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覺得自己和同學似乎不是一個年代的人，大家童年的美好記憶往往在我的腦子裡了無痕跡。而我看的好些個電視劇，卻不是誰都會掛在嘴邊念念不忘。

拋開原著（額，其實是我已經不記得原著了），單從電視劇本身來看，只有洪七公堪稱上品人。從前一直對七公沒什麼觀感，只想著，這是郭黃二人的師父，是好人，僅此而已。此番重看，態度大有不同。華山論劍時，丘處機認為七公當屬天下第一的原因是樂於助人，武功好，愛國。這是一個很泛泛標準，歷來被歌頌的英雄往往是這個模子裡出來的，可敬但不可親。而在這麼個講究個性的年代，這種英雄臉譜往往很難讓人有太多好感。而如果僅僅如此，七公也算不上上品人。難得的是在大原則上的可敬完全沒妨礙他小細節上的可親。好酒，嗜美食，愛睡覺。喜歡玩笑卻不過度，顧大局識大體。細心謹慎，既有大智慧，亦不乏小聰明。最最難得的是不迂腐，從來不曾以老賣老，也從來沒有看重自己北丐的名頭。額，如果說要有缺點麼，就是大把年紀還沒個老婆孩子。當然，對英雄來說，能拋妻棄子不是缺點，而是大大的優點，不然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的美談也傳不到現在。所以七公沒家累剛剛好，按古代的標準，那叫為國家不顧兒女私情，值得大書特書。按現代的標準，也不致於因為兩廂難做而被罵無情。

照理說，黃藥師喜怒無常，偏執護短，傲慢無禮，斷斷稱不上是什麼好人。但他人氣一直居高不下，尤其在女孩堆裡。我認識的好些個女孩都把黃老邪看做極品。當然，黃老邪的邪是有所憑恃的。除了擁有絕世武功，他仿佛還精通天下事。醫術，音律，詩話，書法，棋藝，術數，乃至奇門遁甲，似乎只有你說不出來的，而沒有他不知道的。兼之對妻子情深意重，對女兒寵愛倍至。那麼他的邪，他的狂，不會減損他分毫，只會增益無算。連帶他那只會說別人不會說自己的缺點，都變得可愛起來。何況他雖被稱為魔頭，殺過的人卻屈指可數，碰上國家大事，他也知道讓女兒女婿去增援。所以說，黃老邪是邪在性格上，正在本質上，也因此，他會和七公成為朋友。而金庸寫得也高明，他那些個徒弟即使被遷怒被驅趕被追殺，也從不怨恨，仍是無時不刻地盼著重回其門下，甚至為他而死。這一段是點睛之筆，有了這一段，就像繞梁三日的餘音，叫人心甚往之。這也說明，洪七公的上品是可以學的，黃藥師的極品是學不得，也學不了的。絕世風流，驚才絕豔，睥睨天下，這種形容詞，也就只有這樣的人物才配用了。簡言之，射雕裡，只有他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本質上，黃蓉和梅超風同黃藥師是一類人，都只在意自己喜歡的人，對此外的大千世界缺乏熱情和慈悲。但比起黃藥師來，她們差的不是一處兩處，所以評論起來，也就等而下之了。其中，黃蓉因其年紀小，相貌甜美，聰明伶俐，所以滿身的刺也不那麼扎眼，縱然被口口聲聲叫做小妖女，也是可愛的，討喜的。梅超風就不同，練了九陰白骨爪，人醜了不說，性格怪異也不說，只說那用來練功的無數人命，足夠所謂的武林正道群起除魔了。她不是真正的壞人，卻也不是好人，女魔頭這名號，叫得既冤枉，又不冤枉。桃花島這一干人，都邪，但邪得好了，是黃藥師，要邪得不好，也就是那梅超風的下場。

桃花島這群亦邪亦正的傢伙畢竟是一小撮，偌大武林在絕大多數時候和絕大多數地方都被好人和壞人，正道和魔道這樣的字眼大塊分割了，而且壁壘森嚴。郭靖就一個臉譜化英雄的代表。小時對這人觀感尚可，畢竟是男一號麼，大了就覺得實在可氣。尤其看到江南五怪身死的時候，恨不得停下播放機，把丫揪出來抽兩巴掌，哪怕那個郭靖是黃日華。郭靖的討厭不在於他笨，而在於過度心軟，又不懂變通。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這一點，他屢教不會，導致自己和周圍的人屢屢被害。同時，對華箏的感情處理得拖泥帶水唧唧歪歪，把三個人都折磨得夠嗆。他是愛黃蓉，但他的愛看上去並不如黃蓉對他的感情深。一遇事情，不論事實到底如何，首先認為是黃蓉的錯，然後再道歉，如此反復再三。他既知自己愚鈍，卻在看到五怪身死的時候，不查真相，只堅信自己的判斷，輕易對黃蓉說一刀兩斷。別說這人不是黃老邪殺的，那怕兇手真是他，為了自己深愛的人，他的第一反應也該是盡力查清真相洗脫嫌疑，而不是一口咬定，然後為了盡對師父們的孝道，把愛人丟一邊。關心則亂固然是理由，但也是藉口。同樣，在蒙古時，他明知黃蓉對他的重要性，卻仍然承諾如果黃蓉活著，就娶華箏。待見到黃蓉真沒死，不但不讓她離開，甚至不准她為這事生氣，還要摟著華箏說，如果蓉兒像你就好了。他無心娶華箏，還要誤華箏，有心娶黃蓉，卻總是橫生枝節。不得不說是金庸偏愛他，用成吉思汗逼死他娘的橋段，免掉這男人的選擇。否則，依其性格，言出必行，華箏娶還是不娶？這個男人在過去是大英雄的標準，但現在，也就是個中下品。看著他毫不遲疑地應下別人一聲聲的駙馬，我想，這傻小子，也就只有黃蓉和華箏去搶了。而如果少了黃蓉，他也空有做大英雄的心，而沒有做大英雄的能。

以江南七怪和全真七子為代表的武林正道，則是一幫同時集人云亦云與自以為是為一身的人。他們行事魯莽武斷，輕信盲從，聽風就是雨，卻秉持著邪魔歪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的信條到處興風作浪。在諸多禍事裡，他們往往扮演著推波助瀾的角色，偏偏人家理直氣壯，永遠佔領著道德的制高點。唉，沒有了他們，楊康之流的壞心眼想使都使不出來。殺人和挖心肝不只是他們的口頭禪，更是他們的行動準則，恐怕黃老邪殺的人也沒有他們多。想起曾看過一事，文革中，有人吃活人內臟，而在文革過去的幾十年後，仍然理直氣壯地說自己那是根正苗紅。他們的面孔何其相似，又何其恐怖。這樣正義，不要也罷了。

至於楊康，完顏洪烈和歐陽克之流，屬於知道自己壞，也仍然願意壞下去的人。他們目標明確，一旦處於弱勢就搖尾乞憐，但須臾不忘自己的本來面目。不同的是，楊康愛上了穆念慈，完顏洪烈愛上了包惜弱，他們既會為了自己心愛的人不擇手段，同時又對愛人蓄意欺瞞。女人成了他們的弱點，時不時便被受制於人。歐陽克就壞得徹底得多，除了歐陽鋒以外，他的生命裡沒有一絲的溫情，也就沒有了弱點，很合格。

而穆念慈和包惜弱，按裘千仞的說法，世上竟有這麼蠢的女人。小時候對她倆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如今看來，這樣的女人即使不是大部分，數量也絕不會少。其實她們心裡都很明白自己被欺騙了，卻甘願被欺騙，無他，只是因為哪怕自己愛的人有一星半點變好的跡象，她們也不會放棄，只不過最終還是免不了失望。好比家暴的受害者，往往從一個巴掌開始，一而再再而三地相信不會有下次，但等待她們的，卻是一次甚過一次的毒打，愛怨糾纏，不死不休，正所謂孽緣。楊康的性格改不了，穆念慈也同樣改不了。

人生若只初相見，這話往往蘊意哀愁，不過有時候，這世界諸多事，初相見卻是什麼也看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