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散原创】李艳作品丨在宝峰寺,怀想一个美丽女人

【西散原创】李艳作品丨在宝峰寺,怀想一个美丽女人

初语阅读 日韩女星 2017-11-07 10:18:24 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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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介:李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德阳市散文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德阳散文》主编,四川工程职业技术学院副教授、学报编辑。多篇文章发表于《中国旅游报》《散文家》等媒体。散文“洛带怀远”获由人民文学社与广东观音山国家森林公园联合举办的第五届“观音山杯•美丽中国”游记文学大奖赛佳作奖。已出版散文集《灵魂的维度》《守望》。








在九百六十公里土地上叫宝峰寺的佛教寺庙很多,只要背靠一座还算险峻的高山就可以取名“宝峰寺”。罗江的“宝峰寺”也是这样——位于大霍山东麓,说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当地人谈及时总喜欢带一份神秘:“原来不叫‘宝峰寺’,叫‘宝峰庵’”“就是那个自己出资建寺、后来又由其夫人女儿继承遗愿的余姓人家吗?”“说的没错,但变名为庵、真正让寺庙红火起来的是杨贵妃,大美女被李隆基藏在这里修炼7年之久哦。”7字从口中吐出时,多半会伴一夸张表情,仿佛7年不是一有限的数字,而是一个可以与无限相媲美的存在。

安史之乱、唐明皇带人逃往四川、马嵬坡兵变……电影一样从我眼前掠过。“玄宗幸蜀,至马嵬驿,命高力士缢贵妃于佛像前……”这是唐人李肇在《国史补》中的记载,《新唐书》《旧唐书》的说法与此基本相似。 “忽闻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许是受了白居易《长恨歌》影响,在民间确有杨玉环没有死、被太监高力士用一个与杨玉环相仿宫女调包的说法。我曾在一些被称为野史的笔记资料中读到过,“杨贵妃在皇帝亲信的护送下,从海上乘船逃走,漂流到日本向津县的唐渡口,不久之后因病身亡。当地人为了哀悼她,将她安葬”(《杨太真外传》)。后又跳出个日本著名影星山口百惠,说她就是杨贵妃的后人。



今天日本本州岛西南端的山口县有保存完好的杨贵妃墓,来日本观光的游客多半都会被带去看看。

正史与野史,是有差距的,我更喜欢野史。野史所记载的人和事也许更多源于杜撰,但我们要承认:它代表了人心的一种向度,它是历史与史册之间的一道裂口。当它写出“历史理当如此时,不仅唤醒了历史中那些特定场域中的生存者,而且还要唤醒史册中那些假寐者,那些被刀笔御史牵线抖动的玩偶”(苍耳)。作家所要做的事情不就是捡拾被主流叙事无意或者有意遗漏的碎片、在我们被教育的“历史”之外,找到另外一个,或者N个历史吗。

2016年国庆,德阳有一个“相约金秋·走进德阳”全国散文名家笔会,我与国内著名风景散文作家马力安排在一个组,同赴罗江。站在宝峰寺前听肖勇讲出这段历史时,马力原本紧蹙着的眉头舒展开了,“这个结局好,让人心里面多少感到些安慰。”

从马嵬坡兵变到东渡日本,就当时的交通条件来看立刻成行应该不大可能。鉴真东渡尚且6次,历时近20年。所以贵妃东渡这件事一定要认真谋划才好。先助其寻一隐秘之地安顿下来,再论漂洋过海的事情。罗江距离马嵬坡所在的陕西省兴平县不过几百公里,一路上虽然大多是难于上青天的蜀道,但当年“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不就是 “一日可达”吗?用快马送少量人马入蜀并非太难的事。只要过了罗江的白马关,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成都平原。选择距离白马关较近的宝峰寺无论理论还是实践都是可行的。

我的推理得到了多数人认可,去宝峰寺成了一种诱惑。




这是我见过千万佛教寺庙中的一座。庙宇不大,但五脏俱全。观音殿、药王殿、地藏殿、大雄宝殿……唯观音殿有点异样,位于寺庙最高处,但是夹在山与寺庙围墙间隔出的一片幽暗狭窄空间里,陈旧的门脸,大股的陈年气息扑面而来。

肖勇说进去看看吧,里面供奉的是杨贵妃。

虚掩的殿门很破旧,但还是不客气地将光线一一阻挡在了门外。人走进去需要稍稍定点神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形。黑暗中,感觉里面的陈设也是很久没有修葺过了。杨玉环的像分坐和立两座,一前一后伫立在堂前。站着的我基本没看清,就觉有一个面目模糊的人,面对死灭,从容而安静。坐着的被我收入了镜头,尽管小了点,但体态丰满,镀了金粉的身体还是那么雍容华贵,若无其事地待在门里,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她的眼睛从左到右、从右到左......若无其事地望着我们。她在这里站了千年,面对眼前的黑暗和陈旧,甚至有些欣然。



若无其事——也许正是杨玉环的真实写照。想当年,她凭自己的聪慧灵动与善良温厚,进到宫里一跃成为人上之人,似乎并没有费尽什么心机,比如干政、总领后宫等。她不是吕后、武则天那样的政治家,她就是一个女人,一个晓音律、善歌舞、能够与皇上在生活上琴瑟和鸣的女人。除了色,除了御宇多年求不得的百媚千娇,除了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不可抗拒之美,好像就没有什么了。“缓歌慢舞凝丝竹,尽日君王看不足……”招招式式、深深浅浅、里里外外,都是满溢出来的爱意和深情。“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直到安禄山起兵造反,杀过潼关,反叛大军直逼长安。这个不知道参政议政是啥味道、只知道当一个本分娘娘的美丽女人恐怕做梦都不会想到她将面对马嵬坡前一束白绫。因此当绞杀她与李隆基爱情的那一尺白绫摆在面前时,她仍然会以为是李隆基一手策划的另一出恩爱好戏。我想她当时的眼神也许就是我今天看到的“若无其事”。

“若无其事”救了她一生。白绫没有送她,而是给了一宫女,在她本就是意料中的事。随后李隆基派人将她送到罗江。在罗江她将开始一段新的生活——终日与青灯古佛相伴。她必须习惯于穿道袍、练就一身抵抗寒冷的能力。可她还是“若无其事”。扎根泥土的7年让她学会了各种各样的活法:有时像庄稼一样,有时像树一样,有时像小草。这不,观音殿门前她亲手载的贵妃柏长得又高又直,不慎掉落在地上的贵妃枣核也生根发芽,乃至于若干年以后的李调元尝到时赞不绝口,直到今天——贵妃枣成了乡里乡外人的最爱。“若无其事”的杨玉环让她这7年过得不至于太荒聊。




杨玉环得遇李隆基,算是命数。这里面除了惊才绝艳、惊世骇俗、《长生殿》中生死不渝的爱情,还有面对遁世时的坦然。不就是出家吗?又不是没出过。李隆基每到重要关头,首先想到的就是让美人出家。年轻时为了得到她,先度其为女道士、然后曲线纳妃,她由李隆基儿媳摇身变为杨太真,又从杨太真成为杨贵妃。这也许已经注定她与深山古刹的缘分。人到中年后听说又要从杨贵妃变为杨太真时,内心应该是窃喜。但我要声明,高兴的背后绝不是顿悟,而是美人发现情感又有了依托,再一次看到幸福生活在向她招手。

距离宝峰寺不远的一小山坡上有一望妃台。杨贵妃凭虚凌空地站在台上,凤眼生成,脸色苍白。身子有些发颤,似一枝白玫瑰在风中晃动。但极目远眺的双眼有些憔悴。我想应该是这位至情至性的美人,又开始思念皇帝老儿了,在如画的山川面前,心中最有分量的还是李隆基那至高无上的爱……看来这世间的男女,要是没有做过一回痴情人,算是白活了。

观音殿里杨太真的脸色呈黄色,被室内微弱的光线反射后透出些亮光。顺着亮光我发现我的目光与美人相遇了。我们相互打量,又像对峙。我突然闻到股热乎乎的肉香气息,四处弥漫开来,渗入到我的皮肉,我就像被一股强电流击中一样,脑子里竟会意地闪出张英俊男子的面孔。



我是不是读出了嵌于美人骨子里的巨大孤寂和绝望?

这个美丽女人就是一朵娇艳的花啊。在李隆基眼里一定是柔软又怜爱,当这朵花在阳光正旺盛时,突然只剩下悬挂着一个孤零零花骨、暗香已全无的残枝时,该有怎样一腔无处排遣的情怀。

她生命里两个重要男人,寿王李瑁和皇帝李隆基。两人都曾是她的丈夫,一个软弱、一个强势。说来还真有点意思:一个全凭感觉、凭心情做事的美丽女人,她的任务就是在男人的暖怀里翻滚,却注定要有一杆情感和道德的台秤,等着她去称量。结果是无论情感还是道德,从来就没有向杨玉环偏向过。背叛夫君,爱上他人,她想起她爱的人的时候,难道不会想到被抛弃的难堪和凄凉?不会想起寿王的屈辱?她要去恨的时候,难道不会想起自己的背叛?那么多的爱恨纠缠,她应该一刻也没有轻松和愉快过。可是,她能够冷静地看清楚周遭的一切?这一切究竟是皇权的准则?还是美人自身固有的缺陷?更或者就是为了历史发展的需要。



细究起来,这一切都不应该是她的罪孽。却要将那场恋爱的所有痛苦都加到她一个人身上。她从天真烂漫漂亮聪颖的杨贵妃变成守着一册黄卷与孤灯的隐女杨太真,会不会因此变得冷漠、刚硬、甚至乖戾?她到日本度过的短促潦倒的后半生就是答案。一切都是命数。凭与李隆基十几年的浓情蜜意,杨玉环即使真的没有死在马嵬坡,她也必须以大半生的孤独与痛苦来交换。

漫长的7年,罗江能成为贵妃心中一盏不灭的灯吗?我的回答:不会。杨玉环贵为贵妃,就是吃喝享乐。被逼到宝峰寺,完全出于无奈。此生她不属于大山。身在寺院,却连皇帝老儿对她的秘密召唤都抵御不了。她的心里,有的是旺盛的火焰,她更需要光茫。甘于宝峰寺,不如说是在替自己积累生活的资源和能量。东渡日本是她最终的目标。




踏进宝峰寺前马力老师那声感慨是否可以这样理解:美人怎么能轻易地死了呢,她只会慢慢凋零。

观音殿后面有一条直通山顶的小道,传为杨玉环与李隆基私会的小道,后来杨玉环东渡日本也是从这条小道出去的。白居易说的没有错,“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身在世外的杨玉环在老皇帝那里依然是一株在夜晚里秘密盛开的花朵,她无时无刻不在这个活色生香的世界里呼吸着。捱过情变剧痛的杨玉环,见到李隆基的第一句话也许就是:“我要出去,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山外的繁华和富贵了。”因为这才是杨玉环生活的一部分,也是她生命状态的正常呈现。



时间从来不可逆。人生看起来长远,但某一秒发生的事情却颠覆全局。杨玉环当年入皇宫位居贵妃之尊,前面是一条花团锦簇的贵妇路。哥哥杨国忠、三个姐姐,封国相的、封贵妇人的……后连遭射杀、赐死等巨变,直至隐遁深山,方知入宫竟是这一切遭遇的原罪。其后的一切:在宝峰寺7年蛰居,东渡日本——在日本很快死去,不就是一场等待?等着遭遇,等着入劫。如果说在宝峰寺的7年让她还能看到希望,去日本则是彻底绝望。

这个女人一生所有挣扎、搏斗,都是在跟情作战斗,与过去的情与未来的情战斗。当她像一叶无法靠岸的孤舟只身漂泊到日本,突然发现从此情与她已经无缘时,她还会“若无其事”吗?

一部唐史里,各路英雄豪杰出没,李世民、武则天、魏征、李白、杜甫,争天下、夺利益、正的、邪的……唯有这花容月貌、雍容华贵的杨玉环为情而来,为情而生,让我们记得深刻。

我没有看到日本山口县的杨贵妃墓,仅想象那种画面,就有一种感伤弥漫。塑像上杨贵妃的眼神一定充满了恐惧,一切都是不确定的——让她终日活在惊惧里。如果她不去日本,就在宝峰寺里做一名真正的尼姑,也许还活得长点,也许她和李隆基的爱情还有可能——至少有个希望在那里。

历史是不能假设的,总是斗败,是因为已经注定——罗江的父老乡亲们似乎早已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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