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探照灯好书,原文链接:明朝拼命筑长城,为什么还是挡不住清军?
历史研究不仅应重视时间性因素,还应考虑空间性因素。关于国家形态的研究,往往从具有浓厚西欧历史烙印的民族国家出发。但在古代世界尤其是古代中国,拥有广阔疆域、多种族群、多元文化的“王朝国家”,在历史上发挥着更为长期而重要的作用。
中国古代的王朝国家,是国家形态与王朝体系的结合体,相当于民族国家与区域国家秩序,乃至全球国际秩序的结合体。王朝国家一方面具有整体性的发展优势,但另一方面长期存在不同区域之间的差异,乃至冲突与对立,边疆地区成为威胁王朝稳定的主要“历史爆点”。
在西欧民族国家“轻装上阵”,开展整体社会动员的同时,同一时期的明朝仍然延续了王朝国家形态,一方面继续推动经济、社会、文化的整体发展,但另一方面却难以形成整体变革,甚至将主要精力投入边疆治理,政权仍然灭亡于来自边疆的威胁。民族国家与王朝国家的不同道路,构成了近代时期中西分途的历史根源。
文 /赵现海
历史潮流明朝从开国之初,便不断修筑长城,在边疆政策上,整体而言呈现出“内敛”立场,从而与同一时期亚欧大陆其他主体文明的扩张潮流,形成历史分途,由此可将明朝的时代特征概括为“明长城时代”。
榆林长城是“明长城时代”的关键节点。
这缘于在此之前,明朝在修筑长城的同时,仍然进行着边疆开拓,至少有大举征伐的行为。而榆林长城的修筑,却标志着明朝在面对蒙古撕开明朝北疆防线的巨大缺口之后,在采取“搜套”这一进攻方案,未能有效解决问题后,所采取的最终方案。
这一方案也很快便显示出了应有的功用。比如,成化十年(1474)余子俊修筑了榆林长城,这一功用很快便体现了出来。“子俊之筑边墙也,或疑沙土易倾,寇至未可恃。至十八年,寇入犯,许宁等逐之。寇扼于墙堑,散漫不得出,遂大衄,边人益思子俊功。”此役明军斩获甚多,远远超过了红盐池大捷的战果。
榆林长城遗址
壬寅,虏寇入延绥河西、清水营等处,监督军务太监汪直、总兵官威宁伯王越调兵分御之。宣府游击将军都指挥使刘宁败之于塔儿山,生擒四人,斩首百六级。参将都指挥同知支玉、右副都御史何乔新等败之于天窊梁中觜,斩首七十七级。千户白道山等败之于木瓜园,斩首十五级。延绥总兵官署都督同知许宁等败之于三里塔等处,生擒二人,斩首百一十九级。大同参将周玺、游击将军董昇、镇守太监陈政、巡抚右佥都御史郭镗、总兵都督朱监等败之于黑石崖等处,斩首三十级。
《明宪宗实录》认为这是余子俊修筑长城的结果。“是役也,斩获最多,盖由尚书余子俊铲削边墙,虏入为官军所逐,漫散而不得出路故也。然自是无敢复轻犯边者,延绥军民颇得息肩云。”
相应,榆林长城的修筑,便成为明中后期,遭受鞑靼越来越严重威胁的北部边疆所学习与模仿的对象,引领了明中后期大规模修筑长城的历史潮流。
延绥则都御史余子俊筑边墙,延袤二千里,每二三里为敌台、墩寨,相比连不绝,再阅月而讫工。时徐廷璋修边于宁夏,马文升修边于陕西,与子俊称关中三巡抚云。而杨一清起都御史,总制三边时,亦以修筑为急。……而宁夏虏急,起尚书王琼,亦修边于花马池、定边一带,人称为“王总制墙”焉。嘉靖时,虏入古北口,薄京城。明年,筑蓟镇边墙一千三百余里,台如之。而宣、大、山西为虏蹂躏极,亦遍修墙堡,雉堞云连,至今以为恃。
学界普遍将榆林长城视为明长城开端。这一观点虽然并不正确,但仍然反映出学界对于榆林长城修筑的标志性意义的关注。
成化十三年,马文升将长城方案推广到辽东镇。“庚寅,命修筑辽东锦义等处边墙、壕堑、城堡、墩台,增筑尖山川、凤凰山二堡,从整饬边备兵部右侍郎马文升言也。”“巡抚大同右副都御史李敏等奏报,大同三路,计修边墙、壕堑、墩台共九万三千七百七十九丈。”
成化十五年,镇守宁夏太监龚荣指出黄河并不能阻挡鞑靼部众南下。“宁夏东路自花马池至黄河,东至平山墩,西至黑山营,中间相去几二百里,虏所出没。说者以为前有黄河可恃,然春夏之时,河可恃也,如冬月冻合,实为可忧。”请求修筑边墙。“今欲沿河修筑边墙,使东西相接。其西路永安墩至西沙嘴,旧墙低薄颓坏,欲改筑高厚,庶可保障地方。”获得了明朝的同意。“遂役一万人筑之”。
成化十六年,陕西巡抚阮勤请求修筑庆阳边墙。“庆阳府境上墩台空旷,宜于麻子涧口、苗家现、扬旗寨、解家原等处,增筑墩台一十四所。而甜水铺等处,无险可恃,宜浚削壕堑、边墙三十余里。”获得了明朝的同意。
成化二十一年五月,宁夏再次增筑边墙。“巡抚宁夏右佥都御史崔让等,奏请于平虏城、枣儿沟增筑边墙一道、塞堡一座、墩台三座,广武营移筑墩台一座,中卫、河南增筑墩台三座,移筑三座,兵部请从其奏。报可。”
成化二十一年七月,时任大同、宣府、山西总督的余子俊,又请求在三地展开大规模的长城修筑。
壬戌,总督大同、宣府军务兵部尚书余子俊奏:去岁受命行边,即以曩在延绥曾修边墙事宜建议闻奏,蒙赐允行,适岁歉而止。今会大同、山西、宣府一带边关内外文武守臣,随方经略,躬率士马,遍历边境,登高履险,凡四十余日,度地定基,东自四海冶起,西至黄河止,长竟一千三百二十里二百三十三步,旧有墩一百七十座,内该增筑四百四十座,每座高广俱三丈。宣府二百六十九座,宜甃以石,每座计用六百工,六日可成。大同一百五十四座,及偏头关一十七座,宜筑以土,每座计用一千工,十日可成。总计宣府人四万,共二十五日;大同人四万,共三十八日;偏头关人六千,共二十八日,俱可毕工。大约今年八月始事,明年四月可以告成。工人八万六千,每人月给粮米六斗、银三钱、盐一斤,共粮一十五万四千八百石、银七万七千四百两、盐二十五万八千斤、马六万三千匹。于草青时月,每马给料升半,共八万五千五十石,视昔延绥修边之费,虽曰有加,迹已然而验之,将然实一劳永逸之功也。告成之日,仍遣科道官阅实。墩给手把铜铳十、铁炮二。且请敕户、工二部议处粮料、银、盐、铜铁等物,以给前费。
明朝同意了这一方案。
上下其奏于所司,兵部言:“子俊前在延绥,曾收明效,故今于宣府、大同、偏头关一带边方,不惜勤劳,亲历艰险,画图具说,筹算详明,盖欲必成未毕之功,期收将来之效也。”上然之,即敕所司预备器物,俟明年四月即工。
一年多后,大同长城设施增筑完成。
成化二十三年五月,“甲子,大同总兵官都督同知王玺等奏工役修筑之数,凡边墙壕崖共三万九千二百三十二丈六尺,水口十,关门一,墩台七”。
八月,陕西巡抚贾奭等请求在陕西、宁夏增筑边墙。
巡抚陕西右副都御史贾奭等议奏:靖虏等处工役,边墙自靖虏境急三湾起,至老龙湾墩止,宜补七百二十四丈九尺;红柳泉墩起,至兰州地界止,宜修九百二十六丈八尺。乞于附近府卫,起倩人夫各二千名供役,其余俟岁丰兴工。及宁夏中卫野鹊沟等处边墙,与芦沟深井等处营堡、墩台,亦系要害之地,宜别令守臣议修筑之宜。
获得了明朝的同意。
此后,明朝不断开展长城修筑工程,最终形成了目前我们所看到的明长城的基本格局。
但余子俊修筑榆林长城之后,也并未从根本上解决河套鞑靼的威胁问题。相应,围绕榆林长城的是非功过,便一直存在争议。同样,围绕明中后期其他地区长城的修筑,也产生相应的争论。由于榆林长城的标志性意义,这些争论时常有追溯榆林长城的取向。
关于榆林长城的最大争议,是榆林长城方案是否导致明朝放弃了河套。
榆林长城防御体系虽然有效地阻碍了鞑靼部众的南下,但却是一种被动防御体系,因此无法主动解决河套危机。事实上,榆林长城修筑以后,明朝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陕北防御上,对于搜剿河套,不再像以前那样热衷,这便为鞑靼部众固定驻牧河套,提供了条件。
弘治元年(1488),延绥镇巡抚黄绂便在奏疏中指出,河套的鞑靼部众,固定驻牧河套,甚至在靠近边墙的区域居住。“虏贼俱在河套,近边墙居住,日逐射猎。通事回话答说:并不做贼抢掠,到明春要来进贡。”
正德时期,阁臣蒋冕也在奏疏中,指出了同样的现象。“北虏屯牧黄河套内,不下二三十万,自西而东一带,边墙外无处无之。”嘉靖时期,蒙古已牢固地控制河套。“今且盘据其中,滋其畜牧,遂其生养,譬之为家,成业久矣。”
于是,明中后期围绕榆林长城的是非功过,便掀起了不断的争论。嘉靖十六年(1537),兵科都给事中朱隆禧等指责余子俊修筑榆林长城,导致明朝失去了河套。“祖宗之时,河套固中国地也。自余子俊修筑边墙,不以黄河为界,而河套为虏所据。”嘉靖年间延绥镇巡抚张珩再次提出北移防线于东胜的方案。
使肃敏果欲立万世之业,即复张仁愿之所经略者,掣榆镇守哨之军,置青山见在墩台,则烽火明矣;移榆镇畚锸之夫,筑沿河塞垣故址,则保障固矣;采套中之材木,则公廨建矣;因套中之盐池,则国课兴矣;治地分田,则屯田举矣;立置设邮,则王命传矣,岂不为久安长治之策哉?
指责余子俊将防线内徙至榆林,是明朝失去河套的根源。
奈肃敏智不及此,顾乃屑屑以就河套之利,置重镇于沙碛之间,譬如弃珠玉于道途,终必为人所得。河套之利,又安可保哉?果至弘治十四年,火筛入套,迄今吉囊据为巢穴,已为门庭之寇,深抱蚕食之忧。
宣大山西总督翁万达表达了同样的批评立场。“乃竟因循画地,自捐天设之险,失沃野之利,此边疆之臣所宜卧薪尝胆,而有志之士所以扼腕而攘袂者也。”认为余子俊最初将延绥镇从绥德北迁至榆林,应该有收复河套的想法。“先巡抚余肃敏公,置镇榆林,想亦有志斯举。”但最终河套不仅没有收复,延绥镇还陷入长期的财政危机之中。“而套卒未复,镇则空设,开垦无闻,转输难继,孤悬独立,沙迹为墟。外之不足恃为藩篱,内之无所资其赋役。”作为对余子俊责任的开脱,翁万达认为余子俊可能是遭到掣肘,才最终没有收复河套。“不有其利,而益处其劳,岂豪贤固略于远谋,抑其时或亦有掣肘,而未终其志邪!”
万历《延绥镇志》认为,明军能够很容易地驱逐鞑靼,因此明朝失去河套,完全是自身放弃的缘故。“当其时倏来倏去,乘其虚亦易逐,而我步日却,是河套非虏夺之,实我弃之也。遗璧于途,拾者匿焉,其势不容不争。”
明朝的西北防线,呈现一步步退缩的趋势。“我明兴,迅荡胡腥,驱之漠北,河以南皆封属。自东胜不守,藩篱乃撤。防河之戍既罢,巡河之议又寝。”这是明朝失去河套的根源。“若荒域潇潇空垒焉,虏觇其虚渡河,始则窥,继则据,迄今百年余,套不复为中国有矣。”
不过,同样是在嘉靖时期,兵部职方司主事许论便指出,北移防线至黄河内外,并不现实。“夫拒河为守,尚不能固,乃能遏虏于河外?其置烽堠千八百所,所须万人,而史云减戍,此皆不可晓者。”
与其幻想收复东胜,还不如增强榆林防御。“近有复套之议,谓当循唐旧,又谓当复守东胜,则榆林东路可以无虞。审时度力,愚不知计所出矣。西路最称要害,而安边、定边连接花马池,更为冲剧,筑墙设险,事有不容已者。”
万历年间,谢肇淛也指出,明朝之所以放弃河套,是因为无法应对鞑靼的快速机动战术。“河套之弃,今多追咎其失策,然亦当时事势不得不弃也。何者?我未有以制其死命,令彼得屯牧其中,纵驱之去,终当复来。”
顾炎武指出河套空间广阔。“河套虽古朔方之地,但汉、唐来弃之已久。起宁夏至黄甫川,黄河北绕二千五百里即南,自川至定边亦一千三百里,以围径求之,当得纵横各一千二百里余。”当地生态环境只适合开展游牧,无法推广农耕。“其中皆芜野荒原,惟虏可就水草驻牧,安得中国人居之?即迁人实之,从何得室庐耕作?”因此,明朝如果要控制河套,将会付出巨大的经济代价。“所谓得其地不足田,得其人不足守,幸而曾(铣)议不成耳。即成,费国家金钱数百万,取之终亦必弃,为虏复得。”
康熙《延绥镇志》进一步指出,明人之所以指责余子俊放弃河套,还有一种文化想象的成分在内。
明成化时,有谓余子俊城榆林而不复河套为失策,盖以河套为《诗》之朔方故也。《诗》不云乎“王命南仲”,“城彼朔方”。笺之者曰:《尧典》云“宅朔方”,《尔雅》云“朔,北方也”,皆其广号,为近狁之国耳。未尝指为河套地也。后人不察,以为帝王之远略如此,则文王直秦皇、汉武之流尔,何以为文王也?
事实上,明朝在建国之初,便已经放弃了河套。“况明之弃河套也久矣。在洪武时,止守东胜。未几,又不守,而守绥德。”“土木之变”后,明朝在北疆处于战略劣势,更无法控制河套。“且新当土木之变,乃欲城榆林者城河套,不亦谬乎?”
明人收复河套的情结,还掺杂着对于曾铣的同情。“自后曾铣倡其议,以忤严嵩而处死,怜之至今。”事实上,明朝自开国以来,便在北部边疆确立了防守立场。“独不思西北边境互相密迩,必选将练兵,时谨备之而不征者,此明太祖之训耶。”因此,所谓河套之弃,责任并不在余子俊。“至若安南,永乐时之郡县也,宣宗朝犹议而弃之。而谓子俊之失者,不亦谬乎?
由今观之,曾铣之论,轮田之谋也;子俊之策,朱涯之议也,而子俊之功远矣。”对于河套的认识,实反映了明人的不学无术。“嗟乎!有明三百年,士之通经者,止知宋以下之经,而不知汉以前专门之学。则殷之南仲,不几为唐之朔方节度使也哉?悲夫!”
明朝尤其是明中后期大规模修筑长城,用较小的财政支出,构建起抵御蒙古的立体性、多层次防御体系,有效应对了蒙古骑兵的快速机动战术,弥补了明军步兵的战术劣势,保障了明朝内地“基本盘”的安定与发展。关于长城的功用,来自长城对面敌人的评价,最有说服力。嘉靖二十五年,俺答麾下的通事对明军说:
你南朝将大边自黄河以东修至宣府,我们人马少时不得侵入,大举必得二十万,就便得入。又恐回来难出大边。你南朝人马强劲,不同往年。与你这令箭,前去大同与周太师讲和了罢。我们再不去抢,各种田禾,不许两家偷践。要将白马九匹、白牛九只、白骆驼九只进贡。
嘉靖二十六年,俺答麾下的通事又说:“如今南朝兵马添的多了,比先强胜,修起边墙,墩堡稠密,不敢抢了。”
但长城毕竟是一种被动防御设施,无法主动解决蒙古的威胁,明朝、蒙古从而形成长期的南北对峙。不仅如此,长城修筑之后,明朝要将有限的士兵,分布在漫长的边墙之上,这在明代有专门的术语——“摆边”,即“挨墙摆列”。
比如“宣、大、山西数年以来,主兵摆列,俱沿边界,不屯驻于腹里者,谓兵宜据险,不宜退守,且恐势分则力弱也”。“摆边”虽然堵上了相关的防御漏洞,却导致明军兵力分散,无法开展有效的运动战。
嘉靖年间,蓟辽总督杨博在奏疏中指出:“比年以来,率以兵马预分边境,昼夜食宿,俱在墙上。不惟人力疲劳,诚为守株待兔。”
隆庆年间,工科给事中管大勋指出“摆边”战术面临着巨大问题。“今日摆边之说,病之者纷纷矣。”导致明军以此为借口,躲避与鞑靼部众作战。“顾虏未至而分墙据垛,以尽其能,是谓之惰虏。既至而犹分墙据垛,以遏其入,是谓之愚夫。”
最终完全依靠长城设施,而不再具有战斗力。“然将领率皆贪懦,训阅全无。纪法、弓矢不闲,步骑不习。今日修墙,今日营堡,终岁勤勤者仅畚锸、土石之工。”
不仅如此,“摆边”是一种静止、僵化的战术形式,北方族群熟悉这一战术后,往往拆墙而入,从根本上消解“摆边”的作用。
明末清军进攻长城时,甚至形成了固定的拆墙模式。天聪四年(1630)六月,“太宗御殿集贝勒大臣及众官谕曰:‘前出兵时,每备御下,甲兵或二十人或十五人,毁明国坚固边墙,长驱直入,拔其坚城,彼所号天下雄兵,在在摧败。……’”
弘治时期,鞑靼部众便通过拆墙,突破宁夏镇长城防御体系。“(弘治)十八年十二月十七日,虏贼五万余骑到于花马池北柳杨墩西,穵开墙口二十处,及将灵州东北清水营堡攻陷,深入固原、平凉、安会等处,大掠而出。”
此后多次拆墙而入。嘉靖时期王廷相用诗歌的形式,讽刺了长城并无法阻止鞑靼骑兵的进入。“定边城北沙似海,防胡空调筑城师。三更虏骑衔枚入,诘旦遥穿华马池。”
俺答对于边墙,也逐渐持蔑视态度。“昨有人自虏中来,云俺答闻中国修边墙,亦笑曰:‘中国修此,徒作费钱粮,无益,不如乘此时节修完城堡、收拾人马,倒是紧要的。’”
为了消除“摆边”的弊端,明朝逐渐强调把军队集于营堡之中,从而保持军队的运动战斗能力,这种战术形式被明人称作“摆堡”。万历初年,任职宣大山西总督的方逢时,尤其推崇这一战术。他用设问的方式,撰成《辕门记谈》,对城堡、墩台、边墙功用有反复辩论。
(支离子)曰:……敢问险。
(方)曰:城堡是已。《诗》曰城彼朔方,此之谓也。方今之虏,如蜂如蚁,倏而聚,倏而散,惟利是趋耳。使吾城诚高,池诚深,兵诚精,粟诚积,彼环攻三日不胜,则气夺而去,夫孰与我。所谓坚壁清野,舍此何适矣。
曰:边墙之修,墩台之筑,可乎?
曰:可哉。夫墩台,瞭望之具,吾之耳目也,寇聚而入,炮火是资,非可据而御虏者也。一台之卒,七人而止,增益之五十人而止,数万之寇,五十卒何为哉!
曰:边墙何如?
曰:尤非所急也。
曰:古之人修者多矣,子何云不然?
曰:子见古之人有以墙而却虏者乎?夫墙,莫盛于秦二世之末,虏已至白登,汉高围焉,墙复安在?
曰:然则已之?
曰:胡可已也!谋夫孔多,咸以为奇策焉,吾安得而已之?
曰:何以修之?
曰:修之,其先度地利乎!不然徒伤财劳人耳。子见居庸、紫荆之间乎,崇山之巅,雉堞连云,非徒贻讥识者,而亦取笑虏人,呜呼惜哉。
但是,明后期仍多有官员认为边墙有用。比如万历后期巡按辽东御史熊廷弼,在不受朝廷支持的情况下,仍然修筑边墙,并在奏疏中指出边墙的价值。
他指出由于修筑了边墙,有效阻止了鞑靼的南下。“今墙之有无足恃,臣何敢知。惟知河东自去年到今以有墙故,辽阳、开原两道零窃各仅十起,海盖道绝无一尘,视河西宁前道之五十二起,分巡道之八十四起,钞略似少耳。”
保障了农业生产的正常开展。“惟知沿边荒地海州、泛、懿、开、铁间垦种渐宽,辽阳今岁告垦纳科者一日百人,似若以墙为可靠耳。”
鞑靼骑兵跨越边墙,并非如传言所说的容易。“即如长定之役,未明挖墙,辰时至屯,人早登台,幸不尽克。若果履平地之易如科臣言,直向梦中捉人耳,恐屠略将不止此。”
鞑靼南下的目的,是抢夺物资与人口,而边墙是最有效的应对设施。“且虏以一口入,以八口出,连夜刨挖,墙被人畜践滑,皆前牵后拥始得过,至五更而出始尽。墙自羁虏以待邀截,而人自失误,非墙之罪也。”
(本文节选自赵现海所著《明代的王朝国家之路》一书,由九色鹿·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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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的王朝国家之路》
赵现海 著
九色鹿·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22年12月
本书是一部大部头的著作,涵盖了作者研究明朝长城沿线政治史至少十余年来的思考。全书以长城内外为中心,将明王朝的政治、军事格局鲜明、翔实地描写出来。书中作者提出了若干新颖的概念和观点,比如提出洪武初年的“内敛型王朝国家”、洪武时期王朝国家的“差序疆域”、仁宣时期“内政本位”取向与“收缩型王朝国家”等。在整个历史以及中西方比较的视角下,来看明王朝国家的地缘政治,有非常宏大的格局和视野。本书史料极为翔实,以《明实录》为例,基本已消化吸收了与相关主题的所有资料。
编辑 | 小仙女
主编 | 唐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