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秦梦幻泡影30年:最是“狼”一低头的温柔

齐秦梦幻泡影30年:最是“狼”一低头的温柔

火星试验室 港台男星 2017-10-18 12:09:17 6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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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王斌


他曾是游荡在台北街头的叛逆少年,是歌坛桀骜激昂的狼王,是惊世恋爱里不羁的浪子,是往日沉沦潦倒的情歌手,也是如今顺天知命的父亲。


 


✎ 何可人

编辑 ✎ 方奕晗

 

“总有一天你也要凋零。”


北京初秋,草木的生命力依然旺盛,一根接一根抽烟的齐秦在高尔夫球场的露台上,说出的却是这句话。


这是刚出道时,综一唱片总经理跟他讲的,“永远不要忘记,你是齐秦,不是什么万世巨星。”


这些年,年过半百的齐秦看着身边很多有名的人,一个一个从最高点慢慢往下走,有时候甚至是一下子掉下来。“那更可怕。”他告诉“火星试验室”。


“以前排行榜第一名,慢慢慢慢就变成第五名,慢慢慢慢掉出十名以外……”迟暮笼罩下来,齐秦看着远方灰黄色的球场,慢慢地说,“要明白,其实这是常态。”




人生匆匆57年,就像一场大梦初醒。但齐秦的梦比别人更多了一分山重水复柳暗花明。他曾是游荡在台北街头的叛逆少年,是歌坛桀骜激昂的狼王,是惊世恋爱里不羁的浪子,是往日沉沦潦倒的情歌手,也是如今顺天知命的父亲。


2017年在新专辑《穿乐》里,他想表达的是“音乐可以穿越轮回,而时间不能”。


这一世的众声喧哗中,写歌的人做了梦,听歌的人最无情。


齐秦清楚地知道,什么来过,又有什么一去不复返。

 

怀疑和疏离完美主义

 

齐秦又是第一个转身。


在那个著名的音乐选秀节目里,他总是率先拍下座位前的按钮,热情地笑着转身。可台上那些欲望在脸上扑腾的年轻人,对他投桃报李的并不多。没有几个参赛选手,选他做导师。


有人统计,某一期节目里,齐秦为选手转身22次,被拒17次。这一度制造了一个梗——“齐秦的椅子很忙”。


和那些在大鸣大放、金句频出的导师相比齐秦不太玩得转当下综艺的笑点。一两个节目下来他显得有些平淡。



这个看上去好脾气的中年大叔,有着傲人的过去。李健、胡海泉、张亚东、沙宝亮、小柯、老狼……数不清的大陆流行音乐人的生命里,歌手齐秦曾经光芒万丈地占据着他们的青春。


对普通中国人来说,齐秦这个名字更是刻在每一寸旧时光里。大城市里新潮的学生、小镇上嚣张的飞仔、村庄里沉默的少年……那个留着“锅刷头”、戴着墨镜、背着吉他的歌手,用高亮清澈的声音,唱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无数中国青年最私人的心声:自我的、非集体式的、有鲜明性别感的、狼一般的孤独喁语。


这是齐秦的过去时。


转眼到了21世纪的第二个10年。年轻人最新的风潮,是用饶舌和嘻哈冲刷心中焦虑。


57岁的齐秦老了,一头长发早已烫直、剪短,墨镜摘下,那副被李宗盛称为“镶着金边的嗓子”不再醇亮,气息也越发短促。


出现在电视节目里的他,唱着中规中矩的情歌,发表些无甚亮点的导师点评。舞台之上,歌手们向他致敬,导师们在采访中替他抱不平;舞台之下,粉丝在电视机前为他心疼,音乐评论人邓柯甚至写了篇长文《齐秦:曾经的那匹狼王》。


《中国好声音》带给齐秦的尴尬延续了很久。


两年后,齐秦以踢馆嘉宾的身份参加音乐选秀节目《中国之星》时,与《中国好声音》刘欢战队的选手袁维娅同台PK。最终,导师被曾经的学员淘汰。


▵齐秦参加音乐选秀节目《中国之星》


失败那刻,视频网站上飞满弹幕:“齐秦是崔健同时代的音乐领袖,成名远早于另两位推荐人——刘欢、林忆莲,他自贬身份参加竞技要干吗?”


宣布淘汰时曾经不羁的“狼王”齐秦表情平静。朝四周各鞠一躬后,他走出舞台中心,在离开前停下脚步,举起麦克风再次说了一句:“谢谢大家。”


“结束录制后,我们坐车离开,我们身边的人觉得是不是有欠公平。倒是小哥,看见我们这样,在车上反过来安慰我们说,没事啦。”助理小鱼向“火星试验室”回忆。齐秦安慰的话一说出口,这个40多岁的东北爷们儿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齐秦想的不是胜败。“很多人替我打抱不平,说你应该坐在台下当裁判。其实我觉得那样更无聊,我做裁判又不能表现,没有效果。”他告诉“火星试验室”


他也很清楚,“节目想要跌破观众的眼镜,或者说把大咖干掉,大家是最痛快的,是最不可思议的。它要造成话题。”


一些人痛惜齐秦廉颇老矣,另一些人责怪他不爱惜羽毛。



在人们的想象中,一匹桀骜的狼,就算爪牙不再锋利,还是应该待在荒野中绝不认输。就算老去,也应该保持高贵的孤独,远离人群。齐秦不介意袒露老去的痕迹,也不想要与世隔绝的孤独。在他看来,狼的凶猛只用在生存和防卫上,只有人,才会因为一点不必要的欲望而凶猛。


他选择配合:“我也就从善如流,反正它是个电视节目,就是希望观众的收视率高。我既然答应去做这个节目,当然是希望你的收视率我有帮助,我有帮忙。”


这种包容感,齐秦32岁时就有了感悟。前半生孤绝太久,他想走出来,希望和人建立朴素的情感联系,为别人做一些事,哪怕只是端杯茶之类的单纯动作。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当下世界里,他的处世哲学是“少一事不如多一事”。


也是那一年,他悄悄对世界说出旷野独白:“不想当‘狼’已经很久了。”


逃离孤独,向往温暖,这样的情感选择缘于童年境遇。


齐秦父亲齐济是黑龙江人,年轻时和同省的满族姑娘成了亲,1949年一家人定居台湾。夫妻俩先后生下3个孩子。


齐济的名字源自中国一条消失的古老河流——济水。古籍中,济水发源于内陆,一路向东,独流入海。齐济用济水流经的省份给孩子命名。老大为“鲁”,老二为“豫”,老幺为“秦”,三省从东向西,彼此依傍,又相互独立。


▵齐秦、齐豫为1988年“天使与狼”演唱会拍摄宣传照


齐鲁比齐豫大7岁,比齐秦大10岁,大学时去了日本,三十几岁回到台湾,现在定居上海。二姐齐豫留学美国后,回台北常驻。三弟齐秦,2000年后落脚北京。三姐弟大半生漂泊,终不能如父亲所寄寓的那样,团聚在一起。


“小的时候其实我是比较孤单的。”齐秦说,自己常常落单。到台湾后,父亲在外面有了另一段感情,母亲则流连在麻将桌前。与大哥年纪相差太大,多半玩不到一块儿;姐姐开朗爱交朋友,齐秦性格内向,虽然年纪相近,却无法总是黏在一起。


齐豫向“火星试验室”证实:“我比较开朗,能交朋友,出去什么都不会觉得别扭或者害怕,他相对来说比较拘谨一些。他可能就是会交知心的朋友,但在人群中比较没有那么自在。”


齐秦回到家,常常没人管饭,只能去外面的摊上买吃食,偶尔还要给打麻将的母亲叔叔阿姨张罗消夜。几十年后,他还能记起那些夜宵摊上卤肉和阳春面的味道。长大之后,他一直不喜欢在外面吃饭——小时候的经验告诉他,在外面吃饭不好,只有在家吃饭,才有家的感觉。


一个人住之后,齐秦练出一身好厨艺。初识的人往往不能相信,直到吃过他的梅菜扣肉、炸酱面、酸菜白肉锅、麻辣锅等拿手菜,才佩服他的实力。齐秦还腌酸菜,家里常常摆着一口大缸。


和王祖贤一起生活时,在厨房忙碌的人总是齐秦。加上他很会做家务,王祖贤私底下常常喊齐秦“妈”。谁能想到,这个外表狂放酷烈的男歌星,在家会甘愿守在厨房——这不过是当年那个孤单少年,想要一份家的温暖和安心。


1994年为《边界》专辑拍摄的宣传照


齐秦念小学时,老师教过一首歌:“我的家庭真可爱,整洁美满又安康……父母都慈祥,春兰秋桂常飘香。”小齐秦听了满腹疑惑:这种完美家庭在哪里?肯定不是在我家就好了。在台上表演这首歌时,也许“老爸老妈正在大红色的布幔后互扔烟灰缸,大吵不休呢”。


经历过父母婚姻的破裂,齐秦自称从小被注射了“不完美免疫预防针”。抱着对完美主义的怀疑和疏离,他放低了对感情、音乐以及所有事物的期待。


《我是歌手》节目齐秦一共参加了4期,第一期是冠军,倒数第一期垫底。第二期,黄贯中被淘汰,齐秦心里“咯噔”一下,他在心里问自己:“会不会轮到我?”


“PK掉会有点面子上挂不住,但是我不认为它是个比赛。它就是个节目,所以我的心态其实蛮健康的,P掉就P掉吧,反正你该给我的钱必须要给我嘛,对吧。”齐秦开着玩笑。


但在当时,人们总在猜测他退赛是因为输不起,无法理解有人会不把胜负放在心上。


齐秦参加《我是歌手》节目


现在,出现在屏幕中的齐秦音域不断下降,音色越发疲惫沙哑。他经历了太多挫折与沧桑,不打算掩饰生命的真实:“人终将是会老去的,再年轻的偶像也会老。”


台湾的刘文正、王祖贤和钟楚红,都曾是一代人最喜欢的明星。“但是你看刘文正,有人想找他开怀旧演唱会,再怎么样找,他就是不出来。因为他不想被别人看到他老去的样子。”齐秦坦承,“每个人不一样,我就是很自然地活着。无所谓,年纪大就大了。”


在这个充斥着完美偶像的歌坛,齐秦是最不完美的那个人。他混过帮派,进过感化院,有过丑陋的感情纠纷。30岁之前,这些不完美被他紧紧封锁在心里,成为近10年的记忆黑洞。30岁后,他决定曝光这段经历,对媒体讲述自己的感化院生涯。

 

长发剪短


他说起青春叛逆期交了一些坏朋友,喝酒闹事,被警察逮住,被法官判刑入狱,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那段岁月里,少年齐秦想摆脱孤独,孤独却如影随形;想融入狼群,却因此被剥夺自由。


齐秦回忆,人生第一根烟是偷偷从妈妈放在桌子上的烟盒里拿的。11岁的少年躲在家后面的巷子里,磕磕绊绊地抽了第一根烟,无人发现。14岁,他在东海大学附属中学念书,放学后在台中车站下车。车站聚集和逗留着很多不同学校的学生,无所事事的齐秦总是偷偷抽根烟再回家。渐渐地,有些朋友向这个总是独自抽烟的小弟搭讪:”你要是被欺负的话,找我。”


“真的?”齐秦傻傻地跟去了。


很快,他被吸纳为台中联盟“中联帮”第六批成员。




“台湾那时候有北联帮、竹联帮,我们是中联帮。”第六批大概有十五六个少年。


入帮派需要歃血为盟,拿刀割破小拇指,挤一点血倒在碗里。“大家都挤,我们一起喝大家的血。”


狼是少数坚持群居的动物,加入帮会后,齐秦终于获得被罩着的安全感。“那时候在台湾,分本省人和外省人,打得很厉害。只要一落单,本省帮会就过来揍我们。”但他没想过退出,“那时候自以为是,觉得要有很多的朋友在一块儿壮壮胆,要不然被别人白白欺负。”


打架斗殴成为家常便饭。头几次和大家拿刀去砍人,齐秦也害怕,后来就习惯了,反正群殴时,只要去壮个场面就好。他身上没落下什么伤疤,也没给别人带去什么伤害。倒是他的老大,在一次斗殴中“肚子被拉破了,肠子流出来了,全身都是血,我们还要跟他去医院”。


如今再说起往事,齐秦的表情和语气都很轻快。亲身经历过又彻底走出来,他只想对当年的自己翻几个白眼:“这个人很白目哎”。


他沉浸在频繁的逃课和夜不归宿中。如今他印象最深的,不是热血地结伙厮杀,而是一个人孤零零游荡的样子。


齐秦清楚记得第一次夜不归宿的情形。他无处可去,躺在松山车站的长凳上,度过初秋微凉的一夜。


车站大厅正中央的时钟一格一格地走,进站的火车班次间隔越来越长,来往的乘客渐渐稀落。围绕在齐秦身边的,没有人,没有车,只有黑丝绒般的天空和疏远的点点繁星。刹那间,他隐约看到自己宿命般的孤单,像身体里一个默默成长的器官,终于决定不再躲藏,而是认真地现身了。很多年后,齐秦把这一夜的心境写下,并把这篇文章取名为《孤独,我的老友》。


不上学的日子,齐秦白天花80块钱,来回坐公交车“观光”,晚上蜷在车站睡觉。



最充实的事是打零工。齐秦曾做过十几天湿纸巾包装工人,不停重复机械化的动作,一天可以包5000到8000片湿纸巾。18天下来,有好几百块的收入,够活好几天。


干过最无聊的事,也许就是把两盒长寿烟垫在肩膀上,再披上外套。耸着肩,抱着手站在槟榔摊旁摆酷,虚张声势地摆出“七爷八爷的感觉”。路人对他侧目,他瞪回去:“看什么看!”


2002年,齐秦和齐豫出现在台湾的电视访谈里,主持人是两姐弟早就相识的资深电视人小燕姐。节目中的齐秦利落短发,穿着白色T恤、卡其色裤子,温驯中还带着一如既往的拘谨。


他站起来,双手递上一张新出的专辑。小燕姐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齐秦的场景。那是很多年前,在华视录影棚,齐秦姗姗来迟,穿着紧身裤,一头长发被发夹固定住,恨恨地来到录影棚。


当时电视台还有“发禁”,顶着爆炸“锅刷头”,齐秦一度被很多电视台拒之门外。唱片公司劝他改变造型,他偏偏不愿意让步。


长发是齐秦被学校开除后,就开始留的。那个年代,男生留长发被视为离经叛道之举。齐秦的头发一度留到腰际,野得很。他喜欢去西门町展示自己的长发和喇叭裤。街头想泡马子的阿飞经常被他这身装扮迷惑,在背后搭讪:“小姐。”想抓不良少年的警察,也会远远地指着他大喊:“不要跑!”


少年齐秦以此为乐,警察越喊得越大声,他就跑得越快,一次都没被逮住。




横冲直撞的长发,把他带进感化院。齐秦回忆,法官见到爆炸长发,立即宣判齐秦的罪名为“少年虞犯”,入感化院3年。


这个罪名里,“虞”表示猜度、料想,也带着些许担忧的态度。法官的这个决定,以极其严苛的方式改变了齐秦的人生走向。


成名后,他翻报纸,经常在社会版看见认识的名字,有人抢银楼,有人被刺杀,有人被枪毙。数一数,也有十几二十个。每看到一个,他就心惊一次:如果当年还过着那样的日子,“也许我现在也上不了娱乐新闻,而是登上社会版了”。


在登上娱乐版面之前,被电视台封杀的齐秦铆着劲儿往广播电台跑,最多的时候跑了20家,把唱片销量从6万跑成10万、20万。《狼》红了,电视台收回封杀令,邀请他上节目,只有一个要求——把头发藏在领子后面。


小燕姐还记得,顶着假”短发”出现的齐秦看上去很痛苦,似乎整个录影棚里的都是他的敌人。他不看任何人,唯一在乎的只有自己的头发。现场的人战战兢兢,担心齐秦随时“老子头发夹子一拔就走”。


很长一段时间,在齐秦心里,长发象征着他的原则,是精神堡垒。


叛逆期留长发,是为表达对父辈意志的不服从。成名后,这头长发让他觉得安全、温暖,不管被电视台封杀,还是失恋带来的冲击,没什么事能让他剪短头发。




除了感化院的3年。入院第一天,他就被剃了个大光头——失去长发,也彻底失去自由。


封禁的岁月让齐秦和孤单狭路相逢,而他,只能负隅顽抗。


彼时齐秦的父母和哥哥都在海外,维系齐秦和外界联系的只有姐姐齐豫。姐姐每周探监一次,那是他灰色日子里唯一的色彩。


高墙之内,齐秦每天用日记和自己说话,3年下来,攒了一本厚厚的“回忆录”。


“感化院的世界,时间像是被放在冰冻冷库里一样,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想到外面的世界不停在改变,便禁不住有一种孤独感。”那些年,齐秦经常做梦,做“一切都来不及了”的梦。


感化院的高墙上布满倒刺,被它圈住的世界里,是一套完全不同的逻辑和规范。没有刀枪,却比外面更崇尚暴力,拼斗寻仇每天都在上演。少年犯之间,存在着等级分明的阶层。


拳头是最好的通行证。而更难的课程,是如何安全地和一群“英雄好汉”和平相处,又不丧失底线。


不能太接近,也不能太疏离;不能太格格不入,也不能太激进极端。




入感化院第一天,他就见到操场上一群没穿上衣的大汉,个个身体上刺龙绣凤。没几天,大汉们发现身上干干净净的齐秦,要求他刺青,以示对集体的归顺。齐秦没有挣扎。


深夜,少年们爬起来传阅画册,找到心仪的图案。他们就地取材,把筷子头劈成四半,针插在中间,用线绑紧——用笔在身上画图,再用针沿着笔道划开皮肤,最后将蓝色墨水涂在伤口上。


齐秦的小腹上至今趴着这条龙,他觉得弄得“还可以”。


卧龙蜿蜒,静静地盘踞在齐秦整个腹部。他说,当年这条龙本打算从肚子一路文至脖子,被父亲制止,就此停在半路。


这是感化院生涯留给齐秦最深的一道疤。那3年险恶的环境,逼出了他最本能的圆滑和平衡世事的技巧。他咬着牙,忍着痛,学会说服自己,学会自圆其说,学会独自面对一切事情。这条龙,成为他的结业证书。


如今的齐秦回忆起少年时光,言语间颇有野趣:“平常上课前要赤着脚跑操场,下课后要去工厂做工。每天和水泥,做木工,自己造独居室。每个班有一块大草皮,夏天种菠菜,到了冬天种别的。还要带队去浇花、浇菜,拿猪粪去泼。还有一个鱼塘,要加菜的时候我们跳进猪粪池里面摸鲢鱼、草鱼——对,它们是吃大便的。”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出狱后将近10年里,他时不时还会梦见禁闭室里逼仄的天花板,和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洗脸盆。直到他决定将这段岁月曝光,那些幽暗的秘密才得以释放。他发现自己终于不再梦见那些可怕的日子。



半生过去,岁月把齐秦小腹上那条张牙舞爪的龙,变形成肚腩上一幅写意丹青。经年累月,蓝色的龙身失去了明晰的边界,龙的头尾也模糊不清。氤氲的样子,倒是像水墨晕染的重峦叠嶂。


齐秦的头发在北京被剪短,不是情伤,原因出人意表——不想在打高尔夫球时因为长发影响发挥。与袒露年少轻狂相比,齐秦现在更担心的是,镜头中的小腹会不会过分凸出。


50岁后,再怎么保持,身形也难免松弛。他有了小肚子。采访时,工作人员拎来一堆炸鸡做晚饭。大家呼啦啦围在一起。齐秦吃着手里的炸鸡,忽然提醒自己:“我要少吃点,待会儿还要拍片,吃太多肚子会撑大啦。”

 

“笨”与“静”

 

齐秦至今不适应拍照。身边工作人员都知道,小哥出片极慢。拍照,拍MV,拍戏,上节目,这些对他来说都是非常痛苦的事:“我们在做音乐,工作的时候不用装。我们在摄影棚太装了,太可怕了。”


谈起出演过的几部电影,比如《新阿里巴巴》《应召女郎1988》,他瞬间垮了脸。“你看我演戏演成那样,表示我这个人很难装,装对我来讲太痛苦了。”齐秦苦着脸吐槽。


“那还参加了那些音乐节目?”


“就是要去痛苦一下。”


“录节目、做导师也要装吗?”


“要装。”


齐秦知道,那就是一出戏,有高潮迭起,悲伤痛苦,有快乐,有疯狂。选秀是其次,更主要的还是在电视上呈现精彩、揪心、跌宕起伏的效果。



他明白自己的“静”、自己的“笨”在竞争感突出的综艺节目里注定落败,但不介意以此去呼应配合别人的“强”。


早年齐秦也参加过不少台湾的综艺秀,和胡瓜对侃,和庾澄庆相互捧逗,和伍佰搭档……他大多时候也是僵硬的,但大家会默契地帮他递话茬,或者让他一酷到底。


时移世易,如今的齐秦索性安心袒露自己的笨拙,以配合节目整体需要:“既然已经上了节目,当然是希望帮节目出彩一点。”


他在节目上的酷,很多时候出于害羞。他早年戴墨镜,是因为录制节目时眼神发飘。经纪人在镜头后一看,像是在翻白眼,赶紧给他找出一副墨镜。墨镜配上长发和紧身裤,齐秦的形象倒是越发鲜明。齐豫也说,弟弟唱歌以后,“面对大众,一开始的时候会放不开”。


性格内向,背负污点,舞台上的齐秦,释放出对人群强烈的距离感。


青少年时期获得过的唯一一次掌声,他一直念念不忘。小学三年级的朗诵比赛,他得了优胜奖,台下无数双手在鼓掌。那景象望过去,像蝴蝶鼓动翅膀一般。噼里啪啦的声音,无数蝴蝶起舞,齐秦被这一幕震撼。



再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已是10年后,他成为歌手。站在舞台上,过去的劣迹、心里的自卑会不会偷偷溜出来,把自己掀翻在地?齐秦不确定。艺人上台需要的强烈表演欲和自信,他都没有。


直到掌声一次又一次为他响起,蝴蝶再次飞在他的眼前,成为他跨越心理障碍的灵丹。渐渐地,他不再害怕,对自卑和恐惧的抵抗力也越来越强。


他“靠掌声捡回一条命”,但也差点“命悬一线”。私生子事件曝光后,齐秦遇到入行后第一次大危机。没结婚就有小孩,现在看来是娱乐圈的平常事,当时却是犯了大忌的丑闻。


人们发动道德审判,甚至拒绝听他的歌。“其实这也是我自己造的孽,这是一个缘分,我没有好好去把它处理好,那段时间非常的苦恼。”


一些媒体加油添醋,写得比事实更难听、更难看,齐秦只能接受。他在专科念的是新闻,知道很多东西是博人眼球,无非希望大家能够多看两眼。“其实现在还不就是这样嘛。有人脸上长了几个青春痘,就可以发一大篇消息,有的人唱歌唱了一辈子,很辛苦,可能也没有人关注他。习以为常,人的世界就是这样的。”


跌倒过,被唾弃过,他更珍惜站在舞台上唱歌的日子。


▵图/王斌


1991年,齐秦首次被邀请在大陆开巡回演唱会,足迹遍及北京、深圳、广州、武汉、沈阳、成都、重庆、海南岛等地,创下台湾艺人赴大陆举办演唱会省份最多、行程最远的纪录。


大陆的歌迷直接、坦率,让他上瘾。他们会把喜欢的歌手“当神一样崇拜”,遇上唱得不好的,歌迷会台下扯着喉咙喊:“快点下去吧。”北方歌迷喜欢摇滚,喜欢呐喊,《狼》《垭口》《九个太阳》符合他们的胃口;而南方歌迷喜欢柔声细语的抒情歌,《大约在冬季》《冬雨》是他们的挚爱。大陆的演唱会场地大、人数多,每次都是一万多人一起唱、一起呐喊、一起鼓掌。齐秦享受这种被包围的感觉,“过瘾极了”。


而刚刚过去的十一长假,他在北戴河一个高档住宅小区里,为业主办了场小型演唱会。


制作总监付晨思“火星试验室”形容他对齐秦的观察:“他很喜欢那样的感觉,做得很小。而且去二三线城市,他可以跟更多的观众有很多接触。有些人可能没有办法来一线城市去看演唱会,他很享受这种关系,他其实很在意这些歌迷的。”


2000年前后,齐秦的演唱会的规模和方式都发生了变化。但他乐于接受各种单位的演出邀请,站在很多让人意想不到的舞台上。


付晨思记得,2011年4月到6月底,齐秦开了22场演唱会,都是每场2000多人的小型演唱会。这样的密度在圈内几乎没有。




哪怕为此适当牺牲个人的音乐志趣,齐秦也不介意。参加拼盘演唱会时,主办方、台下观众总是希望他唱《大约在冬季》《月亮代表我的心》《外面的世界》那几首街头巷尾皆知的大路情歌。


除了精选集、演唱会专辑之外,齐秦已经出了26张唱片。200多首歌,很多歌词他都不需要记住,只要记得热门歌曲的歌词就足够了。


“我可以唱一些别的歌吗?”


“不可以,我只要听《大约在冬季》。”



来来回回总是这几首歌,就没想过不管别人的需求,唱一唱《九个太阳》《垭口》《冷月》?


齐秦正色回答:“首先是别人听你在唱,这个很重要,这个频道不能被屏蔽掉。屏蔽掉以后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别人再也不会想要听你唱什么。”

 

狼的姿势


“你知道狼啸的时候是什么姿势?抬起孤傲的头颅,望月长啸。我的歌一般高音比较高,就要摆这个姿势。”


写下“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时,齐秦还没去过北方,更没见过旷野中的狼。在民间传说中,“仇狼”和“崇狼”的观念矛盾地存在。“冥冥中我是北方人的关系,我的词曲里面透露出一种寒冷,比较荒凉,想象自己比较孤单。”


《狼》之前,台湾流行的是高凌风、凤飞飞、左宏元等人的小调歌曲,齐秦第一张专辑《又见溜溜的她》,也有中国式的欢快曲风。刚退伍的齐秦把自己写的《狼》等歌交给唱片公司时,老板一迭声地质问:写什么狼?写狮子、老虎多好!多威武。写狼,狼心狗肺啊?又写什么门与窗,你能写一点什么季节雨、木棉花多好。



这样的质疑,让齐秦最初的创作被公司压了下来。要不是他与唱片公司续约5年,《狼》也许不会面世。


齐秦坚持:“我就是没有办法描述太多生活的状态,都是喜欢描述比较原始的东西。”早期齐秦歌词里的意象,往往是山峰、风、垭口、旷野,音乐主题也是荒野中的狼,带有明确的孤独感、孤立感。他想要写的,是荒野中的狼,不是城市豢养的宠物。


将近3年的时间里 ,人们在齐秦的歌声里听到各种狼的形象。它们与当时嗓音嘹亮、长发不羁的齐秦完美融合。北方的苍凉大地、荒野中独狼的孤独与坚毅,台湾民众对这样的画面有种难以言喻的向往。这匹狼迅速蹿红,《狼的专辑》在台湾一口气卖了四五十万张。


而在海峡对岸,旷野中的狼对生存环境的担忧、对家园和理想的守护,也折服了一代听众。“狼”时代就此开启,孤独的狼成为很多人对齐秦永远的想象。


1990年,这匹狼带着对北方的想象,来到北方。


这段经历,他连用3个非常——“非常好,非常古老,非常传奇”。




北京当时没有多少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有的是数不清的胡同。胡同里,教授夫人、摇滚青年、文青和诗人、老炮儿和小混混、野模和大喇比邻而居,野生而蓬勃,光怪陆离又刺激迷人。齐秦遇见了这样的北京,北京也等到了正在找寻北方的齐秦。


冬天里,他和崔健、栾树,以及刚刚认识的大陆的摇滚人一起喝酒。一水儿的军大衣,齐秦也被塞了一件,他试着穿上,“非常好,就像被子一样”。大家带他去吃豆花庄麻辣火锅,去东来顺吃涮羊肉。


齐秦去胡同里逛,去城墙下溜达。他如今惋惜:“好多古老的北京的东西,你看有些后来都被拆掉了,要是不拆该有多好呢。”


他还在演唱会上偶遇人生第一场雪,“骑着自行车来,胡子都白了,整个人是一个白的……”


说起当年的北京,齐秦变成兴奋雀跃的说书人。


1991年,齐秦带着最好的音乐团队,给这座城市回报了3场《北京狂飙演唱会》,这是华语摇滚乐史上最好的演唱会之一,开了港台歌星赴京开演唱会的先河。那是齐秦人生中无数演唱会的巅峰:有热情、有期待、有愤怒、有肆意,有最棒的嗓音状态,有第一代虹乐队的完美配合,有思想性也有流行度。


▵1991年齐秦北京狂飙演唱会


演唱会上,他以一气呵成的《九个太阳》和《垭口》开场:“他们说我原是一匹狼,曾在不安的岁月中迷失。爱去两峰之会,因为那里的风最大。每当月落在大地,我独坐静听风吼。”齐秦即兴用高音嘶吼咆哮,鼓和滑棒吉他完美配合,吉他SOLO 猛烈,一切都是登峰造极的狂飙。


演唱会之外,齐秦也近距离接触了北京的地下摇滚,常常跑去外交人员俱乐部地下室看排练。崔健在弹吉他唱歌,刘元从吹唢呐到吹萨克斯,还有黄金时期的唐朝、黑豹。“还有唱垃圾场的何勇,对,就站在钢琴上把钢琴都踩坏了那个人,我经常去看他们”。


彼时,这些日后的摇滚旗帜还处于地下状态,不能公开演出。齐秦觉得非常刺激。他记忆中的这些人,当时还是年轻狂傲的汉子,而那时候的齐秦,表面是柔情的大众流行,内里气息强劲,风骨卓立。


黑豹乐队的赵明义、栾树跟齐秦成了好朋友,每次来北京,他们都要带齐秦去喝红星二锅头。


▵2010年1月23日,北京,齐秦演唱会,栾树作为嘉宾与齐秦一同演唱歌曲


栾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齐秦是1991年的元旦跨年晚上。“在石景山我的马场里。特别冷的一个晚上,刮着特别大的风,他推门进来。”栾树向“火星试验室”回忆。


此前他早就听过齐秦的歌,“听《狼》《原来的我》,迷上了。这么特殊的声线,这么特别的作品,我唱不出来。”


那顿饭上,齐秦第一次见到烤全羊。栾树感叹:“真是狼见到了羊。12点的时候特别冷,大家都钻屋子里,他一个人还在外面烤羊。”齐秦还喝上了第一口北京二锅头。“酒量超好,第二天人是背回去的……他和我之前接触过的港台歌手完全不一样。”


那时候栾树还和一个叫王菲的姑娘谈着恋爱。几年后,齐秦在酒吧见到王菲,她还没出唱片,和窦唯聊得开心。齐秦感慨,人的心,真是不得不变。


没有什么是不变的。栾树早已离开黑豹,齐秦也不再摇滚。2002年,齐秦出版专辑《呼唤》,狼的意象再次出现在《七匹狼》的歌声里。他不做狼已经好多年,专心唱着“卖着火柴温饱我的梦”,许久不再“独坐静听风吼”。但在《七匹狼》里,他再次想起旷野中的狼。“时间凝固,一匹狼极目四顾,地平线不断追逐,都市丛林的荒芜……神话的速度,狂野已被驯服。”




这匹狼终被驯服,失去草原后,深陷在都市丛林里,它的狂野和激情也渐渐消失。

 

中年危机


齐秦说自己中年危机来得比别人早。


当年他是最红的歌手,牢牢占据排行榜第一名,后来慢慢有其他歌手进来,掉到第三名,再过几年,连前十名都进不了。“当时总觉得自己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很不平衡。”


随着年纪增长,尤其看到姐姐对人间烟火的豁达,齐秦才慢慢觉得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这并不是所谓的胜败,只是自己的沙场。


“不想当狼已经很久了。”这是齐秦在1992年写下的心情。


那一年他32岁,已经开始考虑不唱歌后要干什么。入行十多年,他看透人情冷暖。大明星被热情款待,小歌手坐穿板凳的情景,他见得太多。不红的人拼命往上爬,巴结所有可以巴结的人,讨好大牌,谄媚电视台主管,利用记者,渲染恋爱绯闻;等红了之后,仿佛要弥补过去的辛苦以及委屈,将眼睛放在头顶,肆意地挥霍喜怒。


“我想早早退出这个残忍的行业。”基于这样的考虑,齐秦去EMI亚洲公司做了两年总经理。


当总经理的齐秦是怎么样的?


公司员工许常德说,“就是整天见不到人”。


公司秘书说,“总经理在楼下打架呢,20分钟后回来。”



齐秦说:“做一些幕后的工作,仓储、管理、应酬,给大盘商去塞红包,反正就是乱七八糟。”


音乐彻底是没法做了,经理也干得不痛快。许常德在访谈里回忆签约的过程:“我寄了简历,还有70首的词去应聘,想当作词人和文案。那天我要跟他签约了,我们约的早上11点,一直等到晚上11点多的时候,他终于来了。”


洒脱不羁的日子没过多久,齐秦迎来入行第二次重大危机。在EMI工作,没有出唱片,也没在意财务状况,债台高筑都浑然不知,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他跑去向地下钱庄借钱,谁知债越滚越多,越来越还不起。


齐秦把房子卖了,什么都卖了,甚至还跟姐姐借了钱,还高利贷。债还了,可日子开始变得艰苦。他在台北内湖租了公寓,“那个楼还真奇怪,刚好叫养晦楼,韬光养晦的养晦,不是我故意去找的。”租不起一楼,只能住地下室,口袋里只剩下50块钱。他在家里养狗养猫,一心和动物相处。


把他拉出贫困的,是上华唱片老板吕世玉。他邀请齐秦签约,并给他3000多万元预付款。


齐秦进入第三个音乐阶段,从唱作模式转为制作人模式,风格也由摇滚转向流行情歌。“他们是唱片公司,肯定希望唱片能够卖钱。为了还债嘛,人家有情有义帮我的忙,我也必须要付出一些来还给他。”



那段时间,青涩的小师弟熊天平帮齐秦写了一系列脍炙人口的情歌,《夜夜夜夜》《火柴天堂》《无情的雨无情的你》《不让我的眼泪陪我过夜》,都是很商业的情歌,也很卖座。这些并不是齐秦最喜欢的音乐类型,但老板满意。“因为吕老板帮了我很多,我就照着他希望的方向去走这条路。” 


从那时开始,齐秦给自己的定义就是唱出别人感兴趣的东西。“音乐是大家的共鸣,我们这个是流行音乐,要出来唱给大家听的,让大家心里面有感受,你要找到共鸣点,你要有一些知音。有的时候我可以舍弃一些我自己的想法,去完成别人的想法是没有问题的。”


也是在这个时候,齐秦开始接触佛教。他一路辗转,终于站在3600米的青藏高原上。哲蚌寺、色拉寺、大昭寺、小昭寺……他拜了许多寺,磕了无数个头。回去之后,齐秦开始拜师傅,学佛法,还影响了姐姐齐豫一起学习藏传佛教。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采访中,齐秦忽然念了一偈《金刚经》。“眼睛所看到的其实都是虚幻的,等到我们真正临走那天才会知道,你这一辈子所做的所有事情,就像翻书一样会翻过去,哪些事情是错的,哪些事情是正确的,我们自己一个都逃不掉。”

 

孤单,还是不孤单


2010年,有人找齐秦拍电影,讲的是过气音乐人开了个烂唱片行,但对音乐念念不忘的故事。


“他们觉得我适合,我是个音乐人,然后我已经过气了,年龄也到了,是蛮符合嘛。”一向对演戏发憷的齐秦,对这个剧本很感兴趣。可惜最后没了下文,害得他至今念念不忘。


▵图/王斌


走下巅峰,看着属于自己时代过去,他也挣扎过。“现在音乐慢慢式微,好像一定要和电影、电视剧、广告,和商品合在一起,好像才能显示自己的意义。当然这是社会本身律动的变化,也是科技发展造成的结果 。”


他怀念曾经的年代,音乐是人们生活中的重要元素,他用“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的冷酷,从远方呼啸而来,更新了一代人的审美。


齐秦现在还经常看一些狼的片子,美国的、中国的都有。他刚刚看过纪录片《重返狼群》,还没看过《狼图腾》。“不是为了工作,是好奇,多了解一下。”他淡淡地说。


出专辑的频率也越来越低,除了录制电视节目和参加规格不一的演唱会,现在的齐秦最喜欢的是打高尔夫球。在球场上,他找到新的乐趣。“他皮肤那么黑,都是打球晒的。再晒的天气,他从不擦防晒,零下十几度穿着短裤也去了。”栾树说,是高尔夫球救了后期的齐秦。


他有了一班球友:冯巩、朱时茂、孙楠、栾树、胡海泉……这些人喜欢不约而同地糗齐秦的球技:“不管别人成绩如何,齐秦一直稳定在100杆。”同时,大家都交口称赞他的球品:“不管球打得怎么样,他都不生气,从不犯急。”



那个喝醉了酒动不动就干架的齐秦,比他的头发消失得还要彻底。


齐秦承认,现在喝醉后偶尔还有点狼性残留,还是会有想打人或者摔东西的冲动。不过他只能醉在车座上,尝试着踢一踢司机。“我坐在后座,他还在开车。踢不到,自己脚都踢肿了。”他想起20多年前和虹乐队一起在街头打架的往事。5个人纵横驰骋,在音乐上不孤单,连打架都不怕势单力薄。


有一次在台北酒吧,刘天健找到齐秦,要他帮赵传写歌,要得很急。醉酒后的齐秦脾气不好,又跟人家打起来了。“打完之后才想起来,明天要交歌呢,带着肿回去还得写。就写了那首《你如何还能这样温柔》。”这首歌收录于赵传1989年的专辑《我终于失去了你》中,由李格弟作词,齐秦作曲。1991年齐秦翻唱这首歌,改名为《残酷的温柔》。


30年的光阴磨灭了他的暴戾,也带走了他的战友。这真是最残酷的温柔。


2005年,第三代鼓手黄健富在齐秦演唱会上从舞台坠落去世;2008年,第二代贝斯手廖世铮病逝;2008年,第一代虹乐团团长徐德昌去世;2009年,第二代吉他手刘哲维去世;2011年,第三代贝斯手谭明辉车祸去世;2013年,虹乐团和音、鼓手、齐秦助理戎祥去世;2016年,第一代团长刘天健病逝。


数一遍这生老病死,齐秦觉得人生就是被无形的力量驱赶。


鼓手黄健富的意外坠亡,是齐秦对“死”最猝不及防的一次。黄健富是原住民,有一个名字叫“不浪尤干”,大家都喊他“不浪”。不浪走的时候36岁,齐秦眼睁睁看着他从身边掉下去。如今齐秦回到台湾,还会去看看他。“他的坟墓上插了一把贝斯,用一个玻璃罩罩着。我会到他那个坟头上去喝酒,有时候跟他的哥哥、他的妈妈喝上两杯。”


2016年在北京,齐秦、栾树和往常一样,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从音乐聊到齐秦的女儿,又说起当年一起做音乐的乐队伙伴,这些年又走了几个。齐秦说起和刘天健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流下泪来。认识这么多年,栾树第一次看见他哭。他对齐秦说,你是命硬,命最硬的。那一刻,两个老男人的杯中酒,变了另一种滋味。


▵2011年5月10日,齐秦首度在台北公开分享再为人父的喜悦


女儿让齐秦渐渐柔软。齐豫说,感情始终是弟弟人生里特别重要的事。也许有些人对感情不是那么依赖,但齐秦需要温暖和关怀。现在的家庭让他得到满足和安全感,人也定一些。


齐秦每天早上的例行功课,是准时起来送两个孩子去读书,课后陪他们玩。付晨思曾经见到齐秦蹲在地上,辅导女儿数学作业。他说,“我要做个引导型的爸爸”。


前几年,父亲忽然去世,齐秦没能见到最后一面。三个儿女遵循父亲的遗愿,不发讣闻,不通知任何人,把他的骨灰撒在垦丁一个有阳光的坡上。


父亲去世后,齐秦保留了父亲的藏书,这些书现在在他台北内湖的家里。他的卧房里四面都是书架,一张大床被围在中间,“那都是我爸爸最喜欢的,我爸爸就是喜欢念书。这些比较具象的东西是他留给我的,跟我放在一起,我觉得好像就是我跟他比较近”。


睡在这里,齐秦会想到和父亲紧张对峙的叛逆年代。念中学时,他担心被爸爸教训,常常夜不归宿,在外面打工、泡妞、游荡,一个月不回家。这在同龄孩子眼里是很酷的事。为了维持这种来之不易的英雄形象,齐秦不得不表现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十分孤独。


▵图/王斌


在前半生,他以狼的姿态,一直和这样的孤独作战。


新歌《鼓声若响》的MV里,齐秦站在无人弹奏的乐器旁,唱着“我改变了习惯,静静地省略了孤单”。背后是鼓手阿昌在演唱会上放肆演奏的身影。


孤单也好,荣光也罢,都是过去的流水。现在的齐秦努力扮演好丈夫、父亲、弟弟等人生角色。但总有一些瞬间,那股少年时就生发的情绪,会冷不防跳出来。


他没有忘记,28年前,花花世界就在眼前,自己站在光芒万丈的舞台上,唱着“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眼前,两鬓灰白的他低下头,在新专辑灰色封面上,给歌迷写下一句话:孤单,还是不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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