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张雨生活到今天，已近知天命的年纪。距他离开这个世界，转眼也整整18年。

速朽的物事在飞逝的时光里日夜堆叠。之于善忘的旧识，值得忧虑分心的现实太多。而90年代出生的后辈，恐怕连这张清瘦木讷的面容都难以辨认了。

在张雨生仅仅31年的生命中，迸发过无尽的能量，也深藏着自我的挣扎。这个163厘米的小个子，以清亮的高音和蓬勃的才华，鼓舞了一代人。一手力捧的张惠妹，也从卑南乡默默无闻的原住民，蝶变成风靡两岸的天后。

后来，在很多公开场合，张惠妹都会演唱张雨生填词作曲的《后知后觉》，情到浓时，泣不成声。“你披星戴月，你不辞冰雪。你穿过山野，来到我的心田。”如果有些东西能够穿越时空的阻隔，张雨生的音乐想必位列其中。人生难料，至少曾有运气唱歌。

出生于澎湖的张雨生，在音乐、篮球、游泳和阅读里，度过了最悠然的时光。1985年进入台湾政治大学外交系，接触大量英文歌曲，因为弹吉他，也写了不少。1980年代的尾声，正是台湾校园民谣的风季，张雨生的灵感，借势喷涌。

1988年，他创作一首描写退役军人生活的歌曲《他们》，获得校级比赛的冠军。更为人熟悉的刻度，则是《我的未来不是梦》的诞生。

1970年前后出生的世代，在台湾素有“新新人类”的评价。生于和平岁月，物质上渐趋富庶，精神独立与自我实现的渴求便愈益强烈。陈家丽的作词，俨然是新新人类的激越与坚韧。而张雨生的歌声一出，金属质感的嗓音里，蕴含了别样的婉转。

“你是不是像我整天忙着追求，追求一种意想不到的温柔。你是不是像我曾经茫然失措，一次一次徘徊在十字街头”的周折，在副歌“我知道我的未来不是梦，我认真地过每一分钟”的荡涤之下，充溢着新生的力量。

22岁那年，张雨生推出首张个人专辑《天天想你》。学生气未脱的他，当时还因循偶像歌手的路线。

在这张专辑的制作感言里，张雨生写道，1986年，自小最亲的妹妹张玉仙在山涧溺死，年仅15岁。“她是那么可爱，那么懂事，而且歌声又那么好。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太大，在此之前，我从来不曾公开演唱过。是她去世后，我报名了‘木船’民歌比赛，开始加入热门合唱团，一场又一场地唱下来。”张雨生说，“像是背负了什么使命，心里不断有个声音催着我：‘喜欢，就赶快去做！’不要等到一切都已太迟。”

这张“献给所有喜欢音乐，喜欢生命的朋友”的处女作，创下35万张的销售佳绩。“当我伫立在窗前，你愈走愈远，我的每一次心跳，你是否听见。”的诘问，也驻留在纯真与热切之中。

当时的他未必会想到，1993年的第五张个人专辑《一天到晚游泳的鱼》里，会收录一首深情的《妹妹晚安》。而4年之后，认真地过每一分钟，不要等到一切都已太迟的张雨生，也将画上生命的休止符。

翌年，张雨生联袂王杰、姚可杰和邰正宵，同唱电影《七匹狼》的主题曲《永远不回头》，令大量台湾青年动容。电影角色和音乐创作，也成为他职业生涯的新起点。1990年，影响深远的台湾金曲奖面世，张雨生作为当届最佳新人提名获得者，为越来越多的听众所知。

可坦荡的星路，并不是张雨生的全部期望。在音乐中表达自我，呈现真实的热爱与梦想，才是他的夙愿。1992年，张雨生推出创作专辑《带我去月球》，全程赴美国制作，却喝彩寥寥。

年底，《大海》发行了。专辑的文案形容张雨生“来自盛产阳光的澎湖”，是“大海的孩子”，班底的确也不乏陈大力、陈乐融、陈秀男、李子恒、陈志远等王牌。《大海》收获了预料之中的成功。

除了同名主打歌《大海》，专辑里的《我是一棵秋天的树》和《心底的中国》，都深情独具。后者是服役期间的张雨生，写给同为军人的父亲。

“我没有走过父亲走过的长路，他的脸上是几分沧桑几分血泪。我没有看过父亲看过的国度，他的乡愁是浩荡之江滚滚之水。”之类的字句，早已脱离小情小爱，进入家国历史的语境。

遗憾的是，商业上的顺境，并未填满张雨生的野心。对社会的批判，对和平的向往，对人生的求索，才是他不愿妥协的初衷。

《卡拉OK·台北·我》是张雨生1994年的心事写照。专辑聚焦台北，揭示的却是现代性的病灶。虽然“制作助理一再提醒我费用超支的情况，公司内部屡屡投来的迷惘但同情的目光，为宣传的切入点伤透脑筋”，这张玄乎的专辑却记录了《永公街的街长》、《子夜抒怀》、《再见兰花草》等颇有实验色彩的作品。

当然，《后知后觉》也出自这张专辑。与张惠妹的结缘，从合唱《最爱的人伤我最深》起步，至制作《姐妹》和《BadBoy》两张销量破百万的专辑而达到高潮。

之后的故事，很多人都不再陌生。1997年10月20日凌晨，张雨深驾驶萨博黑色敞篷车，在淡水的归家途中发生车祸，致使头部重伤。11月12日，31岁的青春悄然湮灭。

过世后一年，台湾金曲奖将最佳流行音乐演唱唱片奖，颁给了《口是心非》，算是替这位音乐魔术师，授予最后一座奖杯。

张雨生有赤子之心。当柔情蜜意透过歌声传递万千共鸣，他欣然地接受了掌声。而关乎内心的执念与纠缠，他也用歌曲来回答。

青山无言，时间却会说话。对钟情张雨生的歌迷而言，千言万语，也还在歌里：

你却功成身退，我不及言谢。

你不告而别，我才后知后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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