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梁很土,印象中无论任何一档节目,都操着一口东北话,穿着一身肥马褂,圆滚滚的大块儿,像儿时记忆里的“胖翻译”。
我在这次采访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不断听到他被某些节目组“拿下”的消息。一开始说是身体不好,后来内部爆料说还是因为尺度的问题。他很跨界,几乎什么都说,什么都敢讲,素来是各种不服。我就知道,这种人,早晚会被动“赋闲”的。
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牛B。每次听他做时评,你都会接近“洗脑”,觉得他说什么都是对的。采访中他不止一次不经意提到,在每次时评之前,他都会对将相关信息进行地毯式全景反复滚动式的搜索。
我们往往只看到一个人的牛B,看不到他内心的传奇。
——王坤
■访于2014年5月21日 黑龙江大学|《新晚报》2014年5月22日首发
■编辑/刘彦伶
电视里,老梁玩得很开,上节目,连时政话题都能捎带着黄海波和李代沫,上来一阵儿,极品“不着调儿”。
网传他在央视蛇年春晚彩排上“大义灭亲”,批小品《中奖了》和中央勤俭节约基调严重不符,揭了“老伙计”赵本山的短儿。私底下,“血管里流淌苞米面儿”的著名媒体评论人梁宏达先生,每到沈阳必“密会”赵本山。俩人脚一蹬儿,跑上大舞台,猫说狗说玩儿一通,比事先对词儿还精彩。
这种职业表面看“见人干人事、见鬼干鬼事”,老梁却坚持不去混圈子。“圈子文化很丑陋,最大的弊端是让你容易为人情而丧失立场。这不值。人们认为人情值钱,但比人情更值钱的是立场。”
“你动不了人家,等有一天他作到头了,不用你动他就死了……”
老梁大清早从北京跑回哈尔滨,给母校黑龙江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的“新闻评论人才培养基金”捐了笔款。他穿着平日电视里“说戏”那套行头——白马褂,一米八的大块儿,活脱脱《小兵张嘎》里的胖翻译。
“胖翻译”以“过来人”身份,给学弟学妹“翻译”他的新闻理想:“别总把‘干自己喜欢的事’挂嘴边儿上。我呸!哪儿那么多事让你喜欢?你一开始喜欢,后来也会不喜欢!什么叫热爱?当你对事业的爱超过你对钱的爱!什么叫敬业?就是干你不爱干的事。我就很敬业,我总跟我媳妇干家务……”
他背着手在母校溜达了一圈,发现现在的学子们怨气太重。“我看到你们的水房里边占满了暖瓶。有人还在壶上写:‘偷我壶者,孤独终老’……别那么多怨恨,别老想着去动人家。你动不了人家,等有一天他作到头了,不用你动他就死了……”
哈尔滨高校“江湖”流传老梁的段子,写满了杂七杂八的“不着调”:有传他酷爱金庸小说,每天挨个男寝“臭得瑟”,反正当初谁都没料想他能“这么出息”。“我告诉你,黑大历史上都不会有比我逃课多的人。”他在讲座结束后接受媒体专访,“我逃掉了三分之二的课,到图书馆去看我喜欢的书。就有一回挂科了,那个老师跟我说:‘梁宏达我告诉你,无论你打多少分我都抓你……’为啥呢?因为我虽然逃课,但每次考试都第一个交卷,而且都能及格……”
老梁如今摇身一变,成了黑大宣传语中“听老师话,每年拿校长奖学金”的三好学生,只是这笔“奖学金”至今也没到位。他不要那些“高大上”,不做大尾巴狼,而他用“不着调”换来的成功,无非是因为“知识学杂了”。“都说就业难,就好比都说北京房价高,可也没都住水泥管子里。我说学新闻的,媒体并不是唯一出路,而新闻学的实质核心也不单纯是新闻学,而是法学、金融学和社会学。所有新闻都是经济新闻,最终是法制新闻。比如不久前央视揭星巴克暴利,我一听,真无知!市场需求决定价格,人家卖的就是环境和服务,这记者多没素养啊!”
“高晓松是没有曲艺功底的,但有见识,腿儿长”
电视外的老梁,不喜多言。专访前,有女学生找他合影,说回去要给奶奶看,他才应了:“哎,都这样,我粉丝儿多了去了……”他手边的手机一亮,他的眼镜又立刻贴到了屏上——似乎,他只能专注干好一件事。
陈道明拍《归来》期间,揣摩不好“右派多年后回家”的感觉,请教老梁。老梁挖到一个北京昌平的老头儿,让陈道明过去跟有故事的老人家住一晚。近年混迹各大电视台的老梁,身价“无底价”,据传多年前因为糖尿病一度连路都走不了,想辞了回家,辽宁卫视台长不依,找赵本山当说客……
随着《老梁讲故事》、《老梁说天下》等各大电视台评论节目热播,电视里的老梁成了“天文地理、无所不能”的化身。观众评价他“讲得不一定够深度,但绝对够广”。“我之前在河南做讲座,两天做4场,下面的人就点吧:经济、文化、体育……从反腐倡廉到医疗保险到黄海波、李代沫……包括生孩子!你点啥我说啥。”
他一天至少做两小时的新闻功课,做节目从不信任编导。20多年来,他始终关注农村,因此做城镇化这类农村题材,他自己就做自己的编导。他的评论里,条理夹带着趣味。“‘乡愁’是个很矫情的词,说每个人都有回不去的故乡。城镇化不可逆,但首先是人的城镇化。城镇化干好了是城镇化,干不好就是羊吃人的圈地运动。所以,中国最好的经营学家,都在监狱呢……”
人们把内地脱口朋克分三个流派:高晓松、罗振宇、梁宏达。老梁非常不乐意。“你问问他们能做三档日播吗?高晓松是没有曲艺功底的,但有见识,腿儿长;罗振宇所有言论都是第三人称,反讽似的,但不讨巧。我是一肚子坏水,表面上面带忠厚。他俩呢?照流派差太远。约束之下的风格才叫流派。网络是碎片,目前看仍以盈利为目的,电视台才算主流。从主流到网络容易,从网络就很难回到电视台了。所以我研究的才是既登大雅之堂又能让大家乐出来的东西,这很难,这才叫上品。”
“人一定要冷漠”
百度百科里,关于老梁有一栏“社会功绩”,上面说,我国有关部门因为《老梁观世界》中关于“群租”、“文理不分科”、“英语该降温”等诸多言论而做出相应改革,推动了社会进步。
“胡说八道!”他使劲撇清,“我为什么那么选题?那是大家的呼声,我代表民意。这跟过去上‘万人书’没区别。那么为什么我来说?是因为这现象非解决不可。上头能不知道吗?只有不愿意改的,没有不知道的!”
作为中国内地唯一一个电视时事、媒体双栖评论员,他常遇到“不能说但还要说”的事。奥运会那会儿,就因为公开批评“林妙可假唱是教育的不利因素”,老梁躺枪了。刘翔退赛,全国观众等着看老梁怎么耍,他灵机一动,找了张脚踝剖面图,在体育评论节目中耍了把“医学”的小聪明。
陈道明台上台下一个样,有一次义正言辞地批评老梁:“梁大师,中国电视,很多人以说假话为荣,你这样的人不站出来说公道话,你是有责任的!”老梁应他:“大师,圈子里要高价、耍大牌、潜规则、乱上床,你他妈就没责任吗?”
有人曾问老梁:“戴着镣铐跳舞,要是发出的声音没有响儿,郁闷不?”他的回答是:“我做评论,不是为了改变人生。我只是一介草民,上头的事儿,说了也一定是意淫的。可我并不沮丧。我提供视角,让人们思考。”
他不混圈子。他说自己40岁才发现,“人一定要冷漠”。他不仅不混,还干“扒人皮”的事。有一次坐在机场看书店里放的视频,被翟鸿燊这种鼓吹“成功学”的伪成功人士彻底“雷”疯了,于是在节目里大骂翟鸿燊等人不过是“找平台、抱粗腿、求洗脑、求信仰”的骗子,令翟鸿燊等人从此消失在“机场舞台”。“他们所谓的‘成功学’,其实是最害人的!类似传销的东西!”
“我又不是体制里的人,干吗那么假”
老梁害怕自己成为“公知”。“对公共事业的呼吁,我们媒体人只要不是没良心,都是公知者。只是这词儿臭大街了,成大伙调笑取乐的工具了。”
导演张艺谋,从拍《三枪拍案惊奇》开始,就是板砖与赞美齐飞。整天评论别人的评论人老梁,却没把这东西看得多重。“无论别人说我什么,我就是不能谦虚。不能!人的缺点和优点相辅相成,人到中年才学会藏拙,小场合发泄缺点,大场合表达优点。我认为这才是人生智慧。”
他依旧在寻求“讲故事”的方式。无论如何“骂”人,他唯一的底线是“善意”。无论如何“讲究”这个社会,他的初衷都是“希望它更美好”。“张绍刚做《非你莫属》那会儿,我就对他说:人不能被节目组摆弄,那样就完了。”
老梁想继续“不着调”。“我又不是体制内的人,干吗那么假?一个人要是天天说慌,而他自己又不信他的慌,那他完了,啥坏事都能干出来。”
从业12年 ,完成过数篇
特稿痴迷者
,偏执,
王坤,哈尔滨资深媒体人,哈尔滨市中青年专家,十佳新闻工作者。目前活跃在国内重大公共事件一线的深度报道与特稿记者,专注于在中国时代格局下贴近城市、审视人性。
微信公众号“冰城特稿”是王坤在《新晚报》上所发表的部分原创稿件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