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风】伍佰下:深圳的身位

【采风】伍佰下:深圳的身位

中国副刊 港台男星 2018-11-20 10:50:10 449


一个落寞的身影,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从罗湖口岸闪过,要去香港。边检员看一眼,问她可认得字。这女子,是未来在文学史上搅动波澜的张爱玲。一甲子过后,张爱玲脚踩的现在叫深圳的地方,跟蛇口对岸的香港已差不多了。一湾海水不宽,天光开处,投射得到对面的大屿山上。


隔着窄窄的海水,蛇口改革开放博物馆成了一个语气从容的解说者,弥合着从远行的张爱玲们到新一轮踏访者之间,那一串串足印。那些足印,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渔村遗物,是今天看不免因为亲切而惊叫的三洋卡式录放机、康元饼干、卡西欧电子表,是展板上特大号字体打出的“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流行语……


▲蛇口改革开放博物馆展览海报


蛇口,早已超越了从香港招商引资、建厂造楼的初级开放阶段。改革开放博物馆附近,目力所及,见不到一座工厂建筑。满街棕榈、橡皮树、榕树,凤凰花、白兰招摇,海国风情与商业文化建筑、高层民居互融渗透着,宜居宜游。但听说如今引资数量之巨,绝非最初热气腾腾开厂建楼时的数量级可比。


一个身位的改变,换得近40年后的宽绰与闲庭信步。这一个身位,叫进取。


打开深圳的方式,是比亚迪、雅昌文化、A8音乐……一切是在预想中的,它们散在深圳的这一边、那一头,常常让大巴一行一个多小时。然后,在对楼宇与澄澈的蓝天看得略嫌重复后,它们突破一丛丛绿色的掩映,突然推送到瞌睡者的面前。于是,有点梦幻般地撞入了云轨开发、电动汽车、电子科技、二次元的世界。这次没能赶上大疆、华为的开放档期,却依然感叹这座无论如何在中国只能算年轻的城市,竟然有那么多“企业”可以给做文化的人看。可当我到了腾讯总部新大楼,靠临时门卡通过了刷脸识别的关口,直上办公楼层后,觉得仅走入这一座双塔(其中一幢高50层、另一幢高41层)内部,关于深圳发展速度和效益之谜,就可用一种另类的方式读解。


总高248米的腾讯滨海大厦


办公桌,跟我在上海用的几乎一样。导引小哥侧转身,轻按主台板边上的小柜子,它忽然就长成了1.3米左右的操作台。腾讯人可以站起来办公,角度、高度任调。办公桌前的电脑椅看上去没啥特别嘛。小哥不多话,让我坐下,轻触脖子后某个按键,忽然我就躺着了,椅子最低可打开至140度,兼备脚凳,搁上腿,睡意袭来。“工作忘了时间,累了不要找地方,马上就躺下放平。这是马总自己坐过后,为所有员工选定的。”每把椅子价值几何?相当于大多数媒体人一个月工资。闻之,面面相觑,嘴角上挑。怎不见中央空调出风口?喏,在地板上。颈肩不护好,就算这大楼各处望出去是深圳最炫的景色,也待不住年轻人啊。想动一动怎么办?去跨楼层的室内攀岩馆“爬山”,去完整拷贝NBA球场制式的大楼内篮球馆“嗨球”,还可奔向九张国际比赛用乒乓球台,两个国际标准羽毛球场,九张斯诺克球台,当然,还有健身房、瑜伽馆、桑拿室以及弯弯绕绕在这些楼层的步行或慢跑步道等着你……


脑路绕回四年前,美国硅谷深处的谷歌总部。没碰上围墙,也没有保安,我们散着步领略它的外景。试过随时可“SOHO”的露天桌椅,隔玻璃发现底层健身房和可随意取用饮品的休闲吧。我们还骑着不上锁的黄色单车,自在地在耸立着雕塑的园区晃悠,心想这哪里有一点印象中高科企业寸土寸金、分秒必争的催迫感,不就是个大园子吗……


深圳中心,今逢腾讯,一切进楼,但楼内春光与谷歌异曲同工,变成一个在空中“竖起来”的大园子,更加蔚为大观。只在这尚未完全让我们看透的神秘大园子兜转半个小时,我这个脸盲症患者常常辨认不清的马化腾(即导引小伙所说的“马总”)面孔,逐渐在心里叠印出“暖男”二字。


▲腾讯滨海大厦内部三层楼之高的超大攀岩墙


一不留神转弯,在办公区域旁撞见一棵树,上面是青柚。假的?真的。再过几天可以吃。姑娘们可以在一溜小桌贴边的休闲道上,动手操作现磨咖啡、养生茶,十来个品种,一切免费。撒撒娇想弄个轻舞飞扬咋办?还真荡下来一挂秋千,怎么玩,自己看着办。


可腾讯依然不跑题——就在走过路过的宽裕之地,树一面大屏,你看它上面“放养”着许多只胖胖的企鹅,但当你脑海里的创意浪奔海啸而来,屏幕上随便抓抓,写写,画画,再一点、一收,你创造的世界就被抓进自己的工作文件夹里。我没敢乱抓,怕灵感枯涩者的苍白语句,与那一个活色生香的屏并不登对。细节是什么?细节也是身位,坐在企业,还一定程度上定位于文化创意企业的位子上,如果一边筹谋着挖掘到更多桶智慧之金,一边能自主自觉地将身子向人心、目光向人性、心胸向人文靠,那就算若干年后如企鹅般庞大的身躯不在,文化的热和暖还可能留一点下来。


一个身位的错落,不仅是谋得,亦有反身与叩问。这一个身位,叫人文。


介绍者言之凿凿,说王石花3万多元在雅昌文化西餐厅办了一张年卡,常来吃一碗牛肉面,配花生、咸菜两样小食。


但如果不是餐前或“面”后,在世界最大书墙和那些放大到一个人都抱不下的引进版明星画册的表象后面,去它上层的多座书房里探寻一上午或一下午的《宋版杜工部集》、日版《唐代瓷器》,那恐怕也会是一种故意做出的“腔调”。我用80元享用了同款牛肉面,面略烂,毫无惊喜可言。跟之后在雅昌书房里熄掉心火,收住热汗与杂音,翻看典籍,辨认年代,思想作者当年困境相比,这牛肉面轻浮得离谱,却好像成了验明正身前的一道闸口。深圳有这样一间叫雅昌的大书房,我看,大可不必标识“王石来过”。它为更多不吃面而奔书来者打开着,这才是幸事。


雅昌艺术中心的30米高50米宽的书墙和3000多平米的书店


在走马看过尚未布展的深圳现代艺术博物馆之后,为买水休息,意外步入两大排用连廊串接起的矮楼。处于市中心的深圳书城的建筑外观有点旧,毫不起眼,然而它的内里因为煎鸡蛋饼般摊开,大极了。尤其在购书区,书架间的空间简直是图书馆般的宽裕,年轻人席地读书,脚慵懒地伸着,你从身边过,他不必缩腿,也就不起杂音。有两个孩子浸入书中的贪痴模样,我不禁想偷偷拍下。所谓城市生活,再快节奏、再新鲜热辣,这静静、慢慢的一幕幕,难道不才是栖居该有的模样吗?


我穿过罗列各类型图书的大厅,售卖音乐书籍和唱片的大厅,辐辏文创景观和手办的上层,以及可琴棋可书画的那些空间,找一个跟友人喝茶的去处。一路问去,一路都是轻声轻气的回答,明明茶馆就在书城里,但还是找了好久。书城庞大得简直有点像一个火车站,但它错错落落,曲径通幽,书与爱书人,互相寻找,互相等待。他们和它们的身位,都隐没花间般,放松,自在。


一个身位的舒展与从容,书写出一个对可用与无用一视同仁的胸襟。这是一座城市的身位。这一个身位,叫尊严,叫自信。


(刊于2018年7月26日《解放日报》朝花版。此文获深圳采风征文优秀奖)


END

身位,荷包与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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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申菏亮   网络编辑:袁 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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