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地球环境来说，北极地区就像是矿井下预警有毒气体的金丝雀，能敏感反映全球气候和环境的任何变化。因此，北极事务多在国家外交层面讨论，地方政府很少参与。

只有挪威的特罗姆瑟是个例外。特罗姆瑟是北极圈内城市建设最完善的城市，被称为北极的首都。2007年起，挪威特罗姆瑟成为一年一度的“北极前沿”大会举办地。这个大会最初只是特罗姆瑟的商界、政界与科学界之间的合作会议，十年来逐渐发展成围绕北极事务的商业、科学和政策的国际性大会。2018年的大会主题为“联通北极”，于1月21日至1月26日召开，约1300名与会者来自近40个国家和地区。

大会期间，特罗姆瑟市长克丽斯廷·莱莫(Kristin Roymo)在接受澎湃新闻采访时说，我们要搞清楚和自然的关系，是我们在借用自然资源生活，而不是理所当然地利用自然。

克丽斯廷·莱莫还表示，希望特罗姆瑟能积极推动北极事务进展。一座只有7.5万人口的小城，对北极事务能有多大的推动？从特罗姆瑟的城市发展中，也许能窥见一斑。

特罗姆瑟俯瞰图。本文图片除特殊标注外，均为澎湃新闻 冯婧 摄

特罗姆瑟有近14%的国际居民，还有以放牧驯鹿为生的原住民——萨米人。这决定了这座城市的价值观。克丽斯廷·莱莫介绍道，特罗姆瑟的口号是：温暖、包容和宽容（warm, inclusive, tolerant），其中最核心的是宽容。

而在环境方面，特罗姆瑟也有一个超前的愿景——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无塑料城市（plastic free city）。

特罗姆瑟市长克丽斯廷·莱莫接受澎湃新闻采访。周智宇 摄

据路透社2017年12月20日报道，挪威水环境研究所（NIVA）的一项研究显示，看似原始的北极地区水域，也被塑料制品侵袭，在经科学家检测的贝类中，微塑料到处都是。此前就有媒体报道，科学家在挪威以北发现了一个垃圾岛，从欧洲和北美东海岸漂流过来的塑料垃圾在此堆积，大量塑料污染正在威胁北极生物。

克丽斯廷·莱莫对“无塑料城市”充满信心。她说，一般人听到无塑料，大概有两种反应。要么说：“是的，我们应该也可以做到。”要么悲观地说：“那简直是天方夜谭。”让人欣慰的是，大多数特罗姆瑟居民给出了第一种反应。

特罗姆瑟有三个层面的策略来实现“无塑料”：

1.市政府正在和企业积极合作，首先会和一批企业签署协议，减少产品包装中的塑料使用，之后会将该协议扩展到城市的菜市场和店铺等。

2.实施生活废弃物的分类及回收管理，执行严格的塑料回收制度。

3.在特罗姆瑟的城市范围内寻找各种塑料的替代品。

目前，“无塑料城市”还在愿景倡议阶段。2019年，特罗姆瑟市政府会出台更多具体计划。

而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间，特罗姆瑟对生活废弃物的分类回收一直严格管理。在特罗姆瑟期间，我也有所体会：入住民宿第一天，房东就给我介绍了垃圾分类的注意事项；打开橱柜，就能看到一张垃圾分类的宣传页。

居民家中的垃圾分类宣传页。

在“北极前沿”大会的开幕式上，没有使用一次性塑料餐具，餐具是普通的瓷盘和金属刀叉，极少的一次性容器是装着三文鱼的木头薄片。克丽斯廷·莱莫在市政厅接受采访时，送给我们一些特罗姆瑟的标志徽章，市长特意把外面的塑料袋拆掉，再递给我们。

特罗姆瑟位于北极圈以北350公里，这里严冬漫漫。天气一暖，积雪就容易结冰。居民和游客都要常备防滑的鞋钉（spike），走路时套在鞋子上，以防滑倒。而很多建筑入口处挂着“禁止鞋钉入内”的牌子。在道路路面上，几乎看不到人行道的斑马线标识，因为积雪和结冰很容易损坏道路上的交通标识。

覆盖整个城市的积雪，虽然给城市管理带来了一些麻烦，但也成为宝贵的资源，让滑雪成为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特罗姆瑟市中心的道路多被积雪覆盖。

1843年，特罗姆瑟举办了世界上第一次官方滑雪比赛。在这里，滑雪不仅被视为一种日常的运动方式，也成为一种交通方式。在汽车和除雪机（motorised snow plows）诞生之前，滑雪就是这座城市最实用的交通方式。如今，一些居民仍然靠滑雪上下班。而随着一条城市滑雪道（ski way）设施的完善，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滑雪出行的行列。

这条城市滑雪道位于公园“Tromsømarka”内。在挪威语中，Marka意味着未受破坏的原始自然区。这些地方冬天适合滑雪，夏天适合扎营。挪威很多城市都邻近这样的自然区。比如，奥斯陆有Nordmarka，从奥斯陆中央火车站坐40分钟地铁就能到达。不过，和其他被marka包围的挪威城市不同，特罗姆瑟的Tromsømarka ，是由城市建成区包围起的marka。当地人自豪地说，Tromsømarka 就是这座城市的中央公园。

特罗姆色冬季滑雪道地图。图中红色为有路灯的滑雪道，深蓝色为没有路灯的滑雪道，浅蓝色为比赛用滑雪道，黄色为徒步及步行道。图片来自特罗姆瑟市政府

特罗姆瑟的主城区是一个长10公里、宽3公里的岛。城市沿着海边进行建设，因此保留了岛中央大面积的自然区。这片自然区里南北延伸的滑雪道，则成为连接城市的重要交通道路，只不过上面没有汽车，而是滑雪、骑车、跑步和行走的人们。

特罗姆瑟一年中有近半年缺乏阳光。由于位于北极圈内，每年两个月（11月21日-1月21日）的极夜时期看不到太阳，而其他四个月每天也只有三四个小时能见到太阳。因此，Tromsømarka的滑雪道上，最重要的设施之一就是路灯，当地人把路灯叫做“Lysløypa”，英文意为light trail，中文可译为“光之道”。这条光之道，由一位富有的实业家在1960年代投资建造，逐渐成了特罗姆瑟生活的“自然资源”，保证人们在冬季能更安全地滑行。

每年冬季，这里还会举办长达三个月的儿童滑雪赛。每周三下午五点半到八点，家长会带着孩子们检验自己的滑雪成绩。它成为特罗姆瑟非常重要的城市活动，也印证了挪威人从一出生就站在雪橇上的说法。而这些孩子们中可能就会出现未来的冬奥会冠军。不久前结束的2018年平昌冬奥会，挪威共取得39块奖牌，名列第一。

山上的有路灯的滑雪道

2011年起，特罗姆瑟市政府对Tromsømarka的设施进行了完善，增加了更多娱乐活动设施，比如营地、儿童游乐设施、沙滩排球、野餐区、足球场和休憩座椅等。

随着设施的完善，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使用滑雪道，用滑雪或跑步的方式上下班，这显著提升了居民的健康。此外，滑雪道还减少了城市的交通拥堵，据统计，每天减少约1000次车辆出行。

一大早，滑雪道上就挤满了人，甚至出现了挪威式的“路怒”——“滑雪怒”（ski rage）。热爱滑雪运动的人，可能把滑雪道看成了冬奥会的比赛场，他们穿戴着专业的滑雪设备，而滑雪技术不佳的人、行人或遛狗的人，就成了“比赛”的障碍。因此，不同使用群体间的冲突在所难免。为了解决这些问题，近年也新建了专门的道路，供行人和骑行者使用。

滑雪道上的特罗姆瑟市民。Ron Røstad 摄

特罗姆瑟的主城区是Tromsøya岛。市中心位于岛的东边，大约1平方公里，空间非常紧凑。若想横穿岛，并不是容易的事情。岛上为山地地形，高差达100米。因此，岛上的机动车主干道是沿海边的一条环线。由于中央公园的存在，从地图上看，横穿岛并连接环线的机动车道并不多。但这并不意味着特罗姆瑟道路连接不顺畅，因为不少道路隐藏在地下。

特罗姆瑟拥有高效的隧道道路系统。1980年代，有人建了一些地下停车场，政府发现效果很好，就开始了隧道系统的建设。特罗姆瑟的地质适合地下空间开发，利用地下空间也能保护地上的自然环境。特罗姆瑟的隧道系统还是世界上少见的拥有环岛的隧道，共有3个环岛，甚至成为旅游景点。

特罗姆色市政府的智慧城市项目主管Øystein Nermo认为，隧道系统只是利用地下空间的开始，特罗姆瑟的气候条件不理想，利用地下空间是比较合适的策略，未来还要利用地下空间建造商业设施、运动场馆和仓储设施等。

地下隧道的入口

地下的停车空间

目前，特罗姆瑟的出行方式中，汽车出行占58%，自行车出行占1-8%（分别为冬天和夏天的数据，由于冬天道路积雪多，骑车者显著减少），公共交通出行占14%，步行占24%。

由于经济繁荣，特罗姆瑟正在吸引越来越多的人口。克丽斯廷·莱莫表示，特罗姆瑟未来要增加就业类型和数量，预计每年增加600-700个就业岗位，并新建600-900套住宅。但是，特罗姆瑟计划减少私家车出行的占比，控制私家车的数量。目前的目标是，到2030年时，仍然维持2016年的私家车使用量。

特罗姆瑟市政府还向澎湃新闻介绍，为了减少汽车出行，未来一两年，特罗姆瑟将推出“拥堵收费”政策，高峰期的“拥堵费”为4欧元左右。同时，特罗姆瑟还将改善公共汽车系统和自行车系统，鼓励人们更多使用绿色交通。

在介绍挪威文化的一本旅游指南书《挪威社会指南》（the social guidebook to norway）中，提到了挪威梦：

置身于山林里，远离他人和琐事，住在一个小木屋（hytte）里，这里没有道路，没有水，没有电。这个小木屋的作用就是，让挪威人在荒郊野外里独处。不过，这个小木屋可不便宜，可能要花费大部分的积蓄。有了这个小木屋，挪威人会扛着食物，步行到小木屋；去附近的溪流处，提回来一桶桶水；在小木屋里，点上蜡烛；想上厕所了，就去外面解决。

这段描述也反映出挪威人对自然的态度，那就是对自然进行最少的人工干预，让人去适应自然环境，而不是根据人的享乐需求盲目改造自然。挪威缺乏阳光和温暖的气候，但人们却非常喜欢户外活动，甚至“迷恋”艰苦恶劣的自然环境。这也是为什么，Tromsømarka这个中央公园的面积大约占了整个岛的25%。

《挪威社会指南》（the social guidebook to norway）中描绘的小木屋（hytte）

对挪威政府来说，北部地区是未来最重要的战略发展优先区，这片地区拥有大量未被开发的清洁能源及非清洁能源。挪威北部已经被列入最具潜力的矿产资源开发区。作为挪威北部最大城市的特罗姆瑟，未来势必会受到资源开采的影响。

近年来，随着旅游业和其他新兴产业发展，特罗姆瑟变得越来越有吸引力。毋庸置疑，特罗姆瑟未来会有更多的城市建设。不过克丽斯廷·莱莫强调，新的建设都会集中在岛上，实施紧凑型发展，而不是扩张城市范围。

如何在城市中融入自然，保持自然环境与人居环境的平衡？也许，特罗姆瑟这座北极之都，会提供一个独特的城市发展样本。

北极之都①｜挪威的挑战：亚洲游客的商机与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