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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园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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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听了很多遍周杰伦的《等你下课》。周杰伦算不上陪伴度过了我的青春岁月,但他着实陪伴了蓝山度过那段日子。
她盼了很久才毕业,却没有勇气出现在我们的毕业合照上。
时至今日,我还记得她的样子——胖乎乎的脸时常泛红,有两颗不太显眼的虎牙,总是笑咧咧的模样,一笑便鼓起了腮帮子。她长相很普通,甚至,还有一点丑陋。
作为全市前两百名学生之一选拔进了这个市重点,她初中几年的成绩相形见绌。考试结束后的现场是狼狈的,大家回到本班课室,为最后一题的答案争得面红耳赤,在试卷上演算解答过程以说服别人。只有她收起书包,笑咧咧地把头探进讨论的人群里,她大概是听不懂的,有时候也会插入几句,但没有人在意她说了什么,继续着讨论。
每次考试成绩出来,都会全年级排名通报——奖励、批评,而上一次考试的排名决定了下一次考试在哪个教室。她似乎不在意每一次都在等级最差的那个教室考试,那里有一群人挑衅、羞辱她。
大概是整个年级只有两百人的缘故,几乎每个人都认识她。初中的生物课本,大概是初中生眼里最有趣的一本教材了,他们在现实里也找到了角色来套用书本的理论知识,并添油加醋。
蓝山趴桌睡午觉的时候,过紧的校服裤子使得她的屁股大大地挪出凳子边缘,碰到了后面的桌子。那个时候并没有便捷的拍摄工具,自发现这个“大屁股”之后,他们中有人带来了相机,拍下她那丑陋的午睡现场,他们甚至有超过预期的收获——还发现蓝山睡觉流口水。
整个年级只有两百人,几乎每个人都认识她,整一层楼都没有人愿意在她之后上厕所,在她洗手之后洗手。那时候,初中学校的厕所环境很差——没有门。大家都结伴上厕所,让同伴帮自己守门。没有人愿意为她守门,她只能在快要上课的时候去上厕所。体育课之后虽然口渴得很,大家宁愿渴着也不愿意排在她后面,除非有哪个人先踏出这一步走向饮水机,但这个人也会被说坏话。
我才发现,我用的词是“他们,大家,我的同学”,事实上,我们在异己者面前,表现得无比团结,一致对外。没有缘由地,若无其事地,心照不宣地,我们使眼色、打手势,咧着一模一样的笑。我知道,老师应该是知道的,初中生的喜怒怎么能不形于色,只是老师忽略了我们这两百人对蓝山做的小把戏,老师都更喜欢抓早恋的成就感。
我想起我初中同桌的一句话,“蓝山没什么突出的,如果有,就是她那么丑还凑近我们”。
那是一个中午,午读被我们临时用作校园十大歌手的班级选拔。文娱委员很美,现在想来,她和张钧甯真像。她和我的同桌是闺蜜,都是那个圈子的人,那个圈子是指有颜值有钱还有点小个性认识其他学校“大角色”的圈子。
文娱委员先清唱了一首歌,大家都很兴奋。接着,蓝山拿着她MP3上讲台了,我们都没有太看好她,因为我的同桌等一下要上去唱歌,我们的心思都在我的同桌身上。蓝山纠结了一下要不要打开MP3戴着耳机来清唱,她有点紧张,胖乎乎的脸上却依然咧着笑,她放下MP3,先说了句话。
“我要唱的是张杰的《最美的太阳》,我是唱给我的张杰的。”说完,她就唱了起来,她的脑袋左右摇晃着,比起文娱委员,显然她台风不太好。她唱着,下面的同学捂着耳朵,我的同桌没有捂耳朵,她像极了有涵养的公主,看着自己的MP4,不太在意台上发生了什么。
慢慢地,蓝山闭着眼睛,她不看下面,唱完了这首热度不高的歌,高潮的几句唱得非常大声,“给我力量,是你让我变坚强,不怕受伤,因为有你在身旁,你的笑你的泪,是我筑梦路上最美的太阳。”
大家觉得刺耳,发出唏嘘声。
这首歌,自从那之后我便没有再听到了,直到后来,我大一时候,“我是歌手”第二期总决赛,张杰像个网络时代的“闰土”,和林俊杰唱着改编过的《最美的太阳》。
不是一次性的,这是翻滚的记忆,不断叠加的,就像我们对她做的一样。
她唱完,有点羞涩地咧嘴笑。“我最喜欢的其实还是周杰伦,以后再唱。”然后灰溜溜地走下台。这时候我的同桌站起来了,她欲情故纵地又坐了下去,后面的男生吹着口哨,我走出座位给她挪空间,她不太情愿地站起来然后又想坐下去,其他人都鼓掌希望她勇敢一点。她走上讲台,唱了当时热度很高的歌。
结果如我们所料,我们班选出了两位参加初高中两个学部校园十大歌手的选拔——文娱委员和我的同桌。大家也就忘记了蓝山蹩脚的演绎,也忘记了这首歌。
那时候,我们听的是许嵩的《灰色头像》、林宥嘉的《浪费》、李霄云的《你看到的我是蓝色的》、吴克群的《为你写诗》,还有BOBO的《光荣》……而蓝山喜欢的是周杰伦、张杰、罗志祥,也许是上次公开唱歌给了她勇气,在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她会在某个角落唱周杰伦的《稻香》、《说好的幸福呢》,MP3看不到歌词,她也不需要歌词,她早就烂熟于心。《稻香》的节奏很快,她小声跟着唱的声音,像蚊子嗡嗡叫,大家都笑她。
经过多轮选拔,文娱委员和我的同桌成功登台“校园十大歌手”,同桌的表演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车祸现场”,却没有人责怪她。她下了台委屈地哭了,眼影丝毫没有被泪水影响,眼睛依然一闪一闪的,大家都心疼这个可爱的女孩。
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很喜欢我的同桌——那个男生是和蓝山在同一个考试教室的差等生,和我同桌、文娱委员都是同一“圈子”的人,他们很多人在“校园十大歌手”的现场为我同桌加油。
后来,这个男生和蓝山都被全校通报,记了大过。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个男生叫其他学校的学生来打蓝山,蓝山回宿舍拿了一把剪刀,然后蹲在宿舍楼梯口,她边哭边喊“不要逼我”。
就像同桌说的,蓝山这人很厚脸皮。班主任和教导主任他们也知道,蓝山厚脸皮,以至于置身事外,全然不管前因后果。
委屈和反抗,跟着人群附和,也嘟囔几句,破口大骂,拿着剪刀……因为她的倔强,他们更加团结。
不过,她也并非没有朋友,她时常对班里最安静的女生倾诉。
那个女生的名字有点复杂,老师三番两次叫错,也继续点她名回答问题。也许特别之处总会招来一些不幸,每个人都一样。她名字太特别了,有个“娉”字,忍不住想让人看看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啊。
娉很沉默,成绩一般,上课永远是很认真的样子,她喜欢捂着嘴巴说话和笑,声音很小很小。生物老师是个浑身烟味的男人,对教材上的生理内容点到为止,他最喜欢叫人回答问题,尤其是她。她难堪地捂着嘴巴笑,掩盖她的害羞,生物老师大声吼着,“大声点!难道你出了社会也这么小声和别人说话吗?”娉重新回答,生物老师依然大吼,她不知所措,捂着嘴巴。
大家就在座位笑,但大家不讨厌她。她很有钱,也不爱热闹,沉默地待在座位,下课也不出去活动不参与同学间的交谈。她的眼睛给人一种病态的无辜,面对蓝山的倾吐,她捂着嘴像应付地回应着。
娉与世无争,捂着嘴就可以隔绝掉全部。而蓝山是在意的,她心里的怨气与不安,慢慢地,溢了出来。
初二末尾的考试是争取重点班名额成绩占比最大的一次考试,大家似乎忘了蓝山是异类。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她凑过来对我们说,很快就要分班啦。有个胖胖的同学骑着自行车,突然刹下车说,“分班了还有别人呢。”
她吐了口口水,和我们并行骑着。
在那不久,我们就拍了初二分班毕业照。那天的天空很蓝,阳光刺得我们眯起了眼睛。班主任活跃起了气氛,“小眼睛的可以放心了,大家都眯着呢!”大家笑着闹着,我们站在阶梯上,与约好的伙伴手牵手,拍照工具不怎么普及的时候,作为见证的照片无比珍贵,大家都拉着手相信着可以一起进重点班。
整理队伍的时候,我们看到蓝山和娉先后从校道骑出了校门,老师也看到了。或许是我们都觉得班里会有人喊一声。
看着她们背影消失在校门口,我们保持着微笑,眯着眼,摄影师按下了快门。
在那之后的初三,我们被分到了不同的班级,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初三毕业之后,我没有再见到过她们。
前阵子,娉添加了我的微信,聊天也依然是那种好久不见你来我往的套话。得知她考到了一个广州的二本学校,我们都在广州,她说改天聚聚。
我的记忆里,关于她们,仅三千字而已,而她们度过了整整三年。码下这些字的时候,我在听周杰伦和张杰的歌,浮现的是蓝山在讲台闭着眼睛唱歌还有她骑着蓝色单车离开校门的场景。
我在想,如果时光倒流,我会不会在拍摄毕业照的时候叫她们的名字。
也许我会,但她们一定头也不回。
二零一八年二月四日
毕业照片
无论朽与不朽
一册标本
没有一滴雨认为自己造成了洪灾
心照不宣地互道珍重
The World of Us / 우리들 세상
“我想我们都曾是李善,总是被选择的那一个,总是时时面露尴尬的那一个,那些选择他人的都是少数,而那些尴尬与无助总是如影随形。”
“大概是差异,那些微小的差异竟成为了他人伤害我们的利器。”
——豆瓣 圈筱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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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 - Joshua Hyslop
图 - 电影《我们的世界》剧照
手写 - 金二一
文 - 金二一
引用 - 豆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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