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不是马可第一次火。

她是第一个创建设计师品牌的中国人。

她是第一个登上巴黎定制时装周的中国人。

她本可以成为山本耀司似的艺术家。

她本可以成就一个震惊业界的商业传奇。

但是，她把这一切都放下了。

“我曾经是一个时装设计师，

后来是一个服装设计师，

再后来是一个设计师，

还差一点就做了艺术家，

而现在，我什么都不是。

30岁以前，我在想我到底是谁，

30岁以后，我在想如何让我消失。”

马可这样说。

1971年，马可出生于长春。

她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

知识分子家庭环境，

在某种程度上锻造了马可的清高。

上高中时，母亲不同意她画画，

断了她所有经济来源。

高考前两个月，扛不住马可的坚持，

母亲气得把钱砸地上，让她去买颜料。

最后，马可考上了苏州丝绸工学院。

上大学后，她只向家里要极少的钱。

在同学买化妆品、高跟鞋、逃课出去玩时，

身穿肥大T恤的马可却像个男孩，

整天泡在图书馆里专研服装设计。

“她每月的生活费，比拿补助的同学还低。”

直到大学毕业，父母都不知道她生活这么拮据。

“我可以把物质需求压到极限低，

所以我不太理解别人说钱不够花是什么意思。”

1992年，大学毕业后，

马可进入广州一家制衣公司。

一年后，她被另一家企业挖走。

“老板许诺很快建立原创品牌。”

过了一年，马可追问老板何时创牌。

“你不觉得这样做仿制也很好吗？”

马可工资都没要，就甩手走人了。

闲下来的她，以一组“秦俑”设计，

夺得了国际青年服装设计师大赛金奖。

1995年，马可又获评中国十佳时装设计师。

《秦俑》之一

随后，一位香港老板找到马可。

“只要你点头，我给百万年薪。”

那时，服装设计师平均月薪才三千。

马可摇摇头。

“再给你一套北京的房子。”

马可还是摇摇头。

“再加一辆林肯车，够不够？”

马可起身就走了，丢下一句：
“我不是嫌钱少，而是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

马可就这样闲在出租房里，

每天看书、养猫、发呆。

1996年的一个夏日午后，

正在半醒半睡中的马可，

脑里突然闪过一个声音：

“马可，不能再等了，你只能靠自己。”

她立刻跳起来给毛继鸿（前夫）打电话，

“我决定创建自己的服装品牌。”

说来也巧，恰在那月，马可的《秦俑》作品，

因为保管单位仓库失火，被烧掉了。

因祸得福，马可获得了15万赔款。

《例外》服饰

马可和毛继鸿拿着这笔钱，租了个门面，

创建了中国第一个服装设计师品牌——例外。

“顾客经常为抢一件衣服而吵架。”

每年20%的涨幅，例外越来越赚钱。

例外几年就做大了，但马可却高兴不起来。

“我一直想用例外去填补中国原创设计的空白，

希望它能够在国际上代表中国精神。”

但毛继鸿却希望快速扩充店铺，缔造商业传奇。

“我觉得例外跑向了我希望的另一个方向。”

2006年，马可含着热泪告别了例外。

只做跟时尚无关的真正的衣服

从例外出来，马可没了方向。

“不知道做什么设计好。”

一次外出旅行，她借助农家。

那晚，为给孩子和丈夫添件新衣，

女主人坐在织布机前“唧唧复唧唧”。

“黑暗中，听着织机发出的声音，

我心里特别地感动，

这声音曾经陪伴了人类数千年，

是母亲烙在儿女心头的记忆，

也是女人无法言表的情感。”

马可听着听着，眼泪就湿了一脸：

“这些带着手工温度和情感寄托的衣服，

虽然看起来笨笨的拙拙的，

但穿在身上是那么合身和舒服，

我一下找到了未来的方向。”

马可《无用之土地》

从那天起，马可便奔走于西部大山。

如村妇一般从用棉、丝、麻的纺线开始，

学习织布、染色、绣花等传统制衣方式。

手艺人说：“学它干嘛？这些东西都没用啦！”

但马可对“无用”，有自己的认识：

“这些被抛弃的无用之物，

反而是人类最珍贵的情感记忆。”

“许多手艺人，这次去探访他，还好好的，下次去就没了。”

马可决定赶在这些手艺人去世前，把手艺传承下来。

《无用之土地》

“所有人都在追求有用，

做个有用的人，做个有用的物件，买个有用的东西，

是否有用已成为我们做事的前提，

但眼前的有用和未来的价值往往不同，

我想做些眼前未必有用但以后会有价值的事，

我想把人们眼中无用的东西变得有用。”

学会传统制衣的各种工序后，

马可设计了一个《无用之土地》系列，震惊欧美。

这个系列，很快被伦敦博物馆收藏。

这在中国是破天荒的事情。

随后，巴黎高级时装工会向马可发出邀请。

“请你参加巴黎高定时装周。”

全球只有二十几个品牌能进入这个名单。

有记者采访服装设计大师山本耀司：

“经常来巴黎做时装发布，会不会觉得辛苦？”

“当然很辛苦，不过一定得来。”

“为什么一定要来？”

“不来的话，大家很快就不记得你了。”

如果经常参加巴黎高定时装周，

毫无疑问，马可也会成为“山本耀司”。

但马可却拒绝做这样的艺术家：

“我不想在时尚圈混，也不想在艺术圈混。”

在看过太多时装发布会后，

马可已经无法忍受烈焰红唇，

无法忍受酥胸坦荡和15厘米高跟鞋。

“我觉得特别悲哀，女人还不够美吗？

为何要花这么多钱去制造这些折磨人的时装？

我不要做这种时装，

我想做的是我在中国大山里看到的，

那种简单质朴、穿起来很舒服的衣服。”

设计跑到人前面就是失败

珠海，一座民国时期的园林深处，

穿过落满木棉花和杜鹃的小路，

便是马可创建的“无用”工作室。

2006年，马可就这样开启了“无用”之旅。

空间别无装饰，只有木桌、木椅、麻布。

纺纱、织布、染布、裁剪、制作，全靠手作。

马可开始用“无用”宣扬自己的主张：

“多数人买一件衣服，想的是别人的评价。

而不是想，这个衣服是我内心真实的写照吗？

是不是能感觉到自然真实的我？

我只想制作真正的衣裳，

去恰如其分地展现一个人的精神和内心，

而不是向外界炫耀或者建立某一种形象。”

真正的时尚不应是空洞漂亮的包装，

而是回归平凡中再见到的非凡。”

马可有一个很大很大的“野心”：

“想借无用帮助那些山区手艺人，

把即将失传的民间手工艺发展开来。

同时，也希望带给都市人一些思考，

回归自然、简朴、本真的生活。”

马可和她的“无用”，

就像是一个传教士和她构筑的伊甸园。

她用一种反物质的方式，

在这个“拜物”已成为新宗教的都市中，

布她的“无用”之道。

“设计在我这里就是做减法，

最难的设计是没有什么特别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

但它很‘定’，你看到的不是这个衣服，而是这个人。

这才是最成功的设计。

如果衣服跑在了人的前面，这是非常失败的。

一个好的设计是凸显人本身，而不是衣服本身。”

有客人刚进入无用，当场就失声痛哭。

还有客人回家给马可写信，讲述内心的感动：

“这个空间唤起了我儿时的回忆，让我从浮躁的生活中沉静下来。”

一次，路上，一位建筑师突然冲上来叫住马可：

“我要谢谢你，当年我遇到一个女孩，

觉得她气质独特，现在她是我妻子。

那天，她穿的就是你设计的衣服。”

“无用”带来的共鸣，就这样开始了。

2013年初，彭丽媛找到马可。

十年前，彭麻麻就找马可设计过演出服。

而这次，她想请马可设计国事访问服装。

马可首先想到的是拒绝。

但助手提醒：“不认可你的理念，她不会找你。”

一语惊醒梦中人：

“彭麻麻穿什么，代表着价值导向。

她穿国际名牌，全国人民都跟着穿国际名牌；

她穿简洁朴素的东西，全国人民也会跟着穿。

这不正是我想倡导的吗？”

马可终于答应下来。

后来，彭麻麻在国事访问中，

那风采那风度，真是“丰神俊逸”。

马可返璞归真的设计，

将彭麻麻的气质凸显得淋漓尽致。

她展示的不是时装，而是中国。

6月，地铁上。

一男孩凑上来，怯生生问：“您是马可吗？”

马可点点头。

男生一脸惊讶：“你也会坐地铁啊？”

“那你觉得我应该坐什么呢？”

“反正你不应该是坐地铁的。”

“我经常坐，你看我还有月票呢。”马可一笑。

马可的生活简单而纯粹，

白天设计工作，晚上读书学习。

不逛街，不看秀，不去任何一个圈子。

“我曾经是一个时装设计师，

后来是一个服装设计师，

再后来是一个设计师，

还差一点就做成了艺术家，

而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在这注定要归还的生命里，

我们所有的文凭、证书、奖项，

都不及选择怎样去活更能说明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就是马可倡导的“过自求简朴的生活”。

在工作室，马可八成时间都处于沉默，

“不讲话时，外界声音会变得异常清晰：

清晨，可以听见鸟儿的欢唱，

和风吹过大树，叶子沙沙作响，

雨后是屋檐积水滴落的滴答声……

每个人都有两个声音，

一个是唇齿之间的声音，一个是心里的寂静之声，

一个响起来，另一个就会关闭。”

马可说，做设计就跟生活一样，

要学会“关起嘴巴、打开心灵”。

衣裳根本不需要看得见的设计，

需要的是用心去听人听材料，

听懂了，顺其自然地做就行了。

彭麻麻掀起“丽媛Style”后，

很多商人开始打听马可是谁，

然后通过各种关系找到马可，

豪掷万金，想开辟定制品牌风景线？

马可一秒都没想，就拒绝了。

“把赚钱当目的，我就做不出好衣裳了。”

到马可的无用买衣服，

通常需要等待一两月，或更长。

“我的衣服都是从手织布开始的，

再到手工缝制和植物染色……

所有东西都是纯手工现做。”

马可不想迎合大众，只想制作真正的衣裳。

“不做过度的设计，仅恰如其分地表达，

不刺激人们的感官欲望而引发更多的盲目消费。”

这就是马可对自己的定位。

“中国人简直不像话，什么都买。”

这是欧美设计师对中国人的评价。

所以，马可想用无用倡导一种简朴生活。

“衣服是与身体最为贴近的东西，

它完全有力量来代表我们的信仰和价值观，

以及我们心中最坚持的事情。”马可说。

设计大师勒何波尔这么评价马可的“无用”：

“与其说马可在做一个服装品牌，

不如说她在做一个道德项目，

为这个国家输入正能量的价值观。

不会明天就改变中国，但有很多人会看到。”

许久以来，中国只有裁缝，

设计师是时代的舶来品。

在这个不择手段追逐名利的时代，

马可本可以缔造一个商业帝国

本可以成为山本耀司式的巨星。

但这个极具天赋的人，

却在时代潮流面前调转船头，逆流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