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赢得是凄凉

                  文/周洁

                 时光淙淙，人的情感也不见得有多执着。曾经的欢喜也会风云流散，曾经的不喜也会暗生欣喜。

初读柳永词时，我颇为不喜。我总觉得一个人仕途不顺，可以醉心诗文，可以寄情山水，可以隐退山林，可以……柳永偏偏要选择秦楼楚馆。而今重读他的《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却发现自己误读柳永好多年。我才蓦然明白，个人的理想抱负，在时光面前是多么的渺小；个人的努力，在现实面前又是如何的不堪。

年少不懂词中意，读懂已是词中人。

也许正如张潮所说，“少年读书，如隙中窥月；中年读书，如庭中望月；老年读书，如台上玩月。皆以阅历之深浅，为所得之深浅耳。”

在这首词中，他说“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读到这里，我脑海里总是会蹦出晏殊的那两句“数年来往咸京道，残杯冷炙漫销魂”。圆融如晏殊，年少得志，平步青云，只是晚年被贬尚且意难平，更何况对于尚未有任何功名的柳永呢？

对于大宋的读书人来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是他们的终极理想。柳永，受过正规的儒家教育，有着跻身正统的强烈愿望。他才离开碧水丹山的武夷山，跋山涉水，千里迢迢，去往那繁华鼎盛的帝京。

    公元1002年，年少轻狂的柳永离开家乡，来到杭州。他为拜见转运使孙何，写下了千古名作《望海潮·东南形胜》。据说一百年后的金主完颜亮，因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西湖美景，遂生投鞭渡江之志。虽说是传说，也足以说明他的才华卓越。如果当时柳永知道他后来的人生会风雨凄惶，是否会就此驻足江南，鲜衣怒马？只可惜人生没有如果，杭州的湖光山色，没有留下这位才华横溢的少年，“莫怪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

公元1008年他到了京城。他的“凌云词赋”，将帝都的“承平气象，形容曲尽”。那年的科考，柳永也是自信满满，“定然魁甲登高第”。谁料，“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愿望落空了。那时的他太年轻，落榜又如何，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重来。第二次，谁知他又铩羽而归。他有些怨气，写了一首《鹤冲天·黄金榜上》，词中写道，“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表面上他风轻云淡，潇洒自如，实际上这些漂亮的话，也只不过是他自欺欺人。

待到下次科考时，他又去参加。不是他有多执着于功名，而是那个年代，文人的人生抱负可以选择的空间，如此逼仄。他只有一次又一次地扎进自己的命运。他的努力终于有了结果，然而临放榜时，宋仁宗看到他的名字说“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轻轻一笔，就勾去了柳永的名字，斩断了他的仕途之路。命运有时就是如此，不容你有任何争辩，就在方寸之间，抹杀了你所有的努力，改变了你人生的方向。

柳永因词触怒了宋仁宗，冒昧的去拜访晏殊，又受到无辜的奚落。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

多大的梦想都架不住似水流年，次次成空。这一次柳永将自己彻底地放逐，自嘲是“奉旨填词柳三变”。他剑走偏锋，扎身于市井深处，瓦肆勾栏。

皇家的琼林宴拒绝了他，大宋的文艺圈不待见他，只能在不入流的娱乐圈占有一席之地。他这一路走来，从初入开封的豪情万丈，到如今流落市井的无奈惆怅。其实，他如果想要名声，已经拥有了。叶梦得《避暑录话》中说“（永）善为歌辞，教坊乐工每得新腔，必求永为辞，始行于世，于是声传一时。”可是这名声，并不是他心心念念的“东隅”，连他退而求其次的“桑榆”都不是，他又如何看得上？

仕途连蹇，功名落寞，漂泊异乡，一生赢得是凄凉。

在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有的只是冷暖自知。他是如何挨过那凄惶岁月中的风风雨雨。我们只是透过单薄的纸张在想象，借着平平仄仄的文字在回望。看他痛心疾首，“叹年来踪迹，何事苦淹留”；听他无奈自责“驱驱行役，苒苒光阴，蝇头利禄，蜗角功名，毕竟成何事，漫相高。”

柳永这一生，他是遗憾的。明明才华横溢，却蹭蹬不遇；明明无心插柳,却绿柳成荫。他的失败，是因为填词；他的成功,也是因为填词。可是人生怎样才能没有遗憾，政绩显赫如王安石也说“当年漫留华表语，而今误我秦楼约”，个中滋味，也只有自己才清楚。

其实人生怎么过，都是一种遗憾。

他是一个用生命填词的人，唯有文字，至死不渝。大宋的朝廷抛弃了他，只不过少了一位面目模糊的官吏；岁月却记住了他，让他活成了日月星辰。

作者简介：

      周洁，夏县二中语文教师。夏县作协理事。文笔朴实而不乏诗意，清新如风，隽永若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