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记忆与儿时的伙伴
儿时对于孤鸿,颇有点不堪回首。因为那时的孤鸿,基本处于“被迫”的如鲁迅所说的那样,“望着墙外四角的天空”长大。之所以说是“被迫”,是因为我不敢出门。因为一旦出门的话,十次中要有九次半会被胡同里的其他孩子所欺负,以红肿着眼睛哭泣着回家而告结束。被欺负的原因也并不是儿时的孤鸿有多么讨嫌,招惹了他们。而是缘于孤鸿的父亲。
父亲在孤鸿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因赌博而坐牢。也因为赌博而被“英明”的领导适时的将单位里一些难以弄清的亏空很“恰当”的算在了父亲的头上,于是,在赌博之外,又加了一条莫须有的“贪污”。这个罪名在孤鸿16岁之前一直让孤鸿很自卑,这种自卑的感觉也同样影响着孤鸿的哥哥与姐姐。这样说也许会有人嗤之以鼻,觉得过分夸张。老子是老子,儿子是儿子,这有什么自卑的?!其实不然,在80年代初期,文革刚刚结束,人们的政治觉悟还很高,斗争的那根弦儿还绷得很紧。如果谁家有人犯了错误坐牢,那么周围的人似乎就天生的被赋予了瞧不起这家所有人的权利。欺负也好,指桑骂槐也好,似乎都无限的理所应当。而这家人,也同时莫名的有着一种抬不起头的心理。儿时的孤鸿,就是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下。直到孤鸿16岁以后,通过许多侧面的调查与了解才知道了当初父亲所犯错误的真相。客观的讲,赌博是没什么可说的,自孤鸿有记忆开始,父亲对麻将的亲切感胜过对任何一个亲人。而所谓的贪污,则确实是六月飞雪的现代版本。连当初的当事人在临终前也承认这一点。但毕竟,父亲的赌博是确实的,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么,受这样的罪也没什么抱怨的。只是,不知道父亲是否反思过,他的所作所为对母亲及家庭的影响。
因了上面所说的原因,胡同里的孩子把欺负孤鸿就当成了理所应当。用北京俗话说就是——“见着怂人搂不住火儿”,谁见了都想欺负欺负。而当时的孤鸿,因营养不良,身材远比同龄人矮小,又有那样抬不起头的原因,确实,有点怂。
据说,在父亲没出事之前,家里的境况一度很不错。父亲母亲都上班,那时的物价又低,双职工家庭养三个孩子还是很轻松的。而孤鸿则还没有出生。儿时的哥哥姐姐们,每天都可以喝到新鲜的牛奶,吃到有着许多肉的菜。排骨和猪蹄都吃到腻烦。而大姐,则更是因为儿时的肉吃得过多,腻着了,以至于长大以后成了纯粹的素食者。而孤鸿则比较“幸运”,一出生就赶上父亲出事,成为“贪污犯的儿子”,家则被正义的革命群众追赃追得家徒四壁。3岁左右的时候,文革结束了,但境况并没有什么好转。仍是被瞧不起着,仍是四壁空空。牛奶,直到孤鸿16岁考大学的时候才第一次喝到。儿时的伙食很丰富,主食是玉米面饼子、小米饭和高粱米饭,菜则是咸菜和油水很寡的素菜为主。偶尔吃一次油较多的素炒土豆丝或韭菜炒鸡蛋对于那时的孤鸿而言,已经是无限丰盛的了。更别提排骨与猪蹄,这些过年都未必能吃得到!孤鸿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天孤鸿放学回家迟了,家里已经没有菜,外婆便出去把打算扔掉的葱根须又拾回来,用水洗得干净,放到一个碟子里,淋上点酱油当作菜给孤鸿。而孤鸿则很开心的就着这“腌葱须”吃了两个玉米面饼子。直到现在,孤鸿吃饭时的习惯仍是吃主食多,吃菜少。因为儿时养成的习惯,一小碟的咸菜需送下去能吃饱肚子的主食。
孤鸿不敢出门,于是就在家读书识字。4岁的时候,已经识字很多。可以说,现在孤鸿所认识的字,几乎有7成以上都是4岁前认识的。那时侯记忆力强,记住了一辈子都不忘。因为识字多,家里又有外公和母亲两代教师,所以书也便多些。孤鸿便看,便读。有的通俗,读了就懂得,比如一些民间故事和传说;有些深奥,读了不懂,但也读下去并无意中记住。却为后来初中、高中的古文奠定了坚实基础,比如《三百千》《三国志》《四书五经》等。到孤鸿上小学时候,已经颇读了一些书,略略有了点读书人气象。孤鸿从5、6岁左右尝试着出去与胡同里的孩子玩,却发现外面的世界是那样的不友好。在被打被骂几次之后,孤鸿便变得孤僻,不张罗着出去。只是踅摸着找各种书看,沉浸在文字的世界里。
孤鸿不出门,不等于别人不来孤鸿家里。对门住着夫妻俩带着二男一女3个孩子,那3个孩子经常过来找孤鸿玩。孤鸿不记得那夫妻俩是做什么的了,甚至也不记得他们的姓氏,只知道收入很低,家境艰难。原来这夫妻因为工作关系分居两地,丈夫带着大儿子和小女儿在县城里,妻子带着二儿子在乡下,后来才搬到县里来,住到了孤鸿家的对门。这家的三个孩子生理上有个共同的缺陷——都豁唇。如同王菲和李亚鹏所生的那女儿一样,却远比那更严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基因出现了什么问题吧。因为他们夫妻都正常。大儿子与小女儿因为一直跟着爸爸,在县城里条件好些,都做了缝合手术。但因为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手术算不上成功,人中部位能看到明显的缝合疤痕。两人的口齿都不很清楚;而二儿子因为跟着母亲在乡下,没条件手术,就那么豁着,人中的地方分开,如兔子一般,连门牙都看得清楚,说话更是不关风,不清楚。因为他们家境的贫寒和生理的缺陷,被胡同的孩子们所大肆取笑,也成了胡同里那些孩子所欺负的对象,还给他们起外号,分别叫大豁子、小豁子和豁丫儿。他们也和孤鸿一样,曾经热诚地试图融入到胡同的孩子们当中,但在受了多次各种各样的欺负和恶作剧之后,也便远远的躲开。也许是同病相怜吧,他们兄妹三个,更愿意到孤鸿家里玩。
因为儿时的玩伴互相不需要称呼得多正式,所以孤鸿从不知道他们的大名,甚至已经忘记了他们的姓氏,因此,在这里也只能称呼他们那几个外号了。但却没有任何戏谑和不恭敬的成分。无论是大豁子、小豁子还是豁丫儿,在孤鸿的心里,都和正式的名字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的父母是两位很实在很热情的人,搬来没多久就捧着一点玉米和青菜带着孩子们来孤鸿家里串门。之所以说捧着,是因为东西确实不多,两个人用手就捧下了。也没有用口袋或篮子装,就那么捧着端在胸前。他们一家是自父亲出事以来,第一个主动带着礼物上门来孤鸿家的客人。母亲与外婆热情的接待了他们。说热情也只是给倒了白开水而已。因为家里拿不出招待客人的东西。大人们热情的攀谈着,那夫妇俩对母亲和外婆表现得热情而敬重,很由衷地称呼着“张老师”和“婶子”。几个孩子则很快的熟识起来。大豁子大孤鸿2岁,小豁子与孤鸿同岁,豁丫儿小孤鸿一岁。孤鸿并没有觉得他们的生理缺陷有什么值得取笑的地方,相反为多了3个年龄仿佛的伙伴而无限开心。对于当时的孤鸿而言,最宝贵的就是那些有趣的书,于是拉着他们兄妹到里屋,把自己的小人书和那些民间传说、故事类的书籍搬出来与新伙伴分享。可他们却很茫然,而且似乎并不感兴趣。只是觉得新鲜地东张西望。孤鸿很困惑,为什么这么好的东西他们会不喜欢?于是就自说自话而又无限热情地主动给他们讲书中自己觉得最有趣的故事。果然,没讲几句,几个孩子就都聚集过来很饶有兴味地认真听了。还不时插嘴问下没听明白的地方。孤鸿虽然讲得磕磕巴巴,但几个人却都听得津津有味,而且跟着故事的情节而高兴、担心、沮丧、生气和着急。直到父母告辞要走了,故事还没有讲完。只好恋恋不舍的告别,意犹未尽的嘱咐着,“明天找你来玩,你接着讲,奥!”(“奥”是东北方言,“好不好”的意思,带有请求、要求的意味。)
果然,从那以后,这兄妹三个就经常跑来玩。从他家大门出来到孤鸿家的大门里面,大概有10米不到的距离。每次他们出门前,都要鬼鬼祟祟的伸头出来看看,如果没有发现胡同里的那帮孩子,就如同作贼一般冲刺过这10米,跑到孤鸿家来。因为,胡同里的孩子们一见到他们几个,总要想各种希奇古怪的坏点子欺负他们。他们又拙于言辞,或因为天性善良,从不在父母面前告状。每次平安的冲到孤鸿家里时,兄妹三个和孤鸿都象打了胜仗一样的开心。而有很多次,他们被胡同里的孩子撞见,把他们抓住,望身上淋水、望脸上扬土或往脖领子里塞虫子、塞烂水果等坏招层出不穷。他们也反抗,但却会被一群孩子围着打、挠。一旦大人发现,那群口齿伶俐得恨不能把死蛤蟆说出尿来的孩子就会恶人先告状,说是他们兄妹先如何如何惹到了他们,如何如何骂了他们,如何先挑衅。说得天花乱坠。他们一是不善言辞,二是口齿不清楚,所以难以反驳。大人们或是偏心,或是不明所以,因此事情往往不了了之。而那些孩子则更加变本加厉。同样的情况,孤鸿以前都曾遇见过,同样也都只能以吃亏作罢。只有这兄妹三个与孤鸿在一起的时候,彼此间才是真正平等的,一块玩得很开心。或者听孤鸿讲从书上看来的故事,(他们很爱听孤鸿讲故事,因为不识字,就只好听孤鸿讲)或者一块丢沙包,或者一块玩过家家,和泥捏泥人,画大人看不懂的画,堆雪人,打雪仗,用浇花的喷壶装满凉水洗淋浴,玩警察抓小偷,玩战斗游戏。就在孤鸿家不大的院子里。玩得开心,玩得无所顾忌,玩得嘻嘻哈哈兴高采烈,玩得如小土驴子一般。渴了就到水缸里舀上一水舀子凉水咕嘟咕嘟喝个痛快,饿了就几个人分吃一个玉米面的贴饼子,有时他们还会从家带几个菜团子、贴饼子过来。玩累了就一身脏兮兮的一块躺在孤鸿家的炕上呼呼大睡。那是一段孤鸿至今还经常忆起,而每次忆起都鼻子发酸,泪水盈睫的日子。
过了大概3年,孤鸿10岁左右的时候,他们搬走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不知道搬到了哪里,从此就断了联络。这让孤鸿很失落。而那时候孤鸿也有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同学,但在一块玩时却仍缺少与他们在一起时候的那种毫无顾忌、毫无防范的感觉,因为同学间也会偶尔有口角、恶作剧。而孤鸿只要放学回家,基本上仍是不出大门一步。因为,那些“足智多谋”的孩子们实在是让孤鸿畏惧,也不愿意与他们有任何形式的交集。哪怕是斗嘴、打架。因为,孤鸿觉得很没有意义。尽管,那时侯的孤鸿仍然只是个小孩子。
又过了两年,孤鸿上中学的时候,那是个夏天,有一天放学,忽然被一个口齿不清的声音叫住。回头看去,却是小豁子带着豁丫儿。小豁子个子高了孤鸿一大块,豁丫儿也几乎和孤鸿一般高。小豁子穿着条脏糊糊的裤子,一个脏得看不清本色的白跨栏背心,嘴巴仍然豁着;豁丫儿则出落得很文静,比小时候好看了许多,也比他哥哥干净得多,文静的笑着。小豁子的跨栏背心掖在腰带里,肚子前面贴肉塞了好多圆圆的东西,鼓鼓的。兄妹俩看到孤鸿很高兴,口齿不清地不停问这问那,仍是当初那种毫无隔阂的亲热劲儿。一边说着话,小豁子一边从背心里掏出几个红红的海棠果,在胸前背心上蹭了蹭,塞过来,“吃,你吃,可甜!好吃呢!”妹子也在旁边用当初一块玩时的称呼劝着,“小哥哥,你吃,我哥刚从家里树上摘的,可甜!”孤鸿开心的把果子放在嘴边,喀哧地大口咬着,确实,很甜!!不知怎的,鼻子却有点酸。兄妹俩看孤鸿大口的吃着,笑得愈发开心。又拉着手说这说那,说着分开后的境况,说着当初一块玩的事情,说着胡同里那群孩子,虽然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但能真切的感到他们发自内心的亲切。他大哥已经上了小学五年级,小豁子和豁丫儿现在上小学四年级。因为家境不好,他们兄妹上学都有些晚。聊了好半天,天有些黑了,才依依不舍的告别。分手时,小豁子还特意气哼哼地嘱咐,那帮人要再欺负你,你就到我学校告诉我,我跟我哥带人“熟事”(收拾的东北方言读音)他们!意甚殷切,满眼都是关心。小妹子则一字一句的邀请着,“小哥哥,你有空上我家玩呗!我家好找,就在×××,你那样走,再那样走就到了!”不厌其详,恐怕孤鸿找不到,语意恳切,满眼都是真诚!
孤鸿后来去过他家一次,受到他们全家最热忱的欢迎和款待,大豁子甚至还高兴地把孤鸿紧紧抱住,勒得孤鸿有些透不过气。但后来因为学习都紧张了,就没再见过。那时候太小,不知道珍惜,联系也便断绝。至今已经有30多年。在这30多年里,孤鸿到过无数的地方,经过了无数的事情,认识了无数的人,但对这兄妹三人,对这一家人,总是会想起。每每想起,都有眼泪在眼圈里…………
不知他们现在怎样了,也许,都早已成家立业了吧!希望他们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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