绪中流淌出来。他以外来者的身份游历韩国各地的视角,同样转移至主人公身上。他们常以游客身份进入不熟悉的环境,这中间的格格不入,反而成为一道风景、一种趣味。
“心安即是乡”,这是《咏鹅》里小饭馆神秘女老板被问及故乡在哪儿时的回答。把这五个字平移到张律身上,似乎也蛮恰当。从延边、北京到韩国首尔,物理空间的不断变化,没有为张律带来障碍。他顺势而行,在每一处“他乡”均留下了记忆,从而这些记忆组成了一部部电影里的故事。
《咏鹅》 饭馆女老板
空间是叙事的开端。那他在这些空间里讲了些什么故事呢?大抵是在讲各自身怀心事的一群人,在街区游荡,在KTV吟唱,在饭馆醉酒的一段时光,这中间闪烁着男男女女暧昧的情愫,中文、唐诗、华语音乐、太极等中国元素借由主人公的身份渗入影片中。
《春梦》里背起《静夜思》的艺璃是延边少女;《庆州》里的主人公崔贤是在北京大学研究东北亚政治的韩国教授;《咏鹅》里的无业诗人允英曾在华侨大学学过两年中文,特长便是背诵骆宾王的《咏鹅》。
《咏鹅》 允英
诗人、延边、东北亚政治、闷骚的男子形象等等内容的掺杂是不是有所指涉成为影展中被问得较多的问题。张律说很多的处理属于“下意识”。这些人物、社会中的纷扰杂音均来自他拍摄时的环境。尽管剧本出自其手,但张律很喜欢现场即兴的时刻。拍《咏鹅》时,他会临时让文素利穿上和服拍一场戏;拍《春梦》天台喝酒戏时,他执意用一个长镜头拍摄艺璃酒醉后起舞的戏。
《春梦》 艺璃
张律说拍摄现场多是稀里糊涂进行下去的,导演在现场比较杂乱的状况下所能顾及到的是人物的连贯性、影片的节奏以及初衷基调保持与否,其他的经由成片展现出来的部分,或许是他人读解、或许是潜意识的外显。
张律影片的节奏和色调是清淡的、带着些俏皮,看他的电影很难单一说是在品茶亦或在饮酒。如果说,品茶让人越来越清醒,代表着现实的理性;那喝酒会让人迷离,代表着梦境。而如张律自己所言,他的作品是“茶酒混杂”的滋味,清淡与浓烈混合后,生出一股“恍惚感”。
这种恍惚感,似梦非梦,似现实亦非现实。它与死亡、记忆有关。《庆州》里亡夫过世后常没日没夜喝酒的允熙,开了间茶馆,靠喝茶保持日常的清醒;《咏鹅》里饭馆女老板则告诉宿醉的允英和颂贤,能解酒的还是酒。
张律拿回忆来讲故事,回忆经过时间的裁剪后,梦与现实会变得含混不清,梦也就变成了现实。张律说他所做的便是把梦和现实节奏相似的地方连起来。因此,银幕上便有了一段段氤氲着朦胧、暧昧感的故事。
《春梦》
一直试图把张律归入到某一个谱系的导演中去,似乎都不太恰当。他早年在国际电影节声名鹊起时,与贾樟柯、娄烨一道出现在威尼斯、戛纳名单中;在韩国拍片的这些年,他的作品常能吸引韩国优级演员,比如朴海日、文素利、安圣基、申敏儿等的加盟,在韩国文艺片导演序列里占有重要位置。
他在低成本文艺片的创作也得心应手,几十万、几百万人民币的资金,十几、二十几天的拍摄周期就已足够。张律曾坦言,有时听闻国内行业聊起电影投资常常千万级别,自己也深感诧异。
但他说,自己从未出走过,也就没有所谓的回归一说。拍电影需要机缘,不管是韩国语境还是国内语境,或许对于张律来说,有表达欲望是一切的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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