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朴树的歌迷，他也不是我的偶像。他开演唱会，在我家门口，我大概也不会去。我奇怪的是——朴树是70后，但他的内心成长节奏似乎跟我们（80后）是同步的，他唱的歌，写的词，常能刺破我们所想。真是应了艾默生的那句话：“我们长期以来的想法和感受，有一天将会被某个陌生人一语道破。”
时隔十四年，老少年朴树带着他的新专辑《猎户星座》重新回到大众的视野。从朴树早期作品《那些花儿》到《平凡之路》再到《清白之年》来看，他似乎更喜欢用“故事” 或讲故事的方式来完成叙述的推进。
《那些花儿》有些故事还没讲完 那就算了吧
《平凡之路》你的故事讲到那啦
《清白之年》我想回头望 把故事重头讲
从青年学生时代的《那些花儿》，到浪荡中年之后的《平凡之路》，再到中老年时期的青春回望的《清白之年》。这似乎形成了朴树作品人生时代的三部曲。
其中《那些花儿》堪称朴树的巅峰之作。即便在整个大陆民谣史上也堪称经典。《那些花儿》大致唱述的是学生时代青春散场后的忧伤，旋律简单清澈。其实这类青春体裁的民谣有很多，早期校园民谣歌手沈庆的《青春》唱述一种淡淡的忧伤。汪峰早期作品《青春》更是唱述一种青春式忧伤迷茫。歌曲的开头：“我打算在黄昏时候出发，搭一辆车去远方”。曾一度让我想起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到《那些花儿》变成了一种穿透胸膛的化不开的忧伤。歌里唱到：如今这里荒草丛生没有那些花儿，好在有你们的春秋和冬夏。世间最残忍的场景莫过于：故土乐园之上长满荒草野花，斯人已去。作品似乎在不停的追问：他们都老了吧？他们在哪里啊？这种追问，像一记记重拳砸在胸口，注定是一种没有结果的永恒之殇。“就把祝福别在衣襟上吧，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时空上的位移，带来隔日天涯式的哀伤在思虑单纯的青少年时期显得尤为激烈。最后，有些故事还没讲完，那就算了吧。这更像是一场向学生时代集体生活散场的仓促告别。《那些花儿》流传最广的大致有两个版本，一个是朴树的，一个是范范的。两个都好。比较下来，还是范范的更耽美。朴树早期的版本，感情太过浓烈，甚至凄厉。范范情感控制好，节奏也好，音色真好。
2004年，我在大学生公寓狭长的甬道里第一次听到范范版的《那些花儿》惊为天人 ，忧伤落地。2006年，毕业前夕，我在学校边上的网吧里一边听着《那些花儿》，一边读余杰的《毕业生》，悲从中来。
再来聊聊《平凡之路》。2014年韩寒搞了一个电影《后会无期》。三年过去了，大家似乎忘了电影叫什么，记住了主题曲《平凡之路》。这是朴树自《生如夏花》专辑后，时隔十年，推出的第一首单曲。
1999年新概念作文大赛韩寒写完《杯中窥人》，一纸成名。2002年春晚朴树唱完《白桦林》，声名鹊起。说实话，他们青少年得志，挺牛逼的，都是不平凡的人。而我们这些读他们书的，听他们歌的、买房的、没买房的、成家的、没成家的人都不可避免的走向平凡。2014年《平凡之路》上线七小时播放量过百万。追溯原因大概有三：一、歌好。二、词好。三、切中要害。2010年豆瓣流传一篇小文《有没有想过，你也许一辈子都是一个小人物》，转载量过万，可谓是这首歌最好的注脚。
从歌曲文本上来看。“徘徊着的、在路上的、易碎的、骄傲着的、沸腾着的、不安着的、谜一样的、 沉默着的”这些形容词，加上开场的合成钢琴，不管你喜欢不喜欢，这律动，这节奏， 就是我们向理想出发前夜的脉动和心跳。某个无所事事的午后，你坐在电脑前或对着手机翻阅QQ签名的时候，某一条状态触动了你的心事：时隔十年，音讯全无。她会好吗？还是更烂？你只是想想，想她在某一个时刻路过你的生命，如今，这一切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你也只能想想。对你而言，明天是另一天。你也必将想起某个失魂的午夜：你双手插在头发里抱头的痛哭，对着你的是一地的烟头。你堕落无边黑暗，你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你曾想倚在黑暗上，融进黑暗里。而今，都过去了。在你自嘲的时候被轻描淡写的谈起。数十年，梦一场，时间像一把钝刀，在不经意间已经把你割的遍体鳞伤。向前走，就这样走。人海浮沉，总有人苟且，有人腾达，平凡才是生活的常态，生下来就活下去或许是生活的本意。司汤达最豁达：活过，爱过，写过。
最后来谈谈《清白之年》。这首歌有一个渐进式的结构。大概讲了人生的几个时期：童年、少年、青年、中年、老年。
故事开始以前
最初的那些春天
阳光洒在杨树上 风吹来 闪银光
街道平静而温暖
钟走得好慢
那是我还不识人生之味的年代
这样的词，还是太浪漫，太耽美了，缺少一种劲。记得我们以前的生活不是这样的。从前慢，日色从容。阳光洒在杨树上，风吹来，闪银光。此为不谙世事的童年时期。
我情窦还不开
你的衬衣如雪
盼着杨树叶落下 眼睛不眨
心里像有一些话
我们先不讲
等待着那将要盛装出场的未来
上小学的时候，放暑假。有一回，躺在杨树下，听风吹叶子猎猎作响，看树叶粼粼有光，想班里那个成绩好的姑娘，她的衬衣如雪，微笑如银。于是天天想见到她，可是怎么还不开学。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此为情窦未开少年时代。
此生多勉强，此生越重洋。这个是青年时代。
数不清的流年
似是而非的脸
把你的故事对我讲
就让我笑出泪光
是不是生活太艰难
还是活色生香
我们都遍体鳞伤
也慢慢坏了心肠
你得到你想要的吗
换来的是铁石心肠
可曾还有什么人
再让你幻想
毕业后，到过几个城市，失过两次业，换过几份工作。在上海宜山路的夜色下牵过一个姑娘的手。在南通的整理厂里身心惫的凝望过一个下午的天空。在张家港破败小工厂的宿舍里读过一本书。也曾见识过夜幕下的外滩，满目的姑娘，无耻的想：今晚，他们将在谁人床上过夜？曾流连过夜店、旅馆、书店、车站。这些年，很多一个人的记忆。然后，结婚成家，有孩子。转眼，数不清的流年，别时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把你的故事对我讲，就让我笑出泪光。曾经的理想实现了吗？还记得江南吗？还记得写过的那些关于江南的诗吗？还记得江南的那个姑娘吗？而今，可曾还有什么人，再让你幻想？此为人生中年。
大风吹来了
我们随风飘荡
在风尘中遗忘的清白脸庞
此生多寒凉
此身越重洋
轻描时光漫长低唱语焉不详
大风吹来了
我们随风飘荡
在风尘中熄灭的清澈目光
我想回头望
把故事从头讲
时光迟暮不返人生已不再来
人生如飘絮，任意西东。此生多寒凉，此生越重洋。这两句下笔很重，重的踉跄、凄厉。数十年的生活经历，艰辛体验，只换来一句此生多寒凉，越重洋。轻描时光漫长，低唱语焉不详。这两句落笔很轻。轻的让人手无举措，顿时语塞。数十年的生活经历，艰辛体验，换来就是昆剧里一般：咿咿呀呀。之回首，之苍凉。
人们对美和单纯的东西总怀有一种乡愁，清白之年大概就是朴树的乡愁吧。听了朴树的词，只剩下矮大紧老师的叹息。从现代人的角度来看朴树是个诗人。人间词话里说：客观诗人不可不多阅世，阅世愈深，材料愈丰富、愈变化。主观诗人不可多阅世，阅世愈浅，性情愈真。朴树当属主观诗人，阅世愈浅，性情愈真。
往事不能重来，也不必重来。朴树不必耿耿于《那些花儿》，也不必执念于《清白之年》。许巍更不必喋喋不休《曾经的你》《爱如少年》。如果说青春是永恒的故乡，那么就让这场故乡之旅暂时到此为止吧。望他们能找到更多、更好的体裁，出更多好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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