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有二十个州,其中湖州和临湖州统称“两湖”,乃有名的鱼米之乡、蚕桑重地。湖州辖下有八府,这个故事发生在两湖交界的景泰府霞照县,源头起自乌油镇绿湾村郭家
七月中旬,田野里稻禾已经收割完毕,空田和棉花等作物黄绿相间,更有四通八达的水道蜿蜒交错,几处烟村和水乡小镇点缀其间,好似一匹灿烂而生动的织锦,远处,苍翠山峦历历可见
绿湾村环一弯绿水,村人皆依水而居
此时正是早饭时节,家家屋顶上炊烟袅袅
今天,绿湾村似乎不太平静,无论是在家做家务的媳妇婆子,还是在田间地头收拾庄稼的汉子,都扎堆窃窃私议一桩大事
“听说了没?李家的红枣怀上了!
“昨儿听人说了个影子。这是真的?
“怎么不真!都鼓这么高了。穿大衣裳都盖不住呢。
说话的人一面说一面用手在肚子前面比划了一下,让众人看
“哎哟!福田这娃真是作孽。他不是跟郭家的清哑定亲了么?
“谁说不是呢!这下好了,郭老头那是好惹的!
“福田那小子昏头了!放着又好看又本分的清哑不要,去招惹红枣做什么?郭家家底多厚!又最是心疼这个老闺女,当小姐一样养呢。平日里除了做些家务活计,都待在楼上织布织锦,从来不大出门的,养的白嫩嫩的。不比李红枣强?
“嗐,年轻不懂事呗!”说的人忽然四下看看,然后放低声音,“红枣那丫头别看才十几岁,说话嗲声嗲气的,眼睛勾人,走路把个屁股盘子扭来扭去,男娃娃家没经过事儿的,哪受得起。
“瞧好了吧,郭家不能放过张家。
“这还用说!郭守业两口子什么人?那是顶顶精明厉害的!郭家几个儿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这回要闹大了。出人命都不一定呢!你说,郭家会不会要把红枣和福田沉猪笼?
“说不定真会。
“不得了了,真要出人命了!
…
人们虽然又感叹又惋惜,却带着不可抑制的兴奋,仿佛很期待接下来事情的发展
家长里短,永远是调和百姓生活的佐料
从绿湾村西边进入,沿着一条槐柳夹道的堤坝深入村中,拐到村子东南角,便可看见一带土墙,呈半圆弧状向南围住十几亩大的地方
这,便是众乡农口中的郭家了
从外看去,郭家院内树木葱茏,林间隐露瓦檐,不像农家,倒像大户人家修建的园林,然进去后才发现里面并无亭台楼阁和华屋
院内果木茂盛,枣树上的枣儿皮现红晕,快要成熟了。树林下好些公母鸡和小鸡娃正悠闲溜达,或在草中啄虫吃,一条碎石通道蜿蜒伸向林木深处
沿着道路走近屋舍,便可看清是东西厢房夹着北上房的格局
南面无房无墙,全敞开的。门前向南牵出一条石板铺就的小路,路两旁均以竹篱笆围着,里面各色时令蔬菜生长正旺。路尽头是水,水边搭着木跳板,上搁着一块洗衣石,旁有棒槌。前方,连绵的荷叶遮住白水,入目全是翠绿。南北两岸全是丰茂的竹林
一阵“嘎嘎”声从下游传来,原来是竹篱圈住一块水面,一群鸭子在荷下嬉戏,荷叶被它们踩踏碰断不少,远不如别处稠密;再远处还有几只大白鹅悠闲自在的浮荡着;加上门前台阶上卧着的大黄狗,一切都提示这是个地道的农家,不过家境殷实些而已
此时,郭家上房二楼东屋内却气氛沉凝
这是一间闺房,房内桌椅箱笼虽不精致贵重,却也十分齐全整洁。架子床上悬着粉色纱帐,洗得有些发白,就像躺在床上人儿的脸颊,失去本来颜色
床前,郭守业和妻子吴氏看着老闺女郭清哑揪心难受
随着一阵“蹬蹬”上楼脚步声,一媳妇端着一粗瓷盅走进来
来到床边,她轻声提醒吴氏:“娘!
吴氏转头看了她一眼,忙俯下身子凑近枕头,轻声唤道:“清哑,清哑?你二嫂炖了红枣莲子汤,起来吃一口。
唤了几声,床上的人才睁开眼,静静地看着她
吴氏强笑哄道:“闺女,咱不难过了噢!张福田那畜生东西,嫁不成他才好呢。要是等成了亲才出这样事,那才真苦呢。现在好了,把这亲退了,娘和你爹帮你再寻个好人家。
郭守业也心切地看着小闺女,眼神表达了同样意思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的老闺女已经芳魂渺渺,不知在何处了
现代的哑女郭清雅穿越过来,代替了郭清哑
郭清雅出生在书香世家,父母都在北京一所大学任教
因天生不能说话,她断断续续上了两年幼儿园后,便再不肯去任何学校,医生诊断她患有自闭症。于是,父母便亲自在家教导她。除了文化课,爸爸还教她书画,妈妈教她弹古琴
在信息万变的现代,她更像一个古典少女
八岁的时候,妈妈说她成绩很好,问她要不要上学
清雅慌忙摇头,神情怯怯的,很瑟缩
十岁的时候,妈妈说她弹琴跳舞都很有天赋,问她要不要上艺术学校
清雅还是摇头,神情很坚定
十五岁的时候,妈妈问她想不想上高中、考大学
清雅依然摇头,这次神情很安静
十八岁的时候,爸爸说她古琴弹得极好,问她想不想出名
清雅漫不经心地摇头,脸上带着恬静的微笑
爸爸妈妈见了相视而笑
妈妈拥着她柔声道:“你能看透,我和你爸爸才真放心了。轰轰烈烈的人生虽然动人心魄,平平淡淡才是真!
清雅天生残疾,童年时很自卑,不愿接触人群,也因此能沉下心学习一切,并能自由发挥自己的天赋。她始终像个旁观者,静静地关注红尘人生。当看破了鲜花和掌声背后的艰难、空虚和诡诈,便不再执着于名利和别人的眼光
她拥有同龄人所不具备的安静和恬淡
这便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了
后来,她大大方方地走上社会,在附中门口开了一间书屋
白天,她一面卖书,一面看书、写字,有时编织毛衣
早晚,她会在房内弹古琴
邻居们听惯了琴声,已经分不清是她弹的还是放的唱片
有时,她穿着柔软的紧身衣对着落地镜跳舞,静静地抬腿、伸臂、旋转,好像鲜花静静绽放。这是她锻炼的方式,因为她实在太少运动了
哑巴美女像一株幽兰,静静穿行在校园内
二十二岁时,清雅有了男朋友,叫刘真
他是爸爸的学生,对她很呵护
爸爸说:“现在的社会物欲横流,要找个可靠的男孩不容易。刘真是农村考上来的,朴实忠厚,可以托付终身。爸爸不会看错的。
恋爱中的清雅很憧憬未来的生活。她擅长织衣服。帮自己织,也帮爸妈织,后来帮男友织;再后来又为还不知在哪的孩子编织,从几个月的到七八岁的都织了。不同季节不同款式,攒了几柜子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这美好结束于她二十四岁这年的夏夜
这天,清雅从书屋下班后,静静漫步在校园幽僻小径上
忽然,她听到前面树下传来一男一女说话声,那男声很熟悉,正是她的男友刘真
“这事不能急。
“还不急?你是不是舍不得那个漂亮的哑巴?
“怎么会!
“那你怎么拖到现在也不跟她摊牌?
“我怕伤害她。菲儿,清雅真的很善良,也很单纯,又不会说话,我狠不下心去。我真要是这样无情义的人,你还会喜欢我?
“可这事迟早是要说的。长痛不如短痛。除非你骗我!
“菲儿,我何苦骗你呢!清雅是很漂亮,很高雅,会弹琴……
“她这样好,你瞎了眼追我?
“嗨,你怎么不听我说完呢?清雅是好,可惜我就是个大俗人,消受不起她!刚谈那阵子还算动心,时间久了一点热情都没了。你想想,两个人面对一整天,你说再多话也没人回声——不,也有回声,她弹琴。听着《高山流水》,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你想我是什么感觉?再好听也听腻歪了!我还不如听摇滚自在惬意呢。不怕你笑话,我都没吻过她!——我不敢吻她,也没那个激情。她那样子,说好听的是高雅,说难听些就像个活死人,不真实,冷冰冰的没点热乎气——”男子一面低声说话,一面用手抚摸怀中女子丰满的胸部,气息粗重起来——“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摸着舒服,感觉踏实。
随着他的抚摸,妖娆的女子销魂起来
清雅浑身颤抖,眼中滚下大颗泪珠
她呆呆地看着依偎在暮色下的男女,张着嘴却发不出一声
许是受不了,她猛然转身疾步走开
暮色渐浓,路灯都亮了起来
不知转了多久,清雅来到一个荷塘边,池中荷叶密密层层,间有荷花亭亭玉立。在朦胧路灯照耀下,她觉得前面一片璀璨明丽,鲜花如锦,有个朦胧的人影站在花丛中对她招手,便想过去看看
慢慢地,她走入水中
她是会游泳的,沾了水也不惊慌
当冷水包裹她,心中弥漫的悲伤淡去,仿佛被水洗去了
她感觉轻松释然,于是继续往荷叶深处走去
直到窒息的感觉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可是,她忽然觉得很疲惫,不想再动弹
就这样,她意识渐渐模糊
最后,她想起爸妈,才急忙要回家去,却再也动不了了
…
再醒来,便是郭清哑的身居处
她没有尖叫——她自生来便没有叫喊的习惯;她也没有惊慌——她安静惯了,少有惊慌;她接收了郭清哑的全部记忆,因此得知自己穿到大靖朝一个水乡农家女孩身上。这女孩子才十四岁,小时候也不会说话,万幸后来治好了,却因此少言寡语
这是一个殷实又“强悍”的农家
厉害的爹,精明的娘,主掌郭家门户
大哥郭大全人称“郭笑脸”,最善周全人事
大嫂蔡氏泼辣彪悍,远近闻名
二哥郭大有是个木匠,性格内敛,含而不露
二嫂阮氏贤惠温柔,邻里常夸
三哥郭大贵才十五岁,热情又冲动,尚未娶妻
再就是淘气可爱的几个小侄儿女了…
郭守业年少时随父亲外出做生意,挣了钱回乡后置办了百亩田地,还盖了郭家大院,是绿湾村殷实的庄户人家
家家一本难念的经,郭家自然也不例外,争争吵吵、磕磕碰碰是免不了的,但全家上下在两方面从来坚定不动摇
对外,父子婆媳、兄弟妯娌上下一心、同仇敌忾
对内,老两口偏疼小幺女,哥嫂疼爱小幺妹
郭清哑十二岁那年,同村张家上门为第二个儿子张福田求亲
郭守业见张家根基还不错——有几十亩田地——张福田还算诚实勤勉,他又舍不得闺女远嫁,便答应了这门亲
定亲后,郭清哑再见张福田便羞羞答答的,兼有些朦朦胧胧的心跳欢喜感觉;张福田面对清哑也束手慌脚、面红词钝,行动上却又十分关照她,显见得很倾心这个小未婚妻
简言之,这门亲虽是父母之命,他们却情投意合,很满意
谁知晴空一个霹雳下来,致使芳魂窅然
郭清雅将这些过滤后,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爸妈了
她心头涌出一阵哀伤,是那样浓烈,以至于分不清到底是原主残留的意识,还是她自己切身感受;是因为前世失恋误丧性命伤心,还是因为今生失恋不堪打击伤心;又或是二者兼而有之
她被浓浓的哀伤包裹、侵蚀,茫然不知如何
不知如何面对眼前的爹娘,她疲惫地闭上眼睛
吴氏正小心地打量揣摩闺女,忽见那平静无波的眼底闪过一丝痛楚,慢慢的长睫毛又阖上了,顿时心房就像被人一把攥住般,捏得生疼,还喘不过气来
她回头对郭老汉道:“不想吃,等睡起来再吃吧。
郭老汉一声不吭地站起,背着手下楼去了
吴氏也起身,紧跟着他下楼,阮氏留在房里照顾小姑子
到外面廊下,郭老汉在一条长凳上坐了,对门口玩石子的几个娃喝道:“勤娃子,你爹呢?叫你爹你娘来!还有你二叔三叔,都喊来!
郭勤郭俭郭巧一齐停下动作,爬了起来
七岁的郭勤将乌黑的手在裤子上用力擦了擦,回道:“爹在屋呢。二叔也在屋里头。三叔一早上就下地去了。”跟着仰头扯开嗓子喊“爹——二叔——
一声未了,郭大全和媳妇蔡氏、二弟郭大有一齐从东厢跑出来
原来他们也正聚在一处说妹妹的事呢
来到廊下,郭大全低声问:“爹,娘,小妹好些了?
吴氏眼睛一红,哽咽道:“好什么!都去了半条命了!
两兄弟倒抽一口冷气
蔡氏张口就要骂,却听婆婆咬牙道:“这回老娘要是饶了他们,就不是人养出来的!”忙把话咽了回去,静听吩咐
郭老汉板着脸对郭大全分派:“老大,你和你媳妇先去。
——这是去闹事的
接着他又转向郭大有,道:“老二,你和你媳妇等会去。
——这是去讲理的
两兄弟和媳妇一齐答应,并不问结果
因为他们都知道,最后出面的才是爹自己
——那是去收场的
蔡氏多嘴问道:“爹,咱去张家还是李家?
郭老汉瞪了她一眼,似乎怪她太愚钝,道:“当然去张家!咱跟张家定的亲,去李家干什么?
郭大全扯了媳妇一把,慢悠悠道:“去张家照样能骂李家。
蔡氏便恍然大悟,不再问了
吴氏冷着一张脸,盯着蔡氏道:“老大媳妇,你往常一张嘴不饶人,我是怎么教你的?
蔡氏忙赔笑道:“娘教我:做人不能张牙舞爪的,人家不敢沾。
吴氏提声道:“我是这么教你。可今天不一样,今个叫你出头是为了正事。这做人哪,平常小意和气是没错儿,可该硬的时候还得硬,不然人家当你好欺负,有事没事跑来踩你一脚。你到那晓得怎么说?
蔡氏振奋道:“娘放心。媳妇非把他祖宗十八代给骂翻不可!
吴氏满意点头,道:“去吧。早去早回,等你们吃早饭。
郭大全答应一声,便和蔡氏意气昂然地走了
郭老汉又对郭勤道:“勤娃子,去叫你三叔。
郭勤也振奋地答应道:“嗳,爷爷。我马上去!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这里,吴氏又上楼去看郭清哑
她一怕闺女想不开做傻事,二是换阮氏下来上张家去
郭老汉坐在门口编筐子,板着的脸颊能刮下冰,震得四岁的郭俭和郭巧都不敢玩笑了,只悄悄地比划使眼色,玩起哑剧来
再说郭大全和蔡氏,到了张家门口,蔡氏拉开架势把手一拍,一嗓子嚎得整个绿湾村都听见了:“张福田,给老娘出来!
这一开声,那些从地里刚回来,还扛着锄头、挑着担子的村人也不回家了,径奔张家而来;水边洗衣裳的媳妇婆子也丢下棒槌,赶集似的跑来;正在家吃早饭的,也端着碗赶过来;小娃们更是蜂拥而至,张家门口顿时人喊狗叫
张家人正吃早饭,闻听全心慌慌地涌了出来
唯有张福田,丢下碗躲进后园子去了
张老汉和大儿子接驾似的将郭大全请进屋
蔡氏却死活不肯进去,叉腰站在张家门口高声骂起来:“张家儿子不要脸的,偷鸡摸狗的畜生,盘算的好买卖呀!把人闺女肚子弄大了,到时候花轿抬一个,肚子还揣一个,一下进门俩,赚大了!那还上郭家求亲做什么?我呸,坏我郭家名声!叫老娘说,往后张家儿子娶亲别请人说媒了,专一门扒人裤子——”张大娘觉这话太难听,大急,拦住她求道“她大嫂,这事不怪我们福田,都是红枣……”蔡氏猛然拔高声音压过她——“李红枣那个骚货!这么点大就勾男人。将来还不晓得要偷多少汉子。将来老李家闺女出嫁也别请媒人了,李家的闺女看上谁了,把裤子一脱,没有完不了的事……
围观的人顿时跺脚轰笑,又敬佩不已,都说这媳妇嘴忒厉害
张家堂屋,郭大全也对张老汉和张家大儿子张福荣严厉斥责
他的风格和媳妇完全不同,便是疾言厉色也让人如沐春风
大凡人咧嘴笑的时候,两颊肌肉会自然坟起,郭大全天生了一副笑模样,加上能言会道,与他相对总令人不知不觉产生信任感,从而顺从他、附和他
就见他用两指敲击桌面,正颜道:“张大叔,别怪我媳妇说话难听,实在是福田做的这事叫人没法子忍。福田稀罕李红枣,大叔就该去李家求亲,别上我郭家。都是乡里乡亲的,住一村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我郭家什么样人,张大叔心里一本账。就算我们老实本分,也不能这样糟践我们、打我们脸!
张老汉羞愧痛心道:“大侄子,这事是我家福田不对……
“张福田喜欢李红枣,我也没话说。让我家小妹怎么见人?”郭大全打断他,先冠冕堂皇两句,又狠踩下去,“后生家年纪亲,没经历过的,也难怪。人家姑娘送上门来了,就喜欢的不知姓什么了,当是好的了。他不懂事,大叔这把年纪什么不知道?当姑娘时就这样,往后成亲了,见了汉子还不往上凑?到时生的娃,谁知道姓张呢还是姓李呢还是姓王呢,还是姓别的呢,都说不准!
张老汉和张福荣听得脸都黑了—
若郭家这门亲结不成,李家红枣也没法娶了
可他们又不好指责郭大全,因为他们心里也怨怪红枣
外面,蔡氏正撒泼痛骂,郭家第二支援助人马到了
是郭大有和阮氏
张大娘如见救星,心想这两口子是讲理的,忙一把拉住,指望他们劝住自己大嫂,别再骂了,今天张家丢人够大了
郭大有和阮氏的确讲理,但不是帮张家讲理
阮氏对着围观的媳妇婆子们推心置腹、将事情掰开分析:“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是来问究竟的。我郭家不是霸道的人家,福田喜欢红枣,好好上郭家说,我爹我娘还能不答应退亲?非要弄出这事来!知道的说是福田红枣做了错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郭家不讲理,死皮赖脸硬贴着张家,破坏人家好姻缘呢。可是婶子,你们是晓得的,我公公婆婆最喜欢小姑子,不舍得她嫁远了,要不然上回镇上有人来求亲,还不答应了。原想张家是一个村子的,知根知底,把闺女嫁眼跟前放心,就没想到福田这样有‘出息’!婶子你们说说,我郭家丢得起这个脸面么?
几个婆子都点头,对张大娘道:“弟妹,这事是你张家不对。
张大娘哭丧着脸道:“是,是张家不对。
郭大有质问道:“张家怎么不对?
这时,张老汉禁不住外面闹,和郭大全等人也出来了
听见郭大有质问,他一咬牙,当着一村人放低身段对郭家兄弟赔罪道:“大全侄子,大有侄子,这事都是福田糊涂,鬼迷了心窍。过后他都醒过来了,后悔的很呢。想要去郭家认罪,又不敢去。大叔不怕,大叔给你们赔罪了。先前我就跟你婶子说,等下要上门去对郭大哥和嫂子赔罪。一会我们就去。
郭大有扬声再问:“是福田糊涂?
他轻易不说话的,这样高声,立即引得众人瞩目
张老汉硬着头皮道:“是,我早上就抽他了。
郭大有冷笑道:“福田年纪轻,做了错事骂他糊涂也没话说。大叔可不年轻了,大叔晓得这事怎不上郭家说去?要不是红枣跑到我小妹跟前显摆福田多么多么喜欢她,我们才晓得这回事,大叔还指望瞒多久?是不是等清哑的花轿抬进门才肯告诉?到时候明着娶一个,暗中养一个,张家人财两得是不是?
人群“轰”一声炸开,都用谴责的目光看向张家人
张老汉慌乱地摆手,死命澄清:“我们也是才晓得。大有侄子,我没想瞒郭家。我……我们就是……就是想……
郭大有截断他话道:“大叔是想拖着,等李家红枣自个把胎给打了,这事就算瞒混过去了。是不是?
张老汉额头汗下来了,拼命否认
张家其他人也都坚决否认,说才知道这事
李红枣就住张家隔壁
郭家人闹起来,李家人都缩着头不敢吭声
然听到后来,终于有人忍不住了,跑了出来
来人是李红枣的娘
她年轻时颇有几分颜色,性子又爽快,比一般乡村媳妇别有一股风流味道,便是年纪大了也爱跟汉子们说说笑笑的,言谈无忌。村里人原叫她“红枣娘”,叫着叫着就变成“红娘子”了
红娘子也怪闺女丢人
可丢都丢了,除了把红枣嫁福田,还能打死她
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作了孽,当娘的再不护着,别人更要糟践她了
再说了,她觉得这事你情我愿的,一个巴掌拍不响,也不能光怪她的红枣,张福田那小子就没错了
既然有错,就该一块承担
要承担,当然要跟郭家退亲娶红枣
因此,她听蔡氏骂得不堪,忍耻冲上来回道:“一个巴掌拍不响,福田就喜欢我家红枣,不要清哑。你不服?你郭家闺女三棒槌闷不出个屁来,就跟个哑巴一样,哪儿好?闺女被人嫌,还不准人退亲了!
蔡氏又生气又振奋
生气的是红娘子居然还敢出头
振奋的是两人对骂才有劲,不然一个人骂有什么意思
她当即回道:“你家红枣?是姓李吗?姓李吗?谁晓得这颗枣是谁种的,也不晓得是哪家的!红枣被人睡了,你显摆个什么劲儿!那镇上‘春风楼’的姑娘天天有人睡,你怎不把红枣送那去?
围观的村人再次哄笑
有人公正地评判道:“红娘子也算厉害的,跟郭笑脸媳妇比,还是差了一点。
马上有人接道:“差一点?差好多!就她嗓门都不够蔡氏大。
红娘子听了面色青红交替
她忍不下这口气,一不做二不休便扑上去揪住蔡氏厮打
蔡氏奉公婆命吵架,哪会怕她
她立即抖擞精神大耳刮子扇过去
两人你来我往,私缠做一堆
张家门口本来就乱,这时更乱成一团
郭大全质问张老汉:“张叔,你们两家合伙对付郭家?
张老汉急忙否认,父子婆媳几个劝也不是,帮也不是,拉也不是,躲还躲不过,真真里外不是人
正闹得不可开交,张家一个小孙子惊慌地跑来,说二叔被勤娃子三叔打死了
这是郭家第三支人马,竟然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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