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能够感知的那一刻起,认识世界就成了自发性行为,就像知道春暖花就会开,风吹草就会动,婴儿哭了妈妈会哄一样,潜意识里就默认,只有认识了真实的世界,才能学会生存。然而从感受世界到形成信念,需要长期的信息输入和自发辨别,感性的也好,理性的也好,要形成一套属于自己的生存法则和行为指南,在现在这个价值日益模糊的社会,简直是一项终生修炼。
我真正认识这个世界,竟然是从我活的第二十四个年头开始。而之前我认为的世界,不偏不倚,都是我主观臆想出来的。
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说:
那一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锤的牛一样。
未出校门之前对生活抱有一种盲目乐观主义精神,那种纯粹的傻劲儿我现在只能用愚蠢来形容,如果之前让我来形容这个世界,我觉得它像一个荆棘密布的花园,只要努力就寻得见美好,而我现在,却想把它形容成一个巨大喧嚣的游乐场,这个想玩儿,那个也想玩儿,然而,只有懂得游戏规则、精通游戏手艺的玩家才可以荣登榜首。这个世界有它的运行规律,不以我的想象为转移,不以文人志士的理论为转移,甚至不以政治家的宏大抱负为转移,用这样的信念来喂养自己,省得天天做白日梦,或许还会踏踏实实的做点自己能做的一点点事情。
北大毕业、为《三联生活周刊》《新周刊》撰稿的许知远做了一档节目叫《十三邀》,冯小刚那一期因为他上来就一副大爷的态度我没看两眼就关掉了,罗振宇这一期近三个小时,我却完完整整地看完了。认识许知远是因为他做的单向是一个很好的自媒体平台,里面有很多名作家的书评、艺术片导演的影评、人物解读等一系列的文章,在我看来,是一个有着文艺情怀的公知,在节目中对话自我定位为商人的罗振宇,一个中传博士、近十载CCTV制片人经验、开拓知识付费的创业者,两个都是博览群书的聪明人,一个是怀拥着小资情怀的理想主义者,一个是充满烟火气的现实主义实践者,他们的对话,竟让我看到了自己,他们之间的张力,就是根植于我心中,理想和生活之间无法连通的那一条沟洫。
我的内心,在还没踏出校门之前,被许知远所代表的所有符号充斥着,但当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存在主义,体会到人性,真实地认清自己,我开始被罗振宇说服。我渐渐了解到三件事,人生没有意义,趋利避害是人之本性,我改变不了除自己以外的任何。认识到这三点,我那些颇为浪漫主义的想法都跟着消失殆尽了,就像我把自己的心从云上摘下来,放到砂砾上,那些我曾经为电影流的泪,为语言感受到的美,为音乐走的神,都无法教我幻想出顺心遂意的世界了。碎片化时代已经到来,有人看直播,有人看塔科夫斯基,有人读郭敬明,有人读卡尔维诺,人与人沟通的缘分被认知割裂,信息共享带来了交响乐和电子乐,带来了超级英雄也带来了艺术片,当人因选择走向各个群体,任何价值的叫嚣都成了矫情和干涉,能做好自己已是一种福气。
我之前读过土家野夫的两本小说,《1980年代的爱情》和《身边的江湖》,男人总是很难写好爱情,但是《身边的江湖》却出奇的好看,野夫描写了时代命运下那些充满义气的读书人悲戚的命运,他们抱有老式高贵的道义和理想,备受生活的打击和折磨,到了临了,终究是就着故事下酒。书的最后有这样的一个情节:
“我想说他是一个十分纯粹的男人,是少数能坚持不落俗套活着的人。与他讨论任何正邪话题,他都可以妙语连珠,其幽默充满智慧,但内心又是非常的伤感和绝望,某日在一歌舞厅,我们目睹一群流氓冲上舞台打演员,可是我们已经老得没有力气打抱不平了,于是他掩面痛哭,他摇着我的肩膀哭喊着质问——这就是我们留给孩子的一个国家吗”
“我为此感到锥心的疼痛,我深知他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但我们却都早早地放弃了任何努力,且任凭酒色财气也无法疗治我们积年成疾的内伤。即使是一个老酷客,最终也会像最后一个莫西干人一样,消失在时光的深处。”
这样的结尾难免让人沉重,理想主义的破灭似乎不言自明,一个美好的世界也终究不会存在,柏拉图的《理想国》里那个完美优越的城邦也只能是一个无望的幻想,早早地放下改变世界的念头,是我进入社会学到的第一课,我们只能接受它,顺应它,即便是毒药也得深信自己能找出解毒的良方。紧紧赖着我们的时代,找到安身立命的根本,才是唯一的出路。
配图:电影《野草莓》 英格玛 伯格曼
视频:《一个忧伤者的求救》 迪玛希