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1908-1989):湖南益阳人,原名周运宜,字起应。著名文艺理论家、文学翻译家、文艺活动家。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委员。上世纪30年代,曾任陕甘宁边区教育厅长、鲁迅艺术文学院院长、延安大学校长。新中国成立后,曾任中共中央宣传部副部长,文化部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
益阳板桥周氏是当地的名门望族,系三国东吴大将周瑜之后,人称“美男子”的中国著名文艺理论家周扬,1908年出生在这个大家族。2010年6月,“记忆”与谭谈工作室探访位于益阳田庄湾的周扬故居,当年显赫的周家大宅院早已不存在,只剩下三间陈旧的老木屋。但我们似乎总看见一位美丽少妇的身影,看见一双忧郁哀怨的眼睛。
她叫吴淑媛,是周扬的原配妻子,出身官宦人家,16岁时与周扬结婚,两人十分恩爱。1934年,周扬认识了复旦大学一位叫苏灵扬的女大学生,不久与她结婚后赴延安。一直在益阳苦等周扬的吴淑媛,7年后才偶尔得知这个消息,不久后去世,年仅35岁。晚年的周扬回忆往事时,曾痛哭流涕地对儿子周艾若说:“我对不起你们的妈妈”。2007年,是吴淑媛百年诞辰,已年过八旬的周艾若,专程回益阳为母亲扫墓,在墓前放声大哭。
1997年,益阳籍女作家叶梦经过多方采访撰写的《七坛甘草梅》在《中国作家》杂志发表,首度讲述封尘多年的吴淑媛与周扬的故事,在中国文坛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也为研究周扬提供了鲜为人知的研究史料。“记忆”特节选此文。
故人故事:二少爷和娇小姐
周扬是周家最小的儿子,人称二少爷。周扬在信义中学(今益阳一中)读书期间,房东姚仁涛是一位私塾先生,他有一个女弟子是吴公馆的小姐名叫吴淑媛,她和周扬年岁相当,人长得很漂亮。姚仁涛便对周扬的妈妈说:“一个好伢子,一个好妹子,正好一对。”据周扬的姐姐周玉润回忆,当年周扬邀一伴同学到吴公馆看亲,当时吴淑媛正在绣花,梳一条黑油油的大辫子,周扬一看便满意,笑眯眯地回来了。
吴淑媛乳名娇娇,人称娇小姐,见过她的人都说她长得很漂亮,难怪周扬一见倾心。小俩口感情好,形影不离,连喝水都要共一只杯子一把壶。周扬初中毕业后到长沙读高中,后来到上海搞地下工作,都是和淑媛双双相陪,相互照顾。周扬晚年对儿子周迈克说:“我那个时候在上海生活全靠你妈。你妈靠什么呢?靠你外婆给的首饰,金首饰一大包,就放在抽屉里,也不锁,没钱用了便取一件去换钱。”
吴淑媛甘心做一个贤妻良母,她对丈夫的感情深信不疑。在上海时,她曾在丈夫的西服口袋里发现过异性写给丈夫的信,吴淑媛极为坦然地还给周扬。1928年,益阳有两个女共产党,因逃避追捕到上海寻求周扬保护,周扬与她们扮做夫妻和兄妹在一起另租房子住了20多天。这事情事先征求吴淑媛意见时,她也是不假思索欣然同意。周扬晚年在医院给儿子谈到这些往事时,总是要感叹:“你妈妈真是善良啊!那是人世间少有的善良。”
一本信笺和七坛甘草梅
1934年深秋,吴淑媛怀了三儿子约瑟。周扬送她带着两个孩子回益阳分娩。往常,周扬总要等到婴儿落地才返沪。但这次没有,他没有等孩子出生,就走了。临走时,他给吴淑媛留下一本浅绿色的信笺纸,说:“你要常给我写信哦!”吴淑媛万万没有想到,她和他之间以后只能是信笺上来往的夫妻了。她当时更没想到,此行一别,和丈夫竟成永诀。
据梅志先生回忆,周扬在1934年从益阳再度返沪,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形象已经焕然一新,他已换下惯常穿的西装,着一件白绸长衫,戴一顶白色礼帽,身边有了另一个女人。
转眼到了1935年春天,按理说,吴淑媛又该启程返沪了。这时,周扬来信,信上说,我暑假回益阳。于是吴淑媛放心等暑假了。
淑媛托人买了最好的梅子,周扬喜欢吃她做的甘草梅子,她开始为周扬做分别后的第一坛甘草梅子。吴淑媛做的甘草梅子,又甜又脆,味道特别好。梅子做好了,孩子们想吃,但懂事,知道那是给爹爹做的。晒好的甘草梅子用一只粉彩瓷坛装着,放在雕花的红漆摆柜上。
到了夏天,暑假来了,周扬却不见回来,那一瓷坛甘草梅子没有人动它。
到了第二年春天,青梅上市,吴淑媛又开始为周扬做第二坛甘草梅子。这时,周扬又来信了,说今年暑假回来,但他又没有回来,也在这一年,他去了延安。
到了延安,周扬仍保持与吴淑媛的联系,还给儿子捎过一件紫红色的呢大衣。到1938年,吴淑媛还收到周扬寄来的一本《安娜·卡列尼娜》,吴淑媛读着丈夫的译著,一边动手为他做第四坛甘草梅子。
周扬的母亲这时写信责问儿子:是不是老婆孩子都不要了?是不是把家里的人都忘了?周扬立即给母亲复信。信的大意是:我现在在肤施(延安)当教育厅长,我不会做对不起家人的事。
位于益阳田庄湾的周扬故居(周克臣/摄)
一张报纸结束了七年的等待
有一天,正读寄宿中学的长子艾若从学校回来,感觉周家大屋气氛紧张。从乡邻到家人都在传一张报纸,那一张报纸令全家人失色。艾若再看妈妈,妈妈则是木然的,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艾若知道妈妈垮了。艾若一直不知道那是一张怎样的报纸,只知道那张令全家人失色的报纸透露了周扬的消息。
1996年6月我拜访周扬的二外甥胡有萼,才知道那张报纸是桂林办的《救亡日报》,报上登了周扬给郭沫若的一封信,周扬在信上谈了解放区的一些情况,信的末尾附了一句:“苏已上抗大,小孩已进幼儿园。”
信的末尾这一句,无疑是一声晴天惊雷。
1949年,毛泽东同周扬、茅盾、郭沫若在中华全国文学艺术工作者第一次代表大会上
吴淑媛在7年苦苦相思中结构的爱情童话顷刻间瓦解,夫妻20年的情分,全被一张报纸否定。从此以后,吴淑媛病了。开始只是脖子上长淋巴,一串串,很快成荔枝大一颗颗,继之全身浮肿,卧病不起,受尽折磨。吴淑媛重病的时候,她腹部有地方痛,她不吱声,只是用被子摁着,那被子被她摁破一块。
吴淑媛病危的时候,己经吃不下东西了,但想吃一种粉皮,想吃新鲜包谷,还想吃一种北方的大梨。当她弟弟好不容易托人买来一只新鲜大梨时,她已经吃不下了,弟弟俯身抱着姐姐,泣下如雨。
奇异的牡丹花
1942年春天,周家大屋东侧院花圃有一丛牡丹花盛开。那牡丹多年不枝不叶,偏偏那一年突然从地里冒出来,长出枝叶并开出花来。这牡丹开得有点蹊跷,老人们则以为是异兆,深感不安。就在这年深秋,吴淑媛死了。
我于1996年1月去田庄湾周家大屋时,半个世纪前发生的事无迹可寻。周家大屋的宅院早已不存在,顺着古老的院子墙基走,仍感觉这座院子的存在。吴淑媛的墓就在周家大屋宅院的后山,距老屋仅百米之遥。吴淑媛的坟头长满青草与灌木,没有墓碑。
1980年春天,周扬回乡时,在田庄湾稍作停留,先看了老屋,在当地人陪同下再去看吴淑媛墓,墓地很近,几分钟可达。而且已经走了一半了,吴淑媛墓就在前面了,只需几脚便可抵达。不期这时下起雨来,不晓得是哪个随从建议:下雨路滑,还是别去了吧,周扬听从建议,退步抽身往回走。也许周扬不想当着众人的面去面对吴淑媛的墓。也许他想用回避了40多年的办法继续回避。他或许没有勇气面对吴淑媛,哪怕只是一座无言的墓。
【摘自:《三湘都市报》2010年6月30日第C8版 文/叶梦 原题:《周扬晚年忏悔:“我对不起你们的妈妈”》 凤凰网资讯】
来源:小史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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